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气虽然西北风多了些,但是在没有风的日子里,明媚的阳光却给人一种意外的和暖。
陈忠在古城参谋考察了十来天之后,先看中了古城的服装百货批发市场。
他已经想过了,自己想做买卖是没有足够资本的。从当初跑出来到现在,他和玉环一直是光花钱不进钱,眼看着二十几天过去了,那一千块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陈忠也曾想着做个小买卖是不是会实际一些,可经过考察论证之后他发现,在这儿就是做再小的买卖也得几千块钱的本钱。于是他就死了心,心说力气自己身上总是有的。没有本钱做生意,那就先干点力气活吧!
陈忠选择的力气活却是在古城日用百货批发市场蹬三轮车。那确实是一个来钱实在且极易操作的营生,不过就是弄一辆脚踏三轮车帮着从乡下来打货的小贩们将货从市场里运出来。古城的那家日用品批发市场规模极大,要是没有三轮车的帮助,那些来打货的客户确实很麻烦的,因为从市场中心到停车场得好几百米的路程。
陈忠了解到,那些人力的车夫每从市场里运出一车货来,几乎都能赚到两三元钱。于是他立刻打听着去了旧自行车市场,从那里只花了七十块钱便买回一辆半新的三轮脚踏车。
在此之前,刘吉明曾劝他说:“哥咱一起合伙去拣破烂吧?那活儿虽说脏些,可每天弄好了也能挣个十块二十块的,有时候运气到了还能发一笔小财呢!”
可是陈忠觉得拣破烂的名声到底还是低了一些,因此拒绝了跟他们合伙。
这天早上,陈忠早早吃了玉环给他做的早饭,无非是小米稀粥就馒头咸菜而已。陈忠吃完饭便迎着那早晨一轮初升的太阳在寒冷的风中出发了。
陈忠第一天骑着三轮车去上工时,就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陈忠将车骑到市场门口,却怎么也找不到停车等生意的位置。他几次选个小空地儿停下之后,都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给撵了。那个人明目张胆地就说,那儿的所有的车位已经被别人占下了,所以陈忠如果不花钱买一个车位的话是绝对不能够在那儿停下。陈忠同一个车位多少钱啊?那人说一个月五十。陈忠一听吓了一跳,心说有这五十块钱不知能干多少营生呢!
停不下便不停,陈忠想这市场里的买卖多的是一天到晚倒也闲不着,到哪儿拣不着活儿干呢?于是他索性骑了三轮车直接进了市场。
他刚进去不多远,便有客户来拦住他商议价钱。陈忠其实还不太了解市场行情的,只是顺嘴说您看给三块钱行吧?不想那客户上下打量陈忠一番,却说你要的太多点了吧?陈忠问那你给多少呢?客户说最多两块钱,否则就不用他拉了。
陈忠想不过几百米路程,拉一车用不了多长时间的,人家能给两块也不算少,于是便答应了。
第一车活送到停车场后,陈忠挣到了来古城后的第一笔钱。
这两块钱的确不多,拿到手里似乎没有什么分量,可是在陈忠手里却有种沉甸甸的感觉。毕竟这两块钱让他看到了生存的希望。要是一直这样干下去,一天不也会有几十上百块的收入吗?那他和玉环在古城不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了吗?
这两块钱真的给陈忠带来了信心。于是他又继续骑着三轮车回到市场里去转着。一上午的工夫,陈忠陆陆续续竟然接了有十来趟活,当然也就有了二十多块钱的收人。看看天近中午了,似乎营生开始少起来。直到此时,陈忠才觉得肚里有些饿了。于是他推着车子走出市场去找吃饭的地方。
陈忠路过一家有公用电话的小卖部时,忽然想到出来这十几天了,自己还没给儿子打过一个电话呢!
心念儿动处,一时便走过去拿起电话。他知道打长途电话是需要先拨区号的,幸好家乡的区号他早就烂熟于心。他很快拨了一长中号码。那边电话很快接通了,里面却传来“喂!喂!你谁啊?你昨不说话呢?”的问话。
陈忠忽然意识到自己行为的鲁莽。是啊!他已经听出是儿子陈浩接的电话了。可是自己打回去这个电话是想干什么呢?是跟儿子和儿媳表白自己和玉环在外边过得很好吗?他跟玉环这算是啥事呀?玉环和吴小娟其实差不了几岁吧?
只是这么犹豫了一下,陈忠果断地把电话给挂断了。长途一分钟两块,陈忠一句话没说白白扔了两块钱。不过这两块钱似乎也值,毕竟听到了儿子陈浩的声音。在家时似乎没有感觉,一旦远走他乡,仅仅是那简单的声音也足以令人欣慰啊!
挂断电话之后,陈忠觉得自己的肚子真是饿了。他望着那部电话心想,以后要是没有特殊的事情,这家里的电话还是不要打了吧?
陈忠向前走出没多远就找到了一家卖炒凉粉的摊子。陈忠问那凉粉多少钱一碗,人家说是五毛。陈忠说你给我来一碗吧!另外再要两个火烧。陈忠看那守摊的中年男人就着铁板三下两下就炒出一小碗喷香金黄的炒凉粉。陈忠就着炒凉粉把两个火烧吃了,一共才花了一块钱。
陈忠心说这古城的饭也算是便宜的了,他们这跑出来还真是跑对地方了!
吃完饭之后,陈忠又在市场里忙活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快落山时,他的口袋里已经有足足四十多块钱的收人。陈忠其时摸摸自己的口袋,寻思自己住在城外太远,便主动收工早早回家了。
陈忠骑着三轮车走出内城城墙后,觉得自己有些尿急,便停下车在老城墙根尿了一泡尿。陈忠系上裤子时,特意摸了摸装在后布袋里的钱,那大概有四十多块钱吧?因为都是小票儿,当然就是很厚的一叠子。陈忠觉得用手摸着有种很厚实的感觉。
“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到大街前……”
陈忠一时兴奋,再骑上三轮车之后便扯着嗓子唱了两句。陈忠觉得现在自己也算是有点儿生活的希望了吧?可是他刚哼出一句来,头顶却火辣辣“砰”地二声挨了二下,眼前便立刻冒出一团金花儿,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立刻从头顶传到了脚后跟,那腿肚儿跟着便软了、麻了,陈忠只觉得自己两腿一软,一下便从三轮车上掉了下去。
陈忠坐在地上的时候,就看到三个穿着黑色短衫理着光头的青年走到自己面前,他们其中的一个手中却拿了一根棍子,三个人正冷冷地望着自己笑。
陈忠知道那棍子就是刚才打自己的东西。其时他觉得有股粘糊糊的东西流了下来,他用手摸了一把,觉得连手都是湿的了。他知道是自己的脑袋被打破了,那被摸着的地方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
“你们、你们干啥啊?你们凭啥打我啊?”陈忠本能地问了一句。陈忠在问的时候,心里便打了个闪儿,就想自己在这一天里并未得罪过啥人啊!好像就是在市场揽活时时隐约看到几个三轮车手朝他指指点点吧?陈忠心说难道他们就是以前听说过的市霸吗?
“你干了啥事儿你自己不知道吗?你说你真的不知道吗?”陈忠看到其中一个脑袋剃得净光年轻人笑着问道。
陈忠直摇头。他实在是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啥地方。他想站起来,可没想到他的头顶“砰”地一声又挨了一下。
这些该死的人儿,他们下手咋那么重呢?这要打出人命来该咋整呢?陈忠在心里恨恨地想着。
“这回你该知道了吧?要不要我再给你提个醒啊?”那个刚刚举起棍子打他的小青年又冷冷地道。
陈忠心说这大概就是他在市场里千活引出来的祸害了。可是他当然不能够承认,他要承认了,那不就是人说的明知故犯吗?于是便继续摇头。
可是陈忠没有想到,这回是那个光头小青年摇头了。陈忠眼看着他又举起了棍子要打,陈忠吓得一下子用手抱住了头蹲下去。陈忠心说可不能再打了,就刚才挨的这几下也得好好养几天呢!不想人家并不理会他的想法,那根棍子这一次也并未落到他的头上,而是直接落到了他的背上。
陈忠“哇”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好凄惨,把过路的人都惊着了。便有行人朝这边张望。那仨青年见状,却互相使个眼色,就给陈忠丢下一句话:“老东西,以后不要再给我们多事了,明天你另外找个地方吃饭去吧!啊?”说完一齐摇摇晃晃地走了。
陈忠到这时才完全明白,原来这古城的生意并不是想做啥就能够做的,就像电影电视里那些要把式卖艺的,不管上哪儿表演,不先打通地方的关节哪行呢?
白白挨了一顿揍,陈忠觉得心里好失落。他挣扎着起身,再摸摸头顶,幸好已经不流血了,只是血水粘结了一大块头发,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又摸摸后衣口袋,钱却都还在。陈忠心说还算不错,关键的物事儿还在,要是钱再被他们给抢走那这顿打就白挨了。
陈忠再也无心干别的了,他想尽快回到那个所谓的“家”里。他骑上二轮车之后直奔家门而去。
数十分钟后,他已经回到了家门口。
在家门口里,他担心吓着玉环,就没有敢立即进门,而是先到门外的水龙头前就着冷水冲洗了一下。冷水冲到了头顶上,有一种针扎般的感觉。而且那些血凝结的血痂似乎很难洗下来。陈忠试着洗了数分钟,约摸着玉环看不出啥来了,便推门进屋。
陈忠一步回到家里时,却见玉环正在淘米。其时玉环看到他送来,还真是没看出点啥来,只是问了一句:“你回来了?咋把头都弄湿了?你找的这营生好干吗?”
陈忠怔了一下,说:“还行吧!这钱挣得倒也实在,人家都当场给钱呢!”
陈忠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钱递了过去:“嗯!我今天大概挣了有四十来块,你先放起来吧!”
玉环接过钱,心里竞有点儿兴奋,觉得自己很有股子当家人的感觉。玉环数了数钱,笑着对陈忠说:“还真是不错呢!你这一天挣了有四十七块呢!这样下去的话!咱俩和孩子以后真不用愁了。哎!这大冷的天儿你不怕感冒了啊?来我给你擦擦。”
玉环一边说着,一边顺手从脸盆架上拿了一条毛巾就给陈忠擦。玉环意料不到,仅仅只是一擦,那毛巾上居然沾上了鲜红的血水。玉环吓了一跳,她两手死死抓着陈忠的胳膊掰过他的头瞅着:“哎陈忠,你这是咋的了?你咋把头给弄破了?”
陈忠看到玉环紧张的脸色,心里似乎感觉到一股温暖在萦绕着。陈忠心说自己还真是没白疼爱这女人,就看看吧!自己不过是受了一点儿小伤,她咋就这么在意了呢?今后做事一定得小心了,说啥也不能再让这女人为自己担心了。
陈忠想到这儿,便轻描淡写地说:“哎哎,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其实就是我干活的时候碰巧从二楼上掉下来一个衣服撑子给砸了下,这就一个意外呢!没事的。”
“意外就行了?你看这流了多少血啊?这万一感染了要得破伤风的咋办?哎你蹲下让我看看我够不着。”
陈忠拗不过她,便慢慢蹲下去。陈忠看玉环抱住他的头分开头发细细地看了,玉环却吃惊地说:“咋头皮都裂开了呢?你还说不要紧,你要万一有事俺跟孩子可咋办呢?不行,得赶紧找上医院去让大夫给处理一下。”
“不用吧?就是被东西砸了一下,这上医院得好多钱呢?”
“我不管,花多少钱也得去治,要没了你这个人儿挣多少钱我也不稀罕。你快走啊!”
玉环见陈忠不想去,一下子就发火了。陈忠怔了一下,心说玉环说的也是,这万一感染了弄出大事儿,恐怕三百五百怕也得花呢!
于是便跟玉环一起去找医院。幸好在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处碰到一所诊所。陈忠和玉环赶过去的时候,那个诊所的女大夫就要关门下班了。看到有伤号进来,那女大夫便停了手先给陈忠看了,说是只是皮外伤不碍大事儿,只是用酒精给消了消毒,然后洒了些药并用纱布沿头皮到下巴皱了几圈,陈忠立时觉得张口说话有些费事儿了。
“大夫咱不用这样吧!这样我连饭都吃不成了。”
“还顾着吃饭呢我要不给你包一下你这怕要出大事儿呢!不过这样包扎倒也不影响你吃饭,行就这样吧隔两天来换一次药,用不了一个星期就好了。
女大夫包扎完了。陈忠就问:“大夫,这得多少钱啊?”
女大夫说:“一共是五块五毛钱。”
陈忠吃了一惊:“啥?就这抹了点儿酒精缠了两圈纱布就要五块五啊?大夫你给我解下来我不包了。”
“哎我这给你清创上药外加包扎,我要你五块五你还嫌多啊?你这人咋这样呢?”
“我咋样啦?这是五块五呢你这要的也太多了吧?”
两个人一时争吵起来。
玉环此时却狠狠拍了陈忠一下,玉环对陈忠说:“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这够丢人现眼的吗?”
陈忠看了玉环一眼,却不言语了。
玉环自个儿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卷零票儿,她数出五块五递给那个女大夫,笑着对女大夫说:“大夫不好意思啊!俺男人就是觉得这挣钱不容易所以才跟您那个,那个说些不中听的。今天可麻烦您了啊!”
“没事的哎我说大妹子既然你这么说我今天也不挣你们钱了,我看你们都外乡人吧我就留你们四块钱得了。”
女大夫一边说着一边找了一元五角递给玉环,玉环有些不好意思接受,那女大夫却硬塞到她手里说:“你就拿着吧!我知道你们住南面猪场里,你们真是挺不容易的呢我都知道。”
至此,玉环便也不好再跟她客气什么了。便千恩万谢了人家,跟陈忠回家。
那天晚上回家之后,玉环让陈忠就在床上躺着不准他下床。玉环自己先蒸出米饭来,又给陈忠炒了六个鸡蛋。陈忠看她忙活得头都出了汗,心里过意不去,说声:“你快歇歇吧!”玉环说:“我累不着。你今天可是为这个家付出了我得好好侍候侍候你。”
玉环一边说着一边拿碗盛了米饭和炒鸡蛋要在床上喂他吃。陈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玉环还是我自己来吧!”玉环却说:“我不说了喂你吗你现在就给我装一回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