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放晴的天儿又没完没了的下起了大雨，好像县城上城的天空被捅漏了个洞一样，哗啦啦地下个不停。
这一天又从孩子姥姥刘雅贤家传来个噩耗，孩子的太姥姥昨晚去世了，得了信悲痛欲绝的孩子姥姥租了个大胶轮（拖拉机）冒雨拉着姥爷和舅舅一家去隔壁县城奔丧了。
这场大雨阻断了奶奶孙灵枝回省城的路，奶奶和孩子爸爸妈妈一起回到了于家小院子。
吃午饭的时候看见当地新闻说气象台发布暴雨蓝色预警。
于建军说：“用你发布暴雨预警，这都下了好几天了！我自己长眼睛看不出来暴雨！你就预测预测哪天放晴！”
电视里突然插播当地新闻说白洋县上游尔希呼河涨势迅速，已经漫过了二大坝，冲上了一大坝的庄稼，请本地农民不要抢收庄稼，预防洪水。
看到这一家人有点震惊。打个比方，这个县城是个小洗脸盆，这个盆壁是一大坝，外面还有个稍微大点的洗脸盆套着它，外层洗脸盆壁就是二大坝。而这家人刚好住在距离一大坝只有1000多米的地方，可以说就住在一大坝坝堤下。如果洪水决堤了，可能淹没的第一家就是这。
想到这，秦彦华赶紧说：“我在家打包一下家里东西，你去柜台把货收一下，妈，你看看要不你去谁家地势高的躲几天。”
于建军赶紧吞了嘴里的馒头，跑出去说：“我去大坝看看水！要去你自己去。”
秦彦华撵着他脚后跟追着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跑去看热闹！”
她眼看追不上于建军，也喊不动他，顶着一头雨水进了家门，顾不上换干净衣服就开始归置家里的电视机，她把自己屋里的电视机打包好，放在衣柜最上面，看了看，又够下来拿旧大衣裹住，再放上去，然后开始归置于聘婷的奶粉和衣服。
孙灵枝听着西屋传来砰砰砰的声音，慢悠悠地喝着稀饭说：“甭着急，五几年大水的时候我在，这个县城就爱发大水，上次就发到我的大腿根，咱们家地势低，也就当儿院划小船，那市区地势高的啥事情没有。这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瞎操心，哎。”
秦彦华将家里所有稍微值点钱的都归置好了，连所有的炊具都放在了橱柜最上面的木匣子里面。她还是还是忧心忡忡地审视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把唯一有的电器，从一个高的地方再挪到屋里更高的地方。
到了傍晚于建军才浑身湿透的回来，他一回来越过家里满屋的包裹去衣柜里面拿干衣服，看着稍微厚点的衣服都裹在了电视上，边骂边咬牙切齿地说：“你要冻死我啊！你把这厚衣服都裹起来干什么玩应！”
他随便换上了还剩下的几件衣服，去厨房找秦彦华，他看见秦彦华蹲在橱柜面前，他走向前问：“你干嘛呢！说话也不理人！”
秦彦华回头捧着一堆碗筷说：“这雨声太大了，都没听见你说话，你咋这么晚才回来啊！快来帮帮我！”
“这塑料碗，这铁盆木头筷子啥的也不怕水啊！我去看了水了，还离咱们老远呢，涨的也很慢，没事。就算万一仪式，这玩意儿被淹了也没事啊！你穷折腾啥啊！”于建军接过东西说。
“那也不能被泡了啊！我把它们都往上面挪一下，万一淹不到橱柜上面呢！这都是钱。”秦彦华活动活动肩膀说。
于建军听了把这些都放橱柜上面说：“瞎折腾，你有那功夫你咋不做饭呢！”
“不是刚吃过晌午饭么！饿死鬼托生，又饿了！”秦彦华气地问。
“已经下午五点多了！赶紧做饭。”于建军说。
一家人喝着热粥发出的吐露声，被哗啦啦的雨声掩盖住。
晚上秦彦华听着越来越急的雨声，翻来覆去睡不着，叫不醒于建军后，抹黑打着手电又去了孩子姥姥家打包东西，把值钱的藏到高的地方，才回家。
第二天雨势依旧很大，吃早饭的时候电视预警说昨夜水势已经快舔到了一大坝外壁沿，已经淹没了所有庄稼，请靠近一大坝的居民撤离到地势高的安全地带，做好抗洪准备。
这时候一家人都有点慌神，秦彦华喊：“大军，你快去柜台把货都搬走！”
于建军撂下饭碗就要走：“我去大坝看看水！”
秦彦华拉住他：“你疯了！这时候还去看热闹！看什么看！”
“凌晨就听见好多人都往大坝赶，怕什么，都去送死的啊！那么多人都去看，发现危险跑也来得及！我去看看心里也有数！要去你自己去，我搬哪去！你没听妈说过五几年大水咱们商场那啥事情没有么！”于建军说。
拉不住于建军，秦彦华只好给他手里塞了20几块钱，随他去了。
秦彦华又给孩子奶奶留了40块钱，自己拿好孩子吃的，孩子衣服，孩子的药，和自己随身的物品和仅有的40块钱去了县医院给孩子打了第二针。
然后抱着孩子去了柜台，也根本也没有客人逛街。
她把货都理在货柜里，能包裹的都包上，货柜锁上，把玻璃缝隙都堵死。
秦彦华正忙着呢，就听见城市上空拉响了长长的警报。她赶紧抱着孩子就来得及带上孩子吃得和药还有衣服的小包，就跟着人群跑出去，一直跑到城市另一头的火车上。
老远看过去，火车上密密麻麻站着好多人。周围七嘴八舌的说火车肯定没事，又高，又沉。
秦彦华带着孩子在群众的帮助下爬上了火车顶。
眼看着远处的洪水就像猫儿逗弄线团儿似地逗弄离它最近的一群人。一会水舌，舔到了这个人的脚后跟，退了；一会舔到了那个人的小腿肚子，退了；突然好像厌倦了这样慢悠悠的逗弄，没了兴致，一下子淹没过了这群人的肩膀头子，瞬间好多人在视线里消失不见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人来不及反应。火车上的人看着不远处的水里漂着的柴火，西瓜……，肥猪，老母鸡，剩下的人都在剩个尖儿的房架上站着，看着这反常的现象，在场却没有一个人笑出声。那种看着城市突然毁于一夕之间的震撼，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本来还熙熙攘攘的现场的人都突然失声。
过了很久很久，一个细瘦男人看着秦彦华抱着孩子喃喃出声说：
“我跟我老婆跑散了，不知道我老婆孩子现在跑哪去躲着了，安全不安全，孩子也这么大！”
众人好像才找回自己的嗓子。
下午的时候省城救援的人员还没有到，但是受灾不严重的一些人，驾着自制的木筏子在四处打捞肥猪或者值钱的物品，或者看见愿意花费高价坐筏子的人，这些人的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临近夜晚的时候，天空深蓝的好像可以挤出钢笔水一样。稀薄的几颗星星在洪水里映出了点点光影。火车站的工作人员熬起来大米粥，空气中流动起了几丝烟火气。秦彦华抱着孩子走近熬粥的锅，跟正在熬粥的女工大姐说：
“大姐，孩子今天就吃了早上一顿，早饿了，能不能麻烦你给点米汤，我给她泡点饼干喂喂她，还在生病发烧呢。”
“中啊！我最稀罕这么大点的小孩儿！你等着吧！我给你盛一碗，喝完你再跟我要！”大姐爽朗地应到。
秦彦华接过粥碗连忙说:“谢谢，真的太谢谢了！大姐，你真是个好人！”
“啥好不好人的，是个活人就成，哈哈，你也甭客气了，你就去那个墙角儿把孩子喂喂吧，这也不可能有富裕凳子了！”大姐接着用大勺子搅粥，翻起一层层米花。
秦彦华在角落喂了婷婷喝了点晚饭，这孩子烧的糊里八涂的，就打了两针，也没有得到好的治疗和休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也没有讲话，蔫蔫的越发老实起来，也不哭不添麻烦。
秦彦华把碗里剩下的底儿喝掉，看着空空的碗儿这才想到孩子爸爸，孩子奶奶还不知道在哪，什么情况，自己爸妈和弟弟一家去了隔壁县城应该情况好点。
秦彦华把碗送回去，抱着孩子坐在墙角发呆。
“小华，小华！”秦彦华听到了自家男人的声音，不可置信的站起来就看到远处于建军向自己跑来！
秦彦华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掉着眼泪问：“你死哪里去了！吓死我了！”
于建军用自己烂的不成样子的衣袖擦擦自己的额头，然后抱过孩子说：“我去大坝看水的时候发现那涨势太快了，正好还看见你妈家隔壁邻居大亮了，我俩一合计不好赶紧回家搬东西。他家穷的溜干净，没啥搬的，留下小亮一个人帮他妈搬，我和大亮就回咱家去搬家了，把值钱的电视机啥的都搬去自来水厂上的职工宿舍楼上去了，我小学同学赵宝强不是住那五楼么！放他们家去了，还有一些放楼道里了，搬完咱家还去把你爸妈家的搬了一些，但是搬了一点就发现这水就涨起来了，是真快啊！我们就都躲自来水厂那顶楼上了，那都没到脚脖了！”
于建军把孩子换了个手，也去拉住了秦彦华的手接着说：“然后水势稳当了，就看见那群划筏子捞人的呗，我把身上钱都给他们了，一路跟人打听你才找到火车站来了。”
“你不是和你妈说没事么！早上钱还是我硬塞给你们的！”秦彦华说，
“谁妈，谁妈，不是你妈！”于建军说。
秦彦华翻了个白眼说：“那你妈妈呢？打听了嘛！”
“我回去的时候跟她说她还不走呢，说56年大水儿也就大栅栏儿划小船儿，就是不走，那个犟儿啊！后来看着人都跑了，她也跟着小亮儿家去气象台那了，说那地势最高。”于建军说。
晚上一家人在这个火车站的小角落依靠在一起，蚊子特别多，秦彦华用手在孩子的脸蛋上一直扇呼着，一起相依过了灾难来临的第一个夜晚。
那个年代没有互联网，媒体又不发达，人们不知道一个小城被淹了什么时候才能被国家发现，省城什么时候派人来救他们，生的希望渺茫的时候，连吃东西的欲望都没有。
大人不吃可以，但是孩子不吃不行，尤其还是生病的娃娃。火车站的小卖店还有存货，秦彦华翻遍浑身时候41块5毛钱，去小卖店看见火腿肠涨价到五块钱一根，矿泉水十块钱一瓶，给孩子买了六根肠，一瓶水。
秦彦华喂于聘婷吃了三分之一火腿肠，喝了两瓶盖水，于建军把水抢过去喝了一大口，秦彦华赶紧打他抢回来说：“孩子生病了！就这一瓶水！我一口舍不得喝！啊！你抢过去喝这么多，你咋想的！”
于建军擦擦嘴：“我就喝一口，没吃你肠就不错了！”
“你这一口下去半瓶！肠我一口也不吃！你还有胃口吃啊！家都没了！这都是我姑娘儿的！”秦彦华抢回来赶紧扭好盖子说。
“用不了几天省里就能来人救咱们！县里也会来救咱们！”于建军没好气地说。
“你是谁啊！脸那么大！人家省里，县里专门派人来救你！还不是要靠自救！那指不定多少天以后！你把水喝完都活不到那时候了！”秦彦华对呛。
两个人吵吵嚷嚷的时候听见外面喊：
“有没有去省城投靠亲友的！来上火车啊！免费坐啊！”
周围的人群动起来了，眼睛里的光多多少少还是被点亮了。
于建军和秦彦华赶紧带着孩子上了火车，去投奔省城的于建红一家。
上了火车，很快就有人有组织地分发毛巾，分发热水和馒头。
省城的救援船，救援火车陆陆续续地就都开来了，还有许多民间组织了自愿救援船队。
于建红和王富生听闻讯连夜从附近水电站花了1800块钱租了一条船直接开到了县城。先回到自己在县城的老家，抢救了很多贵重物资，再开去王富生爸妈家，救走了在房梁上站着的王富生爸妈和三妹王秀英，二弟王富贵等一众亲戚，然后一路打听开去了气象局接走了于建红妈妈孙灵枝。一路也救援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这也使得省城的富生水果批发站越发的为人所知，都夸王大个儿这个人仁义的很。
这场洪水给劫后余生的每个人都留下了永久的谈资，后来的秦彦华总说：“只有真正遇见了危险，才感受到了国家温暖，那时候才感觉到国家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