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悲苦是最能引起人灵魂激烈的共鸣。瞧,在暗无天日的藏书窖,除了红烛滴下的蜡泪在底座连成一段糊糊,从昏旮中跑出的野猫,也欢喜地在满地歪歪斜斜的书堆上踩出一个一个梅花印。
痛打落水狗。
我就像这看起来可怜巴巴,软耷耷的小狗,准备在人最放松的一刻,恶狠狠地咬下他的肉。
窑内昏暗,时不明有阴风像厉鬼一般吹来,凉气直往顶上冒。我倒也不是怕,只是心里委屈地紧。
凭什么明明没有犯错,梵渡就能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丢进来!这不是欺负人嘛!
我活了很多年,但真正意义上的活着,有血有肉地活着,也不过是从他将我带回天衍山的一刻起。我虽是面上淡然镇定,却暗暗雀跃欢呼,欢喜地像快乐的小鸟,一头扎进阳光的温暖里,小心翼翼地收起那点光,藏在心窝窝里。
很甜很甜。
我一贯故作老成不在乎,只是不想这未来的大佬被人知道小时候是个没人疼没人爱没爹没娘的小白菜。
在做阿飘的时候,曾见过一个小女孩欢喜地接过阿爹手中的糖葫芦,手舞足蹈地讲着今日的趣闻,什么娘亲给她扎了个红头绳,山茶花又开了几朵,阿弟又淘气捣了燕子窝,阿娘生气地抽了阿弟几扫帚。
那时,我忘了他们看不见我,像做贼一样猫着腰,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宅子,眼巴巴地看着小女孩手中的糖葫芦,心想那个,是不是很甜。我想用手轻轻碰碰,却直直地穿过糖葫芦,抓了一手的空气。
我沮丧地低着头,看了看自已半透明的手。
没关糸啦!很快就可以有身体了。
我这么安慰自已,可心里还是酸酸的,有一点疼。我学着不知哪儿看的,轻轻地吹吹胖乎乎的小手,说道:“痛痛飞,不疼啦!”
那几天,我一直在这户人家里徘徊,只为那半晌贪欢,笑语殷殷。
看着小女孩像欢乐的小蝴蝶一样扑进娘亲的怀中撒娇。
我会傻傻地想,大家都有娘,为何我没有?
后来啊!
见过了家人的生离死别,见过了红着眼要抵御外敌的士兵,见过了破碎的巫山沧海不是云,见过了撕心碎肺的落魄书生,见过了人间皇帝的后宫倾扎。
茶暖人凉,人走茶凉。
所以我小心翼翼,收起了希骥,留着几分薄凉和一副假面,只想求得一张榻,几杯茶的浮生日闲。
我觉得有些凉,使缩着身子躺在书堆上,瞌着眼,不知不觉竟是睡了。
黑暗中似有似无地传来一声叹息声,将那野猫惊跑了。一个人影在火烛的摇曳中拉长。
他轻轻地抱起书堆上睡得可怜的一小坨,搂在怀里,胸腔低低地传来一声轻笑。
摇了摇头,眉眼弯弯。
转身,又走进黑暗中。
若大的书窖里,只剩火灯交错的蜡烛又划落一滴泪,顺着烛身凝成蜡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