巡捕的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自杀,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罗馨兰的死状你也看到了,他双手双脚被人绑住,手上的指甲都被拔了下来,还有,她是被人倒吊在房梁上的,这所有的一切根本就解释不通啊。”
“解释的通,”我给出肯定的回答,却忍不住落寞,“因为她深爱着一个人。”
一路上,我把罗馨兰自杀的种种细节都告诉了这个巡捕,每说一分,他便多一分的惊异,直到最后也相信了我的话,“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罗馨兰真的是自杀,而罗婉君之所以承认了罪行完全是为了保护罗玉林。”
“对,这或许是唯一可以解释罗玉林丑恶嘴脸的说法。”
“不行,这人真是罪大恶极,我得回去把他抓起来。”
“别冲动,”我阻止了巡捕,“就算你现在抓了他也没有意义,只要罗婉君认罪,而罗玉林打死不认,这起自杀事件又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最终受苦的还是这对孪生姐妹,罗玉林将会一直逍遥无忌。”
“可...”巡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去找罗婉君,无论如何都要让她说出我不是凶手这五个字,而你...则去找几个人。”
回到了巡捕房后,黄埔又开始忙里忙外,而罗婉君仍旧躲在角落里,看似无助却又那么坚强。
我让跟着我的巡捕先去忙别的,暂时把我说出的“真相”保密,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做好罗婉君的思想工作,一定要让她认清现实。
再次打开牢门,我把拿回来的衣物交给她。
看着自己身上脏成一团,她道了句谢谢。
我坐下来,看着来自对面男牢的挑衅,不以为意,“罗姑娘,你是怎么看待你的哥哥罗玉林的。”
“我哥?你问这个做什么?”罗婉君十分警惕,怕我是在套她的话,“对不住,我无法告诉你。”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表现的防备心理这么重,越是容易让人产生怀疑。”
“我...我哥是个好人...父母去世之后,他就一直照顾我和姐姐,可以说,我们活了这么大全是他的功劳,为了我们俩,他失去了最好的青春,在外面拼命的做工,盖了房子,衣食无忧。”
“那你的姐姐呢?她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提到姐姐,罗婉君的眼神突然变得平静,一点也不像说起哥哥时那么兴奋,“姐姐很不好,她虽然只比我早生了一会儿,可想法却老成很多,每次哥哥辛苦做工取到了工钱,她会立刻拿走,买一些花草,新衣,胭脂水粉,而且...经常深夜外出,具体是做什么我不清楚,可也能猜到大概。”
“所以你才会这么恨你姐姐...”
“不,虽然她做的事情都不对,可是我并不恨她,她对我冷漠,对哥哥暴烈,对家里的事情不管不问,但我们毕竟是姐妹,孪生姐妹,我又有什么能恨的呢?”
“可你却杀了她啊,难道你忘了吗?”这个罗婉君心思实在太过纯净,连我都不好再给她下套。
“我...对,我杀了她,我是凶手...”口中还在道着自己是凶手,双眼则早已落寞成灰。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就像你和你姐姐虽然长得一样,可心里却完全不同,你是个白净如纸,不谙世事,却粗心大意,连身边究竟是谁在对你好都不知道,而你的姐姐看似不理家务,淡薄亲情,却是把你看得比谁都重要,你们这一对双笙花,还真是相配,只是此时却已经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了。”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罗婉君疑惑的看着我。
“说出你知道的实情,我就把整件事的真相告诉你。”
“果然,这又是你套话的伎俩吗,我可不会上当,你别想让我改变主意,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对吗?”
“呵呵,”我站了起来,走出牢门,临走时我问了她最后一句,“你哥罗玉林也就是酆都冰场一个普通工匠,一个月的工钱不到五十银元,而你们现在住的院落和所有的房间加起来少说也要两万银元,就算你们不吃不喝也要三十年才能买的起,你告诉我,就凭你哥现在二十岁出头的年年纪,他是如何买下这么大一座宅子给你们姐妹住的?”
说完,我便离开了,而罗婉君也陷入了深深的疑惑,在我的身后大喊,“等等,你等等,别走......”
我没有回头,有些实情还是要她自己去想。
知道罗馨兰是自杀,可也没有相关的证据可以证明,所以我便直接回了家。
下午,巡捕就要审理罗婉君,而我肯定也会去,梦儿怕我又多事,便要求跟着。
我们吃了午饭,悠闲的享受了半晌的时光,便一同出发。
罗婉君此时已经被送到了审理监察厅,一旦确定她就是案件的凶手,下一步就是决定枪决的日子。
围观的人不多,除了几个巡捕之外,也就我和梦儿,罗玉林,以及住在他家附近的几个邻居。
因为新的巡捕总长还没有到,所以负责审理的是黄埔,他坐在大厅的决定席,声色具厉的看着罗婉君,“罗婉君,关于你的姐姐罗馨兰被杀一案,你已经承认你是凶手,对此有没有什么异议。”
“......”罗婉君没有说话,或许是我下午的话让她犹豫了,此时的她面容焦虑,神色惶恐,身体不停的发抖,她看了我这边一眼,说不出的心酸。
“我问你话呢,你昨天已经承认了杀死罗馨兰的经过和动机,有没有异议,有没有什么想要补充的!”
罗婉君被黄埔吓了一跳,罗玉林看罗婉君在犹豫,便在一旁怂恿,“婉君,你说啊,把昨天说的话再说一遍!快点。”
罗婉君见状连忙点头,“对,是我,我姐姐,是我杀的。”
听了她的话,周围的几个邻居也不淡定了,“真是看不出出啊,婉君这么懂事的丫头竟然杀了罗馨兰。”
“对,虽然罗馨兰为人邪气,不走正道,可毕竟是孪生姐妹,她怎么下得去手啊。”
“玉林,可惜了,你这一下就失去了两个亲人啊...唉。”
罗玉林听到旁人的安慰,也叹了口气,“我是真想不到,我家小妹居然...唉!”
“好,既然你已经认罪,那么就不用审了,后天午时,枪决!”
罗婉君听到枪决两个字的时候,周身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瞬间瘫倒在桌上。
看着这个傻姑娘一直到最后还在替别人兜着罪罚,而巡捕一向只求结果,不求真相,也着实让我愤怒,“等等,黄捕头,罗婉君在撒谎。”
“什么?”黄埔愣了,“她撒谎了?”
“对,凶手另有其人。”
罗玉林一听,急了,“黄捕头都定案了,你是谁?凭什么说凶手不是婉君。”
“呵呵,罗姑娘,听到了吗?这就是你早上说过的,疼了你十几年的大哥,原来把一切罪责推给你,让你去死就是他疼爱你的方式?”
黄埔倒是一乐,他本身只要一个结果,至于这结果是不是真相,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差距,“归零师傅,如果罗馨兰不是罗婉君杀的,那是谁?罗玉林吗?”
“不是我,真不是我,”罗玉林连忙推脱。
“对,的确不是他,”我看着罗婉君,“所以傻姑娘,你连替谁顶罪都不知道,难道真要这么傻傻的去死吗?”
罗婉君本以为是哥哥杀了罗馨兰,所以才想替这个一直疼爱自己的哥哥顶罪,可此时听到真凶竟然不是他,双眼一下由昏暗变得明亮,双目决堤,泪水喷涌而出,“我,不是凶手!”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我的心情也开阔起来,“黄捕头,看你最近这么辛苦,不妨多坐一会,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也好,”黄埔坐正,“这段时间的确累坏了,刚好休息休息。”
“一个五口之家,父母早逝,剩下一个长子和一对孪生姐妹,姐妹俩小的时候性格相近,关系融洽,除了这个长子,旁人分不出这姐妹。”
虽然我说的话里没有提名字,可只要是在场的人也都明白我指的就是罗家的兄妹。
“小的时候生活贫瘠,兄妹三人过的辛苦,直到一个特别的日子,也就是长子找到了一份营生,他每日辛苦的做工,将攒下的钱一点点积少成多,最终在两个妹妹十六岁的时候,买下了一座四室的宅子,为一家人寻得了一处挡风遮雨的地方,我说的对吗?罗玉林。”
“对...对啊...”罗玉林点点头,附和着。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罗姑娘?”
“我...”或许本来是这么想的,可自我上午问过她之后,她就不再这么想了。
“照你这么说,这个长子倒是个有担当有魄力的人,”黄埔答了句。
“是吧?如果这是事实的话,的确如此,”我看向罗玉林,“可我有个疑问,罗玉林,你是怎么用你月钱五十银元,用了十年就买了一套价值两万银元的宅子,不妨告诉大家,让大家一起发发财。”
“这...”罗玉林犹豫了片刻,脸上的惊慌之色便淡去,“我去了赌坊啊,以少博多,可能我的运气比较好吧,从没输过,哈哈。”
“是吗?那你的运气还真是好啊,不过不是好在赌术,而是你有两个傻妹妹!一个被你当成赚钱的玩物,另一个则甘心为你去死!”
“你在说什么?不要胡说!”
“那好,我再问你,罗馨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你是怎么一进屋就知道她的贴身私物放在哪里,若你对两个妹妹一视同仁,为什么要把罗馨兰打扮的花枝招展,而罗婉君则素雅如水,为什么那日看到妹妹惨死,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有,难道只有罗婉君在你眼里才是妹妹,而她却不是吗?”
“我...”
“你不知道?”
“对...我...”
“我看是不能说吧,”第一次觉得我的口才还不错,居然能把一个大汉问的哑口无言,“罗婉君,你知道为什么罗馨兰要和你拉开距离吗?你知道她每晚出去是做什么吗?你又知不知道她的死其实是你造成的?”
“啊...我...”
“你当然也不知道,因为自从你这个疼你的哥哥告诉你,罗馨兰的所作所为之后,你便觉得你们不再是一路人,而你虽然想要劝解,却没有勇气,输给了自己的怯懦。”
“归零师傅,你这么一说,果然奇怪,”黄埔听的仔细,还顺便喝了口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罗馨兰...是被罗玉林每晚拉出去卖身的...”
“你胡说!”罗玉林疯了一样的怒视着我,而我看到他的表情,才知道,我的推测没错。
“胡说?第一次应该是个冬天吧,初长成人的罗馨兰被凌辱的模样,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你...”
“我可是招魂人,只要我想问,就算是死人也能原原本本的把事情告诉我,”我看着罗玉林狰狞的面孔,满是笑意,“那是几个有钱的公子哥,凌辱了罗馨兰之后给了她一笔钱,而正是这笔钱,让你起了贪念,你劝说罗馨兰,说她已经不是完璧之身,让她出卖皮肉,她不肯,你便拿出罗婉君要挟,说姐姐不肯,妹妹也是一样的,反正除了你没人认得出姐妹俩,而这个姐姐因为这番话,屈服了,不是为了你这个哥哥,而是为了那个纯洁的妹妹。”
我转身看向罗婉君,“你们住的吃的用的,全是罗馨兰出卖身体换来的,而她之所以远离你,就是为了怕你看出来,此刻的她过着怎样屈辱的一番生活,她不想你知道,毕竟你们可是孪生姐妹,你每晚看到她出去,却不知道在外面给他接客的就是你刚刚想去顶罪的人,罗玉林!”
“你胡说,你又在套我话了,骗子,”罗婉君哭了,虽然嘴里说着不信,可心里已经开始相信,不然她的眼泪不会这般悲伤。
“可这样的话,凶手就不是罗玉林了啊,”黄埔疑惑着,“毕竟罗馨兰可是他的摇钱树啊。”
“我之前就说过,凶手的确不是罗玉林,”我叹了口气,“因为凶手是罗馨兰,她是自杀。”
“怎么可能?归零师傅,你当时也看到了,那罗馨兰死的这么诡异,怎么看也不是自己做到的吧。”
“不知道黄捕头还记不记得罗馨兰死的时候,双脚被绑的很紧,双手却绑的很松。”
“嗯,这个倒是记得。”
“罗馨兰死前滑过胎,这应该就是她自杀的原因,因此事情应该是这样的,由于怀了胎儿,家里的生活也能维持在一般人的水准,罗馨兰本想结束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可是这个哥哥不肯,他无法忍受贫穷,更无法忍受平淡,所以他依然强迫罗馨兰出去卖身,为此甚至扼杀了腹中的胎儿,这个胎儿是新生,也是她所谓光明的希望,可滑胎之后,这份希望便黯淡下去,生的希望也随之倾覆,但如果只是安静的自杀,这个丧心病狂的哥哥,恐怕会对另一个妹妹出手,所以她便想了一个办法,可以嫁祸给这个哥哥的办法。”
“罗馨兰先是爬上了房梁,那上面的一双小脚印便是证明,之后用工具拔下了手脚上的指甲,让自杀显得更为残忍,再绑住双脚,将绳子系在房梁上,同时故意将绳子划去一半,再绑住双手,最后从房梁上跳下去,变成了一副倒悬的模样。”
“可是他脖子上还有放血的伤口,这也是自己做的?”
“对,黄埔头你们不是没有找到凶器吗?你们肯定找不到的,因为凶器是冰锥,我说的对吗?罗玉林?”
“你...问我干什么?我怎么知道?”
“你在酆都唯一的一家冰场做工,我不问你问谁?毕竟她可是你赚钱的财源,对着要冰锥这点小小的要求,肯定会满足的,所以她要,你也就给了,只是你没想到她要这冰锥做什么,拿到了冰锥,她将冰锥立在地上,这么一来,从房梁下坠的时候,之前划去一半的绳子将无法承受她的重量,僵持一段时间就会断开,她也会因为下落,被冰锥插进脖子,颈部放血,血的温度加上一天的室温,足够冰锥融化,而这一切都是他为了报复你这个哥哥,也是为了保护你这个妹妹而做。”
“这...好像也说得通,可是她的指甲...”
“是吧,想想都觉得痛,可是这种痛和她这十几年来所受的苦想比,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没想到,她千辛万苦布的局最后还是被这个残忍的哥哥推给了自以为被疼惜的妹妹,而你,罗婉君居然心甘情愿为他去死,我真是好奇啊,等到了下面,你要怎么面对为你屈辱了一生的姐姐。”
“你少在这胡言乱语了,什么招魂人,就是个神棍,”罗玉林指着我的鼻子,“黄捕头,我看你得把他抓起来,不然他在这里妖言惑众,整个酆都还不乱作一团...”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就走进一人,正是之前和我一起的巡捕,他带了两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过来,说说吧,你们前几天遇到这个男人的事情。”
罗玉林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神色慌张,“你...你们...”
毕竟是审讯检查室,两个男人不敢直视黄埔,一个男人有点虚,先开了口,“就是他,那天说有个好姑娘绕介绍给我们,价钱比怡红楼的便宜,我们俩一时起意就答应了,只是后来见到之后,长得的确是俊,只是身体不好,后来才知道是有孕在身,我们就拒绝了,可没走几步,这男人就对着那女子又打又骂,我们于心不忍,就给了他一百银元,他才作罢。”
“是吗?那你看看,你们见到的女子是不是这个人?”我指着罗婉君。
另一个男人看了一眼,便连连点头,“对对,就是她,只是那天她看起来虚弱,现在看起来倒是好多了。”
听了这句话,罗玉林已经无路可走,无话可说,跪在了地上,而罗婉君则再也忍不住,一声嚎哭在耳边回荡,仿佛积攒了十年的心酸,十年的苦楚,十年的不解,十年的怜爱,都在一瞬间崩溃。
黄埔释放了罗婉君,转而把罗玉林抓了起来,不管他被判什么刑罚在我看来,都不足以抵消他犯下的罪过。
回家的路上,梦儿有点不解,“原来她们两姐妹竟然这么心酸,可是归零大哥,人的血真的这么香吗?”
“当然不是,我去问过莫姑娘了,她说罗馨兰死前,为了缓解拔下指甲的疼痛,喝下了双笙花做的麻沸药,这种药刚煮好的时候非常的臭,应该就是我们那天闻到的那股臭味,但是喝下之后可以起到麻痹疼痛的作用,并且服下之后会和血液融在一起,变得芳香四溢,那时,罗馨兰死的时候流出了大量的血,这也就是我们之后闻到的香味的由来。”
“原来是这样,真可怜。”
对啊,他们两姐妹也正如这双笙花般,一个清纯芳香,一个受尽屈辱,却始终心系彼此,纵使十年不闻,也依然愿意倾覆生命,此生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