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李甫五策动江南祁礼七军破淮江
却说王峰正与部下商讨南征之事，台下有个先生出声道：“若元帅如此，则北方危矣！”此人名为李甫，号甫山，年六十有二，是王峰之父王思平最倚重的人物，王家许多事务皆是他谋划，如今辅佐王峰。王峰看着李甫道：“不知先生意思？”李甫道：“方今天下观望之时，先动干戈，此弊一也；兵不向外而向内，使天下人不向我而向他，是弊二也；深入江南，失之地利；且南江素有德于江南之民，此弊三也；倾巢南下，则北方中空，燕京亦将不稳，是弊四也。况今大江一战，伏虎军狼狈逃窜，华夏震骇，士气何足？此四弊一不足，有大凶之险，望家主熟思之。”
王峰听了，冷汗浃背，慌道：“若非先生之言，王峰几误大事！还请先生赐教！”李甫道：“家主可先使人广觅吴家罪状，草檄以告天下，安抚百姓；再调伏虎军于燕京外驻扎并调息整顿，如此北方可定，燕京可宁矣，此是第一策。且南江能顽抗至此，非唯其手下修士之能，更有李元广暗中之助。某闻广琼镇守军齐泉，与李元广素有隙，前者广南事端，其多受李元广指责，心深恨之。可遣一舌辩之士，往说泉，使泉发兵十万驻蓝水关，则江南惶惶自危，分寸自乱矣，此是第二策。西蜀镇守军孙霆，心性谨慎，可使西北军区往蜀境边发重兵，只做演武之名，霆疑，必以兵向北，则无所助江南也，独木焉能久支？此是第三策。再使淮南兵逼钱江地域，假称‘六湖道口当日，东南趁势损毁淮南辖下土地’，钱江一危，非止李元广动摇，祁家亦坐不稳了，此是第四策。元帅可自发大军往驻合湖，亲自发言抚慰百姓，一面广宣只要南江侯一人来燕京听罪，吴家其余人皆赦免。如此，江南民心定，吴家内自乱，天下亦无非议，是第五策也。五计并行，可平江南也。”
王峰大喜道：“先生妙策，王峰无虑矣。只是合湖事极大，宜派谁往？”；李甫道：“元帅手下多良将，皆忠诚之辈，可自擢用。”王峰道：“我观赵定沉稳多谋，湖口一战，若非其早布策应，恐伏虎军有全殁之险，我欲以之为平南大将，如何？”李甫道：“元帅慧眼，此正江南所惮者。”王峰喜笑应下。乃各用心腹，分五路行事。王皓波乃请命去寻吴家在北方的对头，早做出一垒假案，呈送至华夏府院，自有王峰心腹拟定问罪诏，兼檄江南。
虎威三人得了调令，亦星夜赶赴燕京，屯于城郊。不少大族大门得知此事，心内皆慌乱，或刺探王氏族人，或密会盟友以商对策。陈家家主陈筠源与张家家主张暕道：“王峰狼子野心，是以调息之名挟我众人耳。如今伏虎军本部精兵有两千余驻五里河，再及新调整编者万二，燕京何人能当？岂有束手而待之理！”张暕道：“此间之事皆赖江南，王峰欲起大军，又恐巢穴有变，故设此围魏救赵之局。今人人只道王峰要扫除异己，正是动摇了我等根基，不可不应。”陈筠源道：“现有不受燕京之制者，唯凤源祁家。如今王峰起四路大军而逼江南，你我可遣心腹，借慰问名看其动静，试其意思，或可解燕京之急。”张暕道：“我亦思此计，宜速行。”乃发能言善察者秘密出京，将两家函文贴肉藏好，望凤源赶去。
却说祁家在外各脉核心成员已陆续到凤源府中，适值这四路大军征南，乃召开急会。“淮江南区发兵二十万，战船五十艘，阵列大江北岸；广琼军出十万，已至蓝水关；西北军区调兵二十万，驻北川口；赵定领镇北军平南大将，统兵一十五万驻合湖，其弟赵蒙挂先锋印，统兵五万，离六湖道口八十里下寨。”不过两日之间，战报如雪花般纷来，李元广亦亲书至凤源告急。祁仁道：“前者湖口一战，王峰面目不存，已料其必不罢休，不想是今日这般状况。我们需有妥善计策应之。”正说间，报钱江府厅来。祁仁教请进，那府厅哭拜在地，道：“如今刘振军马浩大，连攻两日，钱江人心浮乱，眼看南岸守不住了，卑职本欲请郑巡察出面压阵，奈何郑大人闭关。东南军一旦有失，钱江必做废墟矣！望诸位大人急救！”言未数句，又报汀原府厅前来告急，言蓝水关北九路皆骚乱难止。祁仁俱宽慰之，令回好生安抚百姓。送走二官后，祁仁道：“齐泉世之骁将，若欲图江南，则汀原早陷矣。今停驻蓝水关，足见内心犹豫。我料必是王峰以李元广挑之，然泉亦明大义，故以虚兵震慑江南，实为出气也，只需按住元广，并教汀原百姓写血书申泉，则蓝水一路无忧矣。唯钱江要紧，今郑海又无用，需派一人往坐镇方可。”祁礼道：“淮江刘振素来软弱，此番奋力攻打，必是畏王峰之势，我愿往钱江，一则宽民，二则作书难之，令彼心生顾忌，三则急调精兵，以备不虞。”祁居平道：“礼儿去甚好。只是郑海假托闭关，非止逃避，可见其心亦不纯，此去钱江，需妥善掌控。”祁礼道：“伯叔宽心，某此去必然小心。”说罢，祁礼便作书一封，先送上东南军区处，自己带了几个心腹，赶往钱江。
待到钱江镇守军府，几名守将慌来见祁礼。祁礼看了布防图，又亲至南岸土山上看察数番，回顾诸将道：“今敌势虽猛，然主将分寸已乱，乱则不坚矣。你等可严整兵马，我料破敌就在目下。”诸将口上承应，心中皆不信。一人道：“本指望祁家再调精兵来，钱江或可守。祁礼虽名士，岂能懂兵法之奥妙？”回府后，祁礼乃亲作一书，差使送往刘振营中。那刘振强攻两日无果，心中早已怏怏；闻祁礼亲书来，便生起几分怯意，暗道：“王峰净勒我做这等事，现在问罪的来了！”乃出营门接下南使，问道：“得悉祁先生降驾钱江，本欲请人往候，仓促未有准备，不知使者来此，有何致意？”使者道：“有劳将军费心，大人命我来此，奉亲笔信，与将军谈此间之事。”刘振捧过信函并礼品，招待使者同往营中用席，使者推谢而去。刘振乃回营中，拆信视之，上书：“
淮江镇守刘振上将军处，祁礼再拜：
昔者，礼常闻将军兵法玄妙，有孙、吴再生之姿，今以二十万之众而下钱江，村口小儿皆谓钱江旦夕不能守也。故某奉族令，身涉险地，实欲观将军之大才也。然临阵视之，窃以为名不归实矣：钱江不过弱兵五万，将军凭四倍之众，厉兵之久，筹备之足，而连日不能过江；身负天下之望，而苟行蝇鼠冲突之态，私论之，诚英雄之不齿者耳。以此图之，虽十年安能得钱江乎？今某至此，望将军毋效妇孺，两日后可决战鱼豚矶。将军若有疑虑，可急退二百里，免遭吾擒。但见书至，可速批付，敬候！”
刘振把信拿在手中翻看三遍，面红耳赤，掷在案上，大叫道；“何欺人太甚！吾岂真惧一书生耶？”便传令，会大军于鱼豚矶水域，准备决战。时参军杨松在旁，乃谏言：“将军切勿中祁礼之诈术！”刘振道：“公以为鱼豚矶之事有诈？”杨松道：“非也。某尝闻祁礼智虑过人，在燕京之时，王峰多忌惮之。今其临危受命，知钱江不日必为将军所破，故设此谋：若将军不信其言，则鱼豚矶无备，彼聚力攻之，鱼豚矶焉能不顷刻而破？如此，江北必大乱，将军只能退守淮南，他却因势占江北，反客为主；若将军应约与决战，则彼因势迎击，此是破釜沉舟之策，虽有二十万之众，亦难胜之。”刘振听了，半晌无言，徐徐道：“钱江真止五万兵？恐亦有诈。”杨松道：“依某度之，此是实数。祁礼欲使将军生疑，故言之；疑则不进，他却好从中取事。某以为，将军欲取钱江，则可一往而前；只欲绝王峰之口，则因祁礼之威而屯江北，不时虚攻即可。唯将军裁之。”刘振思虑良久，顾杨松道：“还请大夫为我指示去路。”杨松长叹一声，以手指北，次指南，谓刘振道：“以无道伐有道，将军亦知孰败孰胜也！”刘振哑然，许久道：“然王峰许我淮北，焉能背之？公可教我取钱江之法。”杨松道：“将军可遣三万精兵死守鱼豚矶北，依据工事，足抵十万渡河者。将军可亲率十万精兵，自暖水浦横渡，直奔钱江而去，彼闻之，必自乱，那时南北夹击，东南军可破矣。”刘振然其言，乃命帐下将领各去准备。
且言祁礼差使赴淮江营后，乃会诸将帐中，指图而道：“今东南四面被牵，若等援军，则钱江必失。我已定下计策，两日后与北军决战鱼豚矶，可以盈足之气死战破敌。”钱江主将何风进言曰：“明公差矣。我部兵不过六万，尚分一万伏于钱江四面，可用者不过五万耳。今彼率二十万之众，又占工事之利，与战，犹飞蛾之扑火也。只宜据天堑固守，待李将军之援。”祁礼道：“此事不必再说，尔时我自去鱼豚矶，虽死，不过一命报国耳。若我不意，你等欲往北则去，或欲至凤源，我已作书申明族中，必宽待汝等。”何风等泪流满面，跪地道：“公之心意，我等虽死难报，愿与钱江同生死！”祁礼忙下座扶起几人，道：“我已知诸君之仁义也。如此，某有数件心腹事可相诉。”帐中皆道：“明公但言，虽万死不辞也！”祁礼道：“吾今差使奉书，实欲疑其心也。彼料我欲效破釜沉舟，定使精兵坚守不出，却率大军自别处而来。吾遍观图画，算其必从暖水浦出。某已夹岸设下埋伏之策，可破淮江兵。然亦有身损之患，不知那五位将军愿胜之？”众人皆请。祁礼乃选定五将，各拨三千兵，往隐密处伏之；又令焚尽鱼豚矶上流二百里江寨，只留暖水浦对面一处。刘振本疑虑暖水浦之行，闻之，不复疑也。调令完毕，祁礼秘谓何风曰：“此六路军虽足退敌，但不能败敌也。某今欲以根本托付将军，将军可愿否？”何风道：“明公勿疑，但用时，何风虽死无恨！”祁礼道：“吾今令上流两百里营皆徐徐退来鱼豚矶，正欲掩此策耳。将军可率一万精兵，敛息雪迹，绕行五百里，往上流狭窄处，星夜渡江，如此如此。”交代定了，祁礼乃以钱江兵符与之，令其尽取守城军去。
南北各处策动，已过了两日。第三日傍晚，祁礼亲率四万大军奔鱼豚矶而来，但见水势浩荡，舰舳森罗。水势浩荡，白鲸弄浪接天星；舰舳森罗，黄龙腾云踏岳岭。祁礼仗剑立于开山舫头，高声道：“即此将帅流血之日，不破不还！”底下将士听了，皆努力向前，十里水路只做三里行，早过了鱼豚矶，径往北岸淮江水寨攻来。北军见势大，乃箭炮齐发，南军亦以炮应对，江心一时浓烟滚滚，轰声震天。忽然，自雾里杀出两队快船，借着江风，须臾驶过五里地，每船只载十人三炮，左右共百二十艘。淮军两个小营不及遮应，便被钱江军夺将过来。祁礼见营已夺，即催三军往前，南军将士见胜了一回，亦都催力攻打，淮军抵挡不得，又失了三寨，阵脚自乱了。祁礼于舫上细细看了北岸人马状况，就跳到冲锋舟上，踏动罡步，作起一阵风来，顿时，舟如箭驰骏奔，直杀到淮军主寨下。北军守将欲击之，又被先头那两枝兵杀的手足无措，更兼背后南军倾江而来，声若洪潮，只得弃了大寨，望北逃去。祁礼乃遣偏将，以得胜之军，尽收沿江八十里行营，淮军守将皆降。
祁礼在大寨中点将讫，留两员牙将并一万部守卫鱼豚矶，就率余众杀奔仪亭。仪亭正当寿春要路——寿春者，淮南之首郡也。刘振南下时，曾于仪亭要路建起一座炮台，并留一万精兵守之。祁礼以淮江军服装束了五百号兵，执北军旗，赚开了炮台辕门。炮台守御防备不及，皆为虏；又遣一人，伪作炮台哨兵，往仪亭见守将，告有南军围攻，守将慌忙领兵去救，被祁礼伏兵尽数擒下。未及半日，江北八十里寨、并仪亭要路，皆属东南军矣。忽报刘振十万大军已度过暖水铺，正往钱江地界杀去。于是祁礼传檄仪亭北路诸城，扬言起十万大军来伐寿原，大小乡野，多有闻风而降者，因而寿原一路，人心惶惶，更有传说刘振已被俘者。
那刘振正行兵间，忽有人报寿原为十万大军困。刘振呵呵而笑道：“祁礼欲唬我耶？”杨松谏曰：“某路经方才空寨，便觉不对。今又有此报，不可不防，宜发兵一万去暖水浦岸巡护。”刘振方欲说时，便有行军校尉来报，言西南有彪军杀来。正欲使人往探，便听四面炮声窜起，如山崩之音。刘振急教后撤，然而众军皆为冲散，不乏自相践踏者，五路大军，更不知有多少人马。刘振只得令侍卫中军开出一条路，鸣枪聚兵，往暖水浦退去。正至空寨前，只见寨里猛腾起一道火光，即向两头铺卷过去，五里草寨，转瞬变作火沟。刘振进退无处，只得令人强炸出一条焦路，狼狈逃去。比及过了暖水浦，十万人已折了两万，再看对岸时，火已救灭，森列着东南军旌旗。刘振大怒，欲再战。杨松阻之，道：“将军宜先点察鱼豚矶等寨营。”刘振从之，乃使巡沿江二百里营。有先前鱼豚矶守将来投，哭诉祁礼之凶残。刘振大惊曰：“鱼豚矶有失，仪亭必危矣，吾亲去救！”正欲行，又有报曰仪亭已失，汊水城亦陷。杨松问道：“汊水城一路多有守隘，如何被夺？”士卒答曰：“只知钱江镇守何风率五万大军亲至，招降诸路，将攻寿原也。”杨松乃谓刘振：“此必疑兵，将军可速分军克之，擒住何风，则人心自定。”刘振乃令杨松统兵三万，守浦口，自将余部发汊水，一路上急电不断，皆比累卵之危。
正行到椒全地界，忽然一枝军自半腰杀出，刘振急视之，乃何风。何风大叫道：“刘将军休走！可随我回钱江一叙！”振魂若碎。那五万兵早被杀做两截，相救不得；呼声传响，遍地落盔。正死战，又一股人马杀到，刘振大呼：“若为南军，吾命休也！”却见是杨松来援，率大军围堵何部。何风见有援兵，便杀开缺口，往西去了。杨松恐有埋伏，也不作追赶。比及点兵，五万又损了数千，军械毁坏不提。正是：初征大江气凌云，万马驰纵裂地帛。困敌三日意嚣嚣，走逃今夕泪涟涟。自古无德焉胜德？常使评客笑涕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