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家丁走后,他将我拉进背后的一间房中。
在黑夜中呆久了,即使没有光亮,周围事物的轮廓也能得以窥见清晰。
“你为何还在此?”我转头质问他,如今我与他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惊讶之余全然忘了曾几何时我对他的恐惧。
缄默片晌,杀手的声音透过黑暗中传来:“我正想问你。”
这番反问,倒让我想起我此行的目的。只是一想起令牌还未找回,便一阵心纠。沮丧中带着一丝微微的希冀,我忍不住问道:“你可见过一只铜质令牌?我弄丢了它,如今正在找。”
原本不抱希望的随口一问,谁知杀手当真拿出了一副令牌递与我。我摩梭着上面的雕刻纹路,确定是长宁的通行令牌。
此番的失而复得让我又惊又喜,只是仍有些疑惑,按理说就算令牌掉在半路,而杀手忙于逃跑脱身,为何会得空注意到这个令牌?
而事实是,这块令牌,是杀手在进入囚室前,从我身上顺手牵羊去的。“有备无患。”杀手道。
出于对我的不信任,为了防止我做出对他不利的事,他需要一个能够牵制住我的东西,换而言之,万一被人抓了,他一定会拿出这块令牌拉着我一同下水。
如此小人行径,却如此理直气壮,我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底祈盼着,愿此人有朝一日被仇家大卸八块。
“所以你现在此处是为何?难不成只是为了这副令牌?”后一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杀手倒也不隐瞒,缘因方才家丁众多,他带着受伤的清鹤一时无法逃出府,只得暂时藏身于此,偏生好不巧被我撞见。
正在交谈之际,从屋内深处传来一丝动静。借着暗淡的月色,我瞧见一个人躺在地上,正是清鹤。
清鹤的呼吸微弱无比,安静得仿佛睡着了一般。我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手,瞬间便觉后者纤长的手指蜷起,似乎想抓住什么。透过夜色,我似乎看见她的眼睛被蒙住,忍不住凑近了些,却闻到从蒙布下传来的一丝血腥气。
若当时打着灯笼,我便能发现,血液正从那块蒙布中慢慢渗透出来。杀手终究晚到了一步,见到清鹤时她正被人试图灌下哑药,双目却早已被人剐去。
我记得那双含着清冷的眸子,眼波流转间总是带着惊心动魄的美丽。曾经的绝艳清丽衬得如今愈发的可怜,如同受了蛊惑一般,我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低声喃喃自语:“小姐不曾亏待你,为何你要做出这般害人害己之事呢?”
不知是否是错觉,我的手下传来一丝微动。
杀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知是对我说的,还是对清鹤说的:“该走了。”
清鹤倒在杀手的背上,恍惚间,我似乎看见她摇了摇头。
清鹤逃脱的消息迅速在府上炸开,传言夫人听后震怒,当即传来了看守清鹤之人,却发现此人被故意灌下了哑药,被人押在地上,却作不出任何辩解,最后只能勉强发出一丝呜呜之声。
那时我正在为长宁梳妆,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便是那个杀手,心叹果然歹毒如此。
我是亲历此事之人,自然早有准备,面上一派波澜不惊。垂首只见长宁一语不发,只是从一旁的妆匣中取出一只金钗放于手中把玩,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有些看不懂长宁,不知她对于清鹤究竟是什么态度,亦不明白长宁为何会要拼命挽救一个害她之人。
如今因清鹤的离去,我成了长宁的大丫鬟。闲暇之余,我也会想起在我刚来到二房时,或多或少听到的关于长宁大丫鬟的闲言碎语,那些关于奉茶丫鬟先后被赶走的流言。
我从不相信这些毫无根据的话,当流言蜚语从一些人的口中传出时,其中究竟带着多少艳羡、嫉恨和憎恶,旁人不得而知。
想了一阵子,我便会将这些事情抛到脑后。如今长宁屋内只有我个贴身侍奉的丫鬟,每日的清扫和侍奉都需我来做。纵使我尽力做到有条不紊,偶尔也难免会有手忙脚乱的时候。
一日服侍长宁午休睡下后,我便趁着这会儿清扫一番内屋各处。内屋多精细之物,打扫起来甚是麻烦。小心地将墙上的画重新挂上去后,我便后退几步站远了一些,预备着看一看画有没有歪斜,不想在后退时背上硌到了一处,转头便瞧见是一卷搁在架子上的书,因着未摆放好,书脊突出来了,被我不小心碰着。
长宁喜欢藏书,架子上大都是各式各样的古籍孤本;然而又不甚细致,各种古籍孤本连同一些新印书全都挤挤挨挨地堆放在一个架子上,显得有些杂乱。我想着将这些书都重新整理一遍,谁料刚抽出其中的一本,连带着将旁边的另一本书抽了出来。只听书落在地上,发出了“啪”的一声巨响。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看长宁的床帏处,幸得未被这一声惊醒。
我弯下腰,捡起那本书。这本书像是被人经常翻至某页查看,中间被压出了一道极深的印痕。故而方才书本落地时,自觉便展开到了其中一页。
我在合上书页前无意扫了一眼,似乎是一本医书,写着一些草药的名称。然而在其中一处,我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称。
合上书的一瞬间,脑子里像是闪过了什么,却又没抓住。
于是我再次打开了医书,翻到了刚才那一页。顶头一行写着“绫罗草”,下方道绫罗草“根挺直,其叶柔软纤长,风拂似绫罗飘摇”。然而吸引我的,却是在右下方用小字注释的相克之物。
“灵光草……”我的目光落到那行字上,“与之服用,易出现面白、乏力、咳痰、呕吐类症状,观之如中毒之症。”
就在那“毒”字上,有一滴晕开的墨渍。似有人举笔在此停住,凝神思索时,墨汁无意间从笔尖滴落,染于纸上。
我想起长宁的中毒,想起那日长宁苍白的脸颊,从内屋传来的作呕之声;我想起长宁嘱咐我出府购得灵光草,想起她突如其来的头疼;我想起那夜屋中,透过暗淡的月色,清鹤微微的摇头;我想起清鹤一直挂在腰间的香囊,上面的双鸯素净而栩栩如生……
一件件事像是一根根粗麻,缠绕作一团。我只觉得心头堵得慌,有一个可怕而怪异的念头压在我身上。
我不敢去想,因为只要一想,我就能发现一切似乎都那么顺理成章。
“念玉。”
背后乍然响起一道声音,我的手指一松,医书再次“啪”地落到了地上,标有“绫罗草”的一页再次摊开。
我弯腰想捡起那本书,却有人比我更快捡起它。
长宁看了一眼书,须臾之后又看向我,脸上褪去了往常的无害笑容。
“你,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