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影得了癌症,是胡宗打电话告诉我的。
我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傍晚了。赤红的霞光穿透玻璃窗,折射出些耀眼的白炽。一些光映射在病床上,形成鲜明的一灰一暗。
我把买来的水果放在病床边的桌子上,看着郑影。
她女朋友默默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出了病房。
他就坐在病床上,面容有些憔悴。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来啦,胡宗他们刚走,”他先打破了沉默,“有烟吗?”
“没有。”我摸了摸兜里的烟盒,又强忍着说道。
“哦,那算了。”
“你就不能……消停点吗?都这样了还抽。”我骂道。
“我现在不是安静的坐在这儿吗。”郑影摊了摊手。
“我...”
“医生说我最多还能活三个月。”
“哪个狗日的庸医,扯淡!你看人家那些抗癌志士,很多不都活得好好的,你…你不能放弃啊。”
“可是那些志士死掉的不是也更多吗?总有人活成榜样,也总要有人默默死去不是吗?”
我一时语塞,我很绝望,但我知道,郑影比我更绝望。
“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剩下的交给老天,尽人事,听天命。”
我心沉了一下,不知道再去说些什么好,可能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于是我开口道别:“那我改天再来看你,你先休息。”
“嗯,下次记得带烟。”我转过头,看见他朝我笑了笑。
“再说吧,病房不让抽烟,你好好休息。”
此时一个护士端着药走了进来。
“唉,护士姐姐来了,”郑影笑道,“今天吃什么药,打针吗?我一定好好配合……”
我轻轻扣上门出了病房,他女朋友就坐在门口的长椅守着,见我出来她就起了身。
“谢谢你一直陪着他。”我说。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进了病房。
医院的长廊有些冷清,一些座椅上躺着病人家属,我缓缓从他们身边经过,心情复杂。
…………
出了医院,已经是晚上了,我随便找了家饭店点了份炒饭,觉得单调,又点了瓶啤酒。饭店的老板是一个大概五十岁的老大叔,店有些冷清,与周围的喧嚣显得格格不入。
毕业已经快五年了,大学寝室里的几个,也就郑影过得好点,找了份安定的工作,还有个陪他走了几年的女朋友。
其余的几个,包括我,也就是东混混,西跑跑,没个安顿。现在本该过得最好的一个却是这般情况,老天的剧本总是狗血又猝不及防,无从琢磨。
而作为一个被安排在这个世界的角色,我们也只能在某个醉酒的深夜里歇斯底里一番,吼句:“去他妈的。”
吃完饭已经是快晚上十点了,我想着要不要在附近找个地方开间房,但我发现我竟没带身份证,我想落在我租的公寓里面了,当时来看郑影的时候也没想到要用,就带了几百块的现金。
我不喜欢用钱包,一是我没有钱放里面,二是我觉得没必要为了几张在平时毫无用处的卡片而去买一个包特意去装它们。
街道上亮着霓虹,周围是些模糊不清的声音,我的脑子有些放空。
“小伙子,要住房吗?”一个声音把我叫了回来。是个大概四十岁的阿姨。
“我没带身份证。”我说。
“没事,我们这50一晚,住吗?”阿姨像几十年没有拉到客人一样,有些激动。
我想50也不是很贵,就点了点头,于是我跟着阿姨一起去开房,这句话似乎有点歧义,应该是阿姨带着我去她开的旅馆入住开房。
我们走了大概半个钟头,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巷子,我甚至幻想到突然从某个巷子里窜出几个拿着刀的汉子,然后阿姨转过头,邪笑着看着我说:“嘿嘿,没想到吧。”然后杀人越货。
我想我身上就几百块钱,犯不着他们这样兴师动众吧,我想到时候跪下来求他们饶我一命,然后让我加入他们,说不定还能赚上一笔钱。
我又想到有一天我们被警察抓了,他们把罪名全都推在了我的身上,说杀人的事都是我干的,他们都是被我逼的,我百口莫辩,最后我被判了死刑,刑场上,我对面竟是阿姨拿枪指着我,然后她邪笑着说:“嘿嘿,小伙子,没想到吧。”然后扣动了扳机。
“小伙子,到了。”我回过神来,发现我面前是一个楼梯口,入口上方是一个牌子,亮着两个字——“阳光”,边上还有“旅馆”两个字。但是没有亮着,估计是坏了,用物理来说就是断路了,或者是因为外力导致内部零件受损。
我以为旅馆是在二楼或者二楼以上,但没想到阿姨带着我往楼梯口下面走,我来到了所谓的负一楼的入口。
走廊旁边开了一个小窗,里面传来一阵一阵的鼾声,阿姨过去敲了敲窗,喊了声“老张”,过了几分钟,窗户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是一个和阿姨年龄差不多的大叔,我想他们应该是两夫妻,这么晚了还在工作,我想他们俩也是挺辛苦的。
“住房?”大叔眯着眼说。
“对啊,大叔。”我说。
“住多久?”他拿出一个本子低着头说。
“就一晚,明天我就走。”
大叔看了我一眼说:“身份证。”
“我忘带了。”
他又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低下头:“那你记得你的身份证号吗?”
“记...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记不记得,于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发现我原来是记得的。但我的“行动”总比“思想”快。
大叔比我更快,还没等我说下一句,他就把钥匙和一次性洗漱用品递给我了:“走廊直走到尽头,左拐第一间108号房。”
我接过钥匙,他接着说:“明天十点之前离开,费用是150。”
“不是说50吗?”我说。
“那是基本费用,你没带身份证,也不记得身份证号码,我们这里帮你处理需要一些手续费,万一你是通缉犯呢,我们店还得承受一些风险。”我听着他在那儿信口雌黄。
“那我不住了行吗?”我说。
“可以,但是手续费我要收一下,刚才我也忙活了半天,我一个老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为你们服务,你也该有点良心吧,”大叔顿了顿,看我不为所动,然后转头对阿姨说,“你去看看大娃二娃睡醒了没,叫他们来换班了,我也要去休息了。”
我心说完了,他们要叫打手了,我想到我被两个彪形大汉胖揍一顿,然后被扒得只剩一条内裤被扔到街上的情形,立马对大叔说:“我就问问而已”然后摸出两百块钱递给他。
大叔接过钱,然后说:“我们店不提供热水,如果要热水,还要再交五十。”
我心说他妈的黑店,然后说:“好的,大叔,那不用找钱了,我要热水。”
我拿着钥匙和一次性洗漱用品,转身去我的房间,来到我房间的门口,我发现我房间的门已经破损得十分严重,我一脚下去估计这门得“粉碎性骨折”,这时,我发现我旁边房间的门口,一个披着长发,化着浓妆,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正在敲门。
她似乎也发现了我,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没理她,开门进了屋。
房间比我想象的还小,床尾就是卫生间,把每一寸土地都利用得很充分。我走到卫生间门口,一股奇怪的味道立即传入了我的鼻中
我打开门走进卫生间,准备洗个澡,我突然发现我原来以为是门上的一块玻璃的地方竟是空的,整个门就只剩下一个框架,本该嵌在框里的玻璃早就不翼而飞了。我心里又骂了一声他妈的黑店。
房间的隔音效果一点都不好,我隔壁屋一直传来阵阵的奇怪的声音,我想到了我进门时看见的那个女人。
我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能折腾,但我更担心的是这个旅馆的床受不受得住,因为我每次翻身都能听到“嘎唧嘎唧”的响动,我怕这床随时会散架,到时候那老板又得来讹我一顿,我就真的只能穿条内裤从这里走出去了。
翻来覆去的实再睡不着,最后我干脆坐起来不睡了。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了,隔壁终于消停了一会儿,但我却十分的清醒,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吧。
我起身推开窗,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但迎面的是一股恶臭,那味道比公共厕所还厉害,我都没来得及看清窗外是什么,手就很自然的迅速关掉了窗。
我又坐回床上,就这么坐着直到天亮。这时我竟感觉到了一丝困意,原来物极必反也是有时限的。
但我一分钟也不想待在这里了。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困意少了一些,但我想这只是暂时的,我要赶紧回去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