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舰队,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突然众人听得前方有弥乱之音传来,或呻吟、或媚笑。那定力弱的不由得浮想联翩,当即双膝酸软,几乎栽下船去。那汉子急忙将鱼叉竖于船头,船队立止。又将鱼叉在空中虚晃了两圈,两艘战舰便收了风帆,等在原处。
精壮汉子向素衣老僧道:“法师,前方便是海妖巢穴。”
素衣老僧点头道:“这妖怪恐有千年的修行了,周围竟然还聚集了这许多小妖。你且带我进去不妨。”
精壮汉子听罢心下暗暗吃惊,照这老僧所言,周围的弥乱之音,竟是附近小妖所发?转念一想又是一惊,心道之前冒失在这此渔猎,当真侥幸。
又见这老僧说的平淡,心中这才稍安。于是提起鱼叉,向前一指,船艇便慢慢前行。
船行得一海里左右,海面上渐渐升起一层薄雾,随即阳光便慢慢暗了下来。那汉子又下令停船,此处已是他所到巢穴的最深处,周围的弥乱之音更胜。
薄雾慢慢浓了起来了,远处一座仙山在浓雾的环绕中如真似幻,渐渐清晰起来。
船上官兵本是素衣老僧亲自挑选颇有些修为的,此时也都心烦意乱起来。老僧见状,便令汉子将他们一个个绑缚起来,扔进船舱。以免他们把持不住,掉进海里,惊了海妖。
此刻,这船如一叶扁舟飘在海上,那素衣老僧安坐客舱,双目紧闭,似乎并不受那声音影响。
甲板上,那汉子虽然心无旁骛,但毕竟不会定心之法,约莫一个时辰后,呼吸不禁粗重起来。老僧见他能撑到此时,已实属不易,便唤他坐在客舱中,伸手放在那“海佑符”上,口中佛经默念。那汉子听得佛经如天籁一般传入耳中,浮躁之气立减贱贱昏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老僧淡淡道:“回去吧。”
汉子闻言睁开眼,想要跳出客舱,但舱外此时已是一片漆黑。汉子想要招呼官兵,却无一人回答,无奈之下只得自己起帆掌船慢慢向外驶去。
汉子自忖,虽然睡了一觉,但他自觉不过半天光,天怎黑的如半夜一般。眼见朦胧之中前方有渔火光亮闪动,便驾船向光亮处驶去。
不知是佛法保佑,还是远离了海妖巢穴,耳边的弥乱之声早已不见。那汉子只想找回船队,交差回家,吃上一口海妹子为自己做的“平安面”,便心满意足。
一想到海妹子心中便一阵暖意,蓦然如中了弥乱之音一般,心中一乱,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突然感觉身后有人猛拍自己,他转头一看,那素衣老僧,正怒目而视,手中握了三枚金针,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老僧反手一抖,金针化作三道金光,直钉向自己胸前。
那汉子一惊,早将脑中臆想抛到九霄云外。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自己身上已裹了一圈粗壮触腕,那三根金针正插在触腕上。
船上官兵已醒,纷纷拔出佩刀,砍向触腕。那触腕无比坚韧,几刀下来除了沾了些粘液,却不能伤它分毫。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这坚韧触腕刀剑虽不能伤,却似乎及怕这老僧的金针。只见金针如蛇打七寸一般钉在触腕内,那海妖吃痛,只轻轻一甩,便将这汉子整个身子凌空甩到甲板上。
这一摔,直率得他五脏翻滚,头昏眼花,这时哪里还有什么灯光、渔火。
圆月之下,一个血盆大口如深渊一般,倒吸着海水,向他扑来,几只触腕如擎天之柱,在月光照耀下,显得一片惨白,毫无生气。
不等他思索,只听耳边有人向他喊道:“快调转船头!”
那汉子听了,立刻爬起来,抛向舵盘,将船向左满舵。
这小艇,本是用于抢滩登陆用的,船身坚固无比,且操控灵活。若是一般渔船,此刻万万难以转向掉头,船上众人不免葬身海中。
此时众人顾不得称赞这小艇的坚固,只听得一声巨响,浊浪滔天,那海妖扑了个空。带起的水浪却将这小艇远远荡了出去。未等众人心道侥幸,只见这船又渐渐向后退去。那汉子知道这是海妖吸进海水,发起第二次攻击前的准备,立刻号令众人抡起膀子奋力划水。
经过刚才这一击众人心中都知道,今天恐在劫难逃,好在船上官兵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军纪严明又深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于是心中虽然恐惧,但口中却喊起号子,以增胆色。
然而,以人力之极限,如何抵挡的过这千年的海妖,虽然众人齐心协力向前划水,但这小船仍不住后退。
便在这有死无生之时,忽然一阵海风吹来,猛地将那风帆鼓的满满,这小船突如离弦之箭,在海中疾驰而去。
众人哪想过如此好运,只觉得耳边海风呼啸,小船不时拍打的海浪,将海水溅到众人脸上,这才如梦初醒,身心为之一振。
那风越刮越急,之前的浓雾也都散开。只听那汉子道:“在那边!”众人随声望去,果然看见战船在不远处停泊,众人来不及高声呼喊,跟疯了一样不断划水,为小船行驶助力。
眼见就要靠近战船,只听得船下“咚”的一声,小艇随即凌空飞了起来。好不容易就要驶出这片海域,又徒生变故,众人心中皆道一声苦也。
原来,那海妖用巨大的触腕将小船顶了起来。精壮汉子知道不等小船落水,那海妖只需将触腕在空中翻卷,便能卷碎这对它来说如蝼蚁般的船体。
就在此时,只见两道火光从小艇船舱中激射而出。原来不知是谁,将舱中放置的两支“龙头火箭”点燃,直炸向那海妖触腕。
这本是穷途末路的抵抗,没想到兵行险招,竟有奇效。爆炸之下,似乎吓了海妖一跳,那触腕缓得一缓,众人纷纷跳进海中,随即小艇的木头碎片纷纷落了下来,散在水中,随着海浪漂浮着。
亏的船上官兵都熟识水性,自保有余。只苦了那素衣老僧,他却是个地道的旱鸭子,刚一落水便被水呛的七荤八素,好在那汉子瞅准了他的落水点,扎入水中,将他救了上来。
众人不敢停留,拼命向战船游去。适才“龙头火箭”爆炸的光亮引起了战船的注意,只见战船收起风帆,逆风而行缓缓驶来。
船上黑洞洞炮筒已对准了海妖。此时风声大作,那弥乱之音早已被刮的不知去向。
月光之下那海妖更显的清冷骇人。参将瞭见小艇被卷碎,料来艇上人员定会跳水,别人还倒罢了,只是那素衣老僧是郑和在自己身边嘱咐过得,千万不能有丝毫闪失,于是一边派人卸了小艇前来救人,一边指挥另一艘战船,从左侧开炮攻击。
这一招声东击西果然收到了效果,那海妖立刻被左侧战船的火力吸引,圈起触腕抵御。也就在此时卸下的小艇将众人从海里一一打捞上来。
待要返航,突然海中又浮出一支巨大触腕,那巨大的吸盘牢牢钉在了战船侧面。这一次它竟然将目标锁定了战船,这是众人始料未及的。
参将眼见战船被缚不由得焦躁了起来,立刻下令将火炮对准了海妖一通猛攻。
强大的火力似乎暂时止住了海妖的攻势,而小艇也滑倒了战船旁被吊了起来,素衣老僧,精壮汉子等人无不湿成了落汤鸡。
那素衣老僧一上船,看着被海风刮起的巨浪。便对参将到:“这是龙王兴风助我等,快快扬帆起航,不可耽误。”
那参将哪里肯听,正杀的兴起,又见这老僧等人狼狈不堪,心中更是小瞧三分,便道:“法师不必多虑,今日我定除了这妖怪,法师连日劳累,且先到后舱休息。”说着不再理睬老僧,径直指挥官兵去了。
不想这老僧一语成谶,后世人们纷纷猜测,风暴便是龙王保佑渔民免受海妖伤害,用风暴将鱼虾卷入近海,供渔民们渔猎。只是众人肉眼凡胎,还以为是海妖作怪。再后来渔民们发现,凡事出海遇上风暴,定能满载而归。这成了这个小渔村与别处不同的又一个风俗。
且不说,众人无法理解龙王的用心良苦,单说这参将不听老僧之言硬要一意孤行。
一阵炮火过后,海面果然平静下来。参将正在得意之时,猛听的船下一阵“嘎吱嘣嘣”的响声传了上来。参将心道不妙,这海妖定是想咬断战船的龙骨,如此可就万事休矣。
这时他才想起老僧之言,立刻下令全船扬帆,顺风疾行两艘战舰这才收了火炮,扬起风帆。
那海风呼啸,海浪翻滚之中,左侧战船瞭望水手忽然发现,参将坐船下裹挟着的一团团白糊糊触腕。
左侧战船急忙打起旗语示警,船员一见船下情景,无不大骇,一时慌乱起来。参将毕竟追随郑和多年,此时方显将军本色,指挥众人。边撒下渔网,水雷,边通知左船,搭起浮桥将两船链接,以备不时之需。
那临危不乱,镇定自若之气,感染众人,正所谓“上下一心,其利断金”,众人心中有底,做起事来自然井然有序。
海妖并不打算给他们留太多时间,众人刚链起浮桥只觉船身剧烈晃动,接着水中传来阵阵水雷爆炸声。参将招呼众人立刻上浮桥,撤到左侧战船上。自己又叫了两个亲兵,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吩咐了一通,亲兵听完变向船舱深处走去。眼见这海妖的触腕就要漫上甲板,参将传令两船向这触腕放箭。
这一边,众人纷纷踏上浮桥向左侧战舰撤退。参将转眼见人群中,那素衣老僧竟站在甲板上双手合十,双目紧闭,而精壮汉子手持鱼叉护在身后。
参将心想,这老和尚莫不是怪自己不听他所言,此刻犯了驴脾气?他深知这老僧和那汉子都是郑和身边的红人,特别是这老僧。自己两艘战船无非是给他二人护航,若是出了岔子自己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念及此处,立刻拨开人群走到二人身边恭敬道:“二位大人,这怪物已缠在了船底,末将要弃船了。两位快随众人撤离!”
只听那汉子道:“法师说了,这妖怪定是知道他看破了妖怪得幻术,此时前来报复,如若撤走,免不得又要牵累他人……”
参将听他说些呆话,又好气又好笑,如他所言这乌贼成了精了?叹了口气道:“看来法师决议要为我等渡劫,那就却之不恭了。”说着转身便走,心理骂道:“一个倔驴一个闷牛,倒是一对儿。”
战船官兵本就是训练有素的水军,此时撤离虽然匆忙却不慌乱,是以撤退速度极快,待得最后两名从船舱出来的亲兵踏上浮桥时,那船身“嗵”的一声,如水桶漏了桶底,整船一下载在海里。
那参将见得心惊,忙问那两名亲兵道:“可是依言而行?”亲兵忙道:“一切皆按将军将令布置。”参将心中大喜。眼见沉船在即,也不管那老僧如何舍己为人,普度众生,心知这老和尚如果回不去,自己恐怕也得跟他一起共享极乐。
于是快步冲过去,再不废话,抗起老僧就往浮桥上跳。那汉子未料到参将会如此鲁莽,但此时也只得紧紧跟在他身后。三人刚从船上跃起,那船身便“咔吧吧”几声,散了架一般,只剩船头还浮在海面上,但沉没也在顷刻间。
“哼,想吐了老子的宝船,你还缺副好牙口。”参将道。说着便从浮桥攀上甲板。也不知是那沉船确实太硬,还是真如老僧所言,这妖怪是寻他而来。此时那怪物触腕,已慢慢从残船退了下来,向这艘战船游来。
参将见了大惊,道:“快向残船船头开火。”他本想离得远了在下令,但此时已不容耽搁,他深知若再让这怪物攀住,可再无逃生之法了。
电光火石之际,只听“砰砰砰”几声炮响,正中那残船船头,随即如闷雷一般的爆炸声浪,席卷而来,将海水掀起几丈。
原来,参将吩咐两位亲兵所办之事,便是将船舱内所有火药悉数搬在船头,只等这妖怪以为要拉沉战船之际,给它来个出其不意“中心开花”,也显示一下自己的手段。
不料这怪物十分狡猾,好像知道这已是空船,不待船身全部沉没,便舍船另寻目标再次攻击。参将不得已,眼见计策落空,便不等战船撤出安全距离,便下令开火,实在是冒险之极。
好在那怪物身躯庞大,将这爆炸结结实实的挨在它身上,如若不然,此时另一艘战船也不免要被炸沉。
参将眼见浓烟滚滚浊浪滔天,以为计策得逞,不免沾沾自喜起来,连连佩服自己运筹帷幄,有勇有谋。心道:什么素衣老僧、渔夫莽汉,哪及得上本参将有勇有谋。
众人合力将三人从浮桥拉上甲板,无不称赞参将深谋远虑,指挥若定有大将之风。
然而未等众人高兴片刻,那噩梦般的触腕又从水中浮起,如铁链般甩向战船,这一次它显然没有那么多耐心慢慢将船拉沉,而是打算用粗壮的触腕直接将这战船碾碎。
众人一望之下,只见海水中海浪翻滚,几条粗壮的触腕已伸入船底。不远处海面上慢慢浮起一颗小岛一般的头颅,月光下映出丑陋的嘴脸,右边半个头颅刚刚被炸,仍自冒着硝烟,更增添了几分凶恶。
众人眼见如此,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都知道只要这触腕缠上战船,大家免不了喂了海水中的鱼虾。可这海妖爷爷端得是厉害,寻常刀剑伤它不得,连火药也无法在顷刻间要了他的性命。
当下斗志全无,全都哭丧起来。那参将此时也没了主意,原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一击必中,哪知这妖怪吃了一击却无大碍,反而惹怒了它,这下心中一慌,全无主意了。
还是那精壮汉子大声道:“擒贼先擒王,把所有火炮对准海妖头颅开火,能拖一时是一时。”
众人听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又见那素衣老僧在汉子耳边小声言语几句,那汉子有道:“大家打起精神,郑大人的宝船马上就到。”
众人一听此话,果然精神大震。他们郑和几次下海,无一不是逢凶化吉、百战百胜。郑和于他们而言,是神明一般的存在。现在听说郑和宝船将至,求生之心陡然而生,急忙各司其职,火炮声立刻响彻海面。直打得那海妖连连缩头。
这本是他们求生之举,不料竟收到奇效,那海妖虽然触腕坚韧不催,但头部却是弱点所在。一时间弹如雨下,饶是它皮糙肉厚,也不得不抽回触腕防御。这一下,众人如蒙大赦,刚才打浮桥已将风范收起,此时再次扬帆,战船瞬间乘风破浪而去。
那海妖几时吃过这样的亏,不将这战船碾碎难解心头之恨,于是触腕一甩便向战船游来,它虽然身躯巨大,但在海中十分灵活。战船即便有龙王兴风相助,但被它追上也是迟早的事。
众人心道不好,眼见船体又要吸住,心中都捏了一把汗。
正在众人无计可施之际,却见一艘巨船挡在前面。船上旌旗招展,大纛之上“郑”字迎风鼓动。众人一见,无不欢呼雀跃。
郑和的宝船不知什么时候开了过来,一起开来的还有战船、小艇不计其数,一时间炮火连天,饶是这海妖修行千年,也未见如此阵势。郑和的宝船火力之猛,船体之大,便是拼上自己千年道行一时三刻恐也奈何不得。何况还有其他战船,再硬撑下去难免吃亏,于是喷出一口黑墨,就此远遁而去。郑和见妖怪逃窜立刻打旗语,吩咐众将穷寇莫追,回港修整,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