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里午膳清淡，不过是几样清粥小菜，算不上精致，倒也可口。
江芷微坐在雅间里翻阅佛经，绕过轩窗飘摇进房间的檀香袅袅，气味凝神静气，令人通体舒畅。
“大小姐。”门口一声轻唤，抬眼望去，是个陌生丫头，不过江芷微在宗家随行的人里见过一眼。
“何事。”
婢女低着头回话：“老夫人叫您去一趟，特地嘱咐您一个人，说有些体己话要问。”
绕几个长廊，婢女将江芷微带进一个雅间。
“祖母？…”进屋，江芷微对着里间轻唤一声，无人应答。
而后，一股幽幽梅花香扑面而来，期间夹杂着些酒气，江芷微觉出不对，江老夫人对花过敏，平时熏屋都用果香，又怎么会用如此浓重的梅花香，江芷微旋即朝门外走去。
转身一霎，一强有力的手臂将江芷微环抱住，“美人…要去哪啊？…”
是个和尚，穿着袈裟竟敢做如此不齿之事。
“你给我放开，佛门清净处岂容你放肆！”
可那和尚力道不小，一身酒气昏昏沉沉道：“管他什么戒律清规，今儿你可别想跑！”
江芷微尽力挣扎，如此事态她不能喊，如若喊了正中恶人下怀毁了她的清誉。
“你放开我，你可知道我是谁，你不怕你的项上人头落地吗！”
和尚醉酒，摇摇晃晃地将江芷微朝一边床铺拉去。
千钧一发之际，江芷微瞧见摆在一旁的矮桌，她尽力用脚一钩，矮桌正正砸在和尚左臂，江芷微趁机跑了出去。
她并未按原路返回，而是朝密林旁的一小窄巷钻去，恰好有间竹林小筑借她躲身。
“呼…”
江芷微平定心神，事已至此，她自然知道自己遭人构陷，若是按原路返回，那人若借此捉赃，她百口莫辩。
此人心思歹毒，要用这般手段来害她的，想来也只有江嫣一人。
“谁。”
身后一低沉男声响起，江芷微愕然回首。
转瞬回眸，翩若惊鸿。
方才跑的急，额际微微渗出晶莹汗珠，泛起红晕的面颊，那双柳叶弯眉之下，双瞳剪水，诉不尽的百转回肠。
看着面前的莫靖恒，江芷微神色有些局促。
听到屋里有动静，正门的侍卫朝房中问道：“大人可是有事？”
莫靖恒看了看江芷微，略顿半晌开口：“无事，你们下去吧。”
二人四目相视，房中出奇的静，江芷微坐在红木杌子上，一言不发。
她不曾想自己阴差阳错竟然跑到莫靖恒的净房，还是从后门溜进来，倘若莫靖恒不查，随即出手，那她小命休矣。
“现在，是不方便出去吗。”他声线温润，犹如和煦春风，一言一语之态，担得起郎艳独绝。
“嗯…”江芷微应声，她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作解，说她庶妹陷害于她，莫靖恒身为一朝丞相，哪里会顾上内宅之事。
正是房屋无声，忽然门外传来江嫣的声音，“二伯母是这儿不错了，您快劝劝姐姐，她可千万别做伤风败俗的傻事！”
听完门外婉转娇呼，江芷微神色一沉，不出所料，果然是她设的局。
“你确定微丫头在这儿？”
“千真万确，方才有丫头告诉我长姐私会和尚，我一千一万个不信，但还是留心让身边的婢女跟上，我便紧赶着去请您和周嬷嬷了。”
方才在车里胡氏便对江芷微有些不满，如今有机会她自然不能放过，“如若是真的，这微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语毕，胡氏便朝小筑里走去。
一侍卫高声呵斥：“站住！”随后跟着几个卫兵疾步走来。
被拦住胡氏也不客气道：“我是江家二夫人，家里有些私事需处理，你让开！”
“大胆！你可知道这是莫大人的净房！”
“莫大人…”原本嚣张的胡氏目光一怔，下意识的问了句：“可是莫靖恒莫丞相？”
侍卫将手中的长剑一横，厉声道：“正是！”
跟在胡氏身侧的周嬷嬷转身问江嫣，“这是怎么回事。”
周嬷嬷是江老夫人身边的心腹，江嫣拉她来本想做个见证，谁知竟犯了弥天大错。
“我…”江嫣语塞，盯着江芷微的侍女说她跑到这个小筑里，消息不假，可这小筑里的怎么会是莫丞相。
“官爷，你行个方便，我姐姐在房里，我…”
“住口！”
不等江嫣说完，胡氏便把她拽到身后，匆忙致歉道：“小姑娘家，不懂事，还望丞相大人见谅…”
“吱咛——”原本紧闭着的门被推开，莫靖恒从房中走出。
“佛门清静之地，江二夫人可是对本相有成见。”
金冠螭带，身姿挺拔，莫靖恒威仪的目光审视站在阶下的胡氏，胡氏慌张垂首，她曾经也只是在宫妇筵席上遥遥地见过他一面，如今直面，他无声的压迫着实让她喘不过气。
这，便是万人之上的声势。
空扑一场，胡氏只能一边埋怨一边拉走愣神的江嫣，开罪莫靖恒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江华平与他是政敌。
江嫣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在胡氏无尽的责骂声中，她回首望向那片竹林，结着所有愁怨，目光愤恨，她知道，她一定在里面。
躲在房中的江芷微见莫靖恒回来，随即欠身行礼，慢声道：“让丞相大人为难了。”
莫靖恒倒是毫不在意，随口一句：“无妨。”
“那…”
“是随你祖母一起来的？”
“嗯？”江芷微扬首望向莫靖恒，她以为他会让她回去了。
“是…是来进香，母亲抱病许久，如今有好转也算还愿。”
二人坐在竹藤桌前，江芷微能清楚嗅见莫靖恒身上淡淡的的檀香味，那味道不浓不重，比起寺庙里的烟火，更令人沉醉。
“我知道一位名医，若你信得过我，我可请他为你母亲诊脉。”
“当真！”
江芷微神色惊喜，却让莫靖恒微微一怔，这样的笑容他记得。多年前，赤色海棠树下，那个在湖畔边嬉笑的少女，宛若春花璀璨夺目。
莫靖恒端起茶盏，轻声道：“君子之言，岂会诓骗。”
江芷微即刻从木椅起身，行大礼道：“多谢丞相大人。”
其实，他们二人之间的会面对于江芷微而言有些微妙，曾经应是这世间最亲密的关系却不如此时此刻相近。
她不曾对他花过心思，这一世莫靖恒却又处处维护，江芷微望着他，心中愧疚。
夕阳西沉，山中天凉竟飘起小雪，江芷微不便久留。比起这些，莫靖恒亲自相送却让江芷微一惊。
他是丞相，如此于理不合。受之有愧，却之不恭。
莫靖恒站在石阶前，抬手一指道：“顺着小径直行而下便能到雅间院。”
江芷微身子微微一福。
“大小姐！大小姐！”闻声望去，匆匆跑来的是管家身边的家仆福安，江芷微疑惑，他不应该在府里吗，怎么会来相国寺。
“大小姐，夫人病危！您快回去吧…”
“你说什么？”
“夫人病危，眼下…”福安还未说完，一直利箭从密林中射出，贯穿他的咽喉。
倏然，福安身子轰然倒地，汩汩鲜血从箭口涌出。
环视四周，莫靖恒上前一步将江芷微护在身后，朝庭院喊道：“赵雍！有刺客。”
元丰十二年，如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将整个京都带入一片肃杀中。
江芷微骑马飞驰进城，身后跟着莫靖恒的侍卫队，俄顷大雪凌厉如针，她手中紧攥着被鲜血浸染的信。
信上青禾说，陆姨娘撺掇江华成，欲将她嫁给亡妻离世多年的柳州知府，可那柳州知府贪财爱色，汪氏得知消息急火攻心，呕血不止，病情危急。
穿过天安长街，马蹄减缓，暮霭沉沉的天直逼着人无法喘息，江府门前，九重白纱悬挂于门扉，哀乐齐鸣。
江芷微目光空濛，不顾凌乱的衣摆，跌跌撞撞地下马，她知道面前雪白苍凉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缓步走上石阶，安置院前的灵堂赫然入眼，那一刻江芷微险些瘫倒在地。
候在门前的青禾悲戚一声：“小姐节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