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媒体的期待,是盼望各位能扮演告知人民的角色,包括媒体教育与媒体识读。我认为媒体在识字率低的新兴民主国家应负担更多的责任,教育民众选票之外的真实民主价值。民主与GNH都立基于提供公众正确信息,因为不具批判性思考能力的无知民众,本质上是不民主的,当民主政体内的选民教育程度低落,无法理解政治辩论,这样的社会也不可能民主。媒体就是要让政府与治理透明化,才能深化民主。
环境
本次SAARC高峰会将主题定为“气候变迁:绿色幸福”,在联盟创立25周年之际,更显得及时而适切。
我们虽然安稳地生活在喜马拉雅山中,但我不得不讲些破坏气氛的事实。喜马拉雅山的冰川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融,山脉缺少以前的雄伟壮阔和清新纯朴之感。全球十分之一的人口是直接依赖此山供应的水源生存的。上升的气温不仅融掉新雪,还有千年积雪层。现在整座山脉看起来就像是一堵灰色的巉岩高墙,难掩虚弱颓丧之态。
另外,海平面也同样以惊人的速度上升,伴随着冰川的消退,在整个南亚兴起毁灭性的气候趋势。我们正在失去水和粮食,忍受洪灾、地震和暴风的侵袭,人类健康和幸福的基本要素也一一在消失。南亚没有本钱忽视这些不祥的迹象,所以扭转气候变迁的工作,我们一定得先做。
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20世纪以来的发展模式并没有增进人类文明,也没有让人类行为更加成熟,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让仅为满足贪欲的消费更变本加厉。发展模式完全奠基在GDP之上,这个模式主张无穷的经济成长是促进人类福祉与提高满足感的手段。结果就是毫无节制的消费和资源的浪费,连人类赖以为生的空气、土壤和水都遭受毒害。人类这个物种该如何走下去?
成长模式有天生的缺陷。要达到多少成长、要花多久时间似乎没有终点,在有限的世界里竟不考虑永续的方面。地球再也不能像100年前源源不绝滋养20亿人口般地哺育67亿人。人口成长的推估并不乐观,很快将冲破90亿,也就是说每个人能分到的空间和资源只会愈来愈少。
我们需要改变,并加以修补,体认我们现在过的生活方式只会把自己送上毁灭一途。我们必须明白,GDP的上升是以社会崩解和环境恶化为代价,另外也要抛弃无止境的经济成长等同于福祉增进这个错误的认知。人类社会需要一个更周全的指标才能回归永续的正轨。
生态足迹的分析结果显示,现今这一代人用掉的地球资源已经超过我们应得的比例,等于是剥夺未来世代赖以生存的那一份。根据预测,如果一切维持现状,不做任何改变,那么到了2030年,要有两个地球才能供应人类需要的物资。我们如何才能把生产和消费水平降低到不超过地球生产的能力范围?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们的健康水平不致下降?要解决这些问题,需要一个能正确认知人类需求的另类发展模式。这就是为什么不丹认为GNH主导的发展模式具有弥足珍贵的价值。不丹虽然有低度开发国家的种种限制,受气候变迁影响甚巨,但我们正在尽一己之力保存地球的生机。过去50年间,不丹做了有计划的发展,宁可牺牲快速的经济成长,也不愿意剥削山林矿物这些自然资源。我们也刻意避免用密集农业,因为这种方式的耕种极度依赖农药。我们对发展观光业也秉持相同的理念。因此我们今天可以很自豪地说,不丹把20世纪60年代早期的45%森林覆盖率,提升到今日超过72%。我们把一半以上的国土划为国家公园和保护区,给大自然各种动植物安全无忧的栖地。这么成功的保护并非唾手可得,是必须付出代价的。
不丹还做到负排碳。我们在哥本哈根COP15气候变迁会议上宣示将维持碳中和。这项承诺跟国民幸福指标的价值观,以及我们愿做负责的地球公民的想法都是一致的。我们相信这条路的选择,不但是生态正确,在道德上也同样正确。各位,这些都是媒体该认真思考的议题。我知道媒体一直在这么做。媒体有能力激起全球的政治意志与勇气,让典范转移,彻底改变国际与国内安全、财务、政治与权力的组成和运作方式。记者没有比现在更需要了解经济、科学和发展的必要性了。各位一定要更积极,探索新途径,提出新观点,结合你们对于变革的热忱与期望,扮演好知识传递和公民守门员的角色。当初美国大萧条和最近的亚洲金融风暴与全球衰退的发生,唤醒美梦中的众人,所以媒体更需进一步揭露财富的虚假本质。不过,典范转移难免伴随着难以预测的社会问题。面对即将到来的,我们准备好了吗?
媒体
不丹的沟通体系是很传统的口语传播,但近来不管是传统或新兴媒体都在快速地发展。口语传播的方式像故事、谣传、八卦等,在我们社会中依然具有影响力,而平面和影像媒体更是征服了年轻的一代。我国人口虽然只有50多万,就已经有6家报社、3份杂志、4家广播电台、一家电视台和数不清的博客和网站,大部分都是在最近3年兴起的。
不丹进入信息时代的同时,也随着媒体开始转型,我们生活、学习、工作和与他人互动的模式也深受影响。现在是媒体在教育我们的孩子、灌输他们价值观,反而不是父母亲。媒体既反映现状的变化,也形塑新的现状。
我国宪法特别定出三项特定条款,保障言论与表达自由、媒体自由,以及知的权利,目的在为媒体创造健全的成长环境。我们都知道赋予媒体权利的最终用意不是给记者特权,而是为了增进人民福祉而创造出来的权利。媒体就跟政府一样,必须服务人民,让人民享有这些权利。
有了这层理解,我们努力建置相关的法规环境,使媒体健全地成长。我国政府支持媒体发展,特别是在刚起步的阶段,保障媒体有效地参与社会治理工作。媒体一方面提供公共论坛的空间,另一方面也属于公民的园地,具有举足轻重的社会义务。
我国期待不丹媒体信息界能够养成国民的国家意识。也就是说,我国国民有相同的社会、文化、经济与政治价值,在面对相同问题时产生的休戚与共之情,不管是成功或失败、骄傲或失望,公民的国家情操便在这段过程中得到滋养。这层认知是形成国家认同的基石,而这块基石的核心就是GNH。
媒体无时无刻不在传达某种价值,建立公共意向,所以我认为媒体不只是社会和公共论坛的守门员,还负有批判性的公共职责。也因此,媒体有义务带动社会前进,定义并推广正确的价值观,才能对增进个体与社会整体的幸福有所贡献。
全球在地化
虽然我提到威力强大的全球媒体,只是来自一个小国家的经验,但我想整个南亚要面对的议题和挑战是相同的。全球五分之一的人口聚集在南亚,因此SAARC八国里的各家媒体,在全球化的时代想必皆感受到“全球在地化”
(glocalize)的重要性。南亚媒体界必得创造21世纪的身份认同,但这需要所有媒体的参与和创意,而不是只停留在重制外国节目,传播外国理念的层次。
人民拥有选择权和能够自己做决定是件好事,但我想进一步主张,观众应该在能呈现当地观点的媒体内容中做选择。要播什么、刊什么,都是媒体做主,因此培养人们做正确选择与决定的能力是很重要的。从GNH的脉络来看,法规、政府和专业人士都应基于人民福祉做良知的抉择。
简而言之,GNH是反对由媒体引导的低俗商业主义风潮,反对社会的炫富心态,反对专业媒体的声音被威权领袖、企业主、广告界掩盖,甚至劣币驱逐良币。我们已经在南亚看到商业导向的全球媒体出现,所作所为完全以谋利为主,已经脱离民众,更不考虑民众的利益。
从GNH出发的南亚信息社会,必须让各国的精神层面更富足,确保各国文化继续成长茁壮。媒体应促成能让国家保持高度创意的文化,文化多元性才不致演变成痛苦的歧异。
在理念、价值、情感、传统、语言、服饰、行为各方面,我们一定有共通之处,才会形成“南亚”这个概念。媒体必须了解一般人脑中在想什么、有什么观感,关注民众的住屋、道路、公园、乱丢垃圾和道路安全等日常生活琐事。记者对于一般人和儿童都是正面的行为典范,记者也要进入广大的乡村小区,观察政府如何服务群众,满足社会需求。当然,媒体也得自省,“小孩从媒体吸收到什么样的内容……我们应该在乎吗?”
结语
正当我们聚在一起欢庆SAARC25周年,我们应该问:“如何形成共同的价值,以确保人民的健康福祉?如何营造南亚社群?”要达到这个目标,只有靠媒体之力,因为我们已经通过媒体:听一样的广播节目和民间故事,看一样的电视电影,读同一份书报,享受一样的歌舞和庆典等,彼此产生联结。媒体与民主、媒体与环境、媒体与文化,还有媒体与人,就这么牢牢地串在一起,分不开了。
注:本篇内容是作者于2010年4月,在不丹帕罗举行的南亚自由媒体协会、南亚媒体评议会及南亚女性媒体人组织第五届联合会中,所做的专题演讲,当时有300多位媒体记者参与这场盛会。
幸福的文学
身而为人,真正的发展必须朝向不伤害共同享有地球的其他物种,朝这样更大的精致化来转变。
2010年不丹文学节,帕宛瓦尔玛(Pavan Verma)大使阁下要我就“国家幸福力(GNH)”为题发表演说,当时,大使“霸道地”要我演讲这个题目。我个人甚为尊崇大使,他确实是一位成功的作家及思想家,所以我没有对大使的要求提出抗议。
我也很明白思想家认为他们存在于世上的理由,就是让别人的日子难受,思想家逼我们得思考!
思想家让我们反省,从千篇一律的生活,看到自己在生活里的所作所为以及生活方式是有意义抑或徒劳无功。思想家常使我们对自己的习性觉得好笑甚至感到尴尬,对与那些严肃又沉默无声的书为伴满怀感谢。
文学即是作家在其所为、所做的事当中的空间。文学带领我们超越读写层次,我们通过文学来反省及沉思,受到激发,受到激励,被说服去转化自己,有时候文学是引领我们的真正价值。文学让我们能成长,成为独特的人,具有聪慧力的、善于分析的、具判断识别力的、体恤他人的判断力及感受。这一点就是作家为何运用语言的力量作为转化的媒介,这一点也是文学家之所以举足轻重的原因。
“国家幸福力”是引领社会性转变的哲思;有些人则认为“国家幸福力”是另一种发展典型。
谈述到此,就适合提出一个问题:何谓发展?谈到这件事,又何谓文明?我自己对发展及文明的理解相当简单。发展指社会的转变,而文明指精致化,使人们在稳定的环境下所处的社会是正义的、和平的,人们生活有安全感,有秩序,能快乐地居住。身而为人,真正的发展必须朝向不伤害共同享有地球的其他物种,朝这样更大的精致化来转变。
这一点带我们提出下一个问题:我们作为个人、小区、国家,以及人类,我们在发展过程中有变得更文明吗?我们在文化上、情绪上及精神上有更精致吗?我们会更无忧虑、对自己跟对他人都能和平相处,个人或集体共同对未来的想法,能给予我们理由抱持着乐观、自豪及自信吗?
上述就是在位33年的第四任国王,在他17岁,已经是“成熟、老成”的年纪,初任国王时就关切的问题,国王当时便寻找在继承王位后,对于国家的发展具有意义的、理性的治国纲要。国王思索以了解人民对生活的向往是什么,以及君主体制及政府必须如何服务人民。国王以治国观点来看国家发展的目标为何,甚至对生命本身的目标为何,他对此做了深入的调查。即便国王欲寻找出答案,他确信无论是国家或个人的发展,两者都一定要有清楚的集体愿景及目标来引导。
国王研究了主流的发展典型,了解这些发展典型都缺少了基本的明晰。显而易见地,这些普遍的发展典型纯然要促发无止境的物质财富,追求更高及更多的国内生产总值(GDP)成长。这一点,放诸全部国家皆然,不论这些国家在政治体制及文化信仰上的多样性。即使这些发展典型可能在附属的财产所有权以及产品分布上,在政策及法律上会有所不同。
我们的国王观察了资本主义、社会主义或其他的模式,发现国家、社会共同的或是个人的层次,都被经济成长及无止境的繁荣给制约了,还不只是向往而已,而是非达到不可。在过去以及现在最重要成果是由西蒙库兹涅茨(Simon Kuznets)提出国内生产总值指标来作为经济成长的测量,20世纪30年代经过经济大萧条后,国内生产总值随即迅速发展。库兹涅茨本人曾解释过国内生产总值这项指标有其局限性,并警告国内生产总值只是在限定的时间内对货品总量、制造服务、市场交易的测量而已。其他人却没留意库兹涅茨提出的警告,过去70年以来,国内生产总值广被国际盲目地采纳,作为国家进步或美好的指标,被视为人类转变的指引。
但是,这些转变的本质是什么?人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这个问题是让国王拒绝传统经济模式的重点,国王决定采用自身对发展的哲思,亦即“国家幸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