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圣诞节，时间是晚上八点左右。
桔子像往常一样化好了得体的妆，打理好头发，换上早已准备好的衣服，准时坐在了电脑摄像头的前面。
桔子是一个网络直播平台的视频主播，今年二十四岁，人长得白净漂亮，五官精致，一头乌黑的头发宛如缎子般柔顺，自然地披在肩上。她说话的声音总是柔柔的，唱起歌来轻轻缓缓，婉转动人，每每响起，好似要钻进那些听歌的人心里面去一样，使人听起来有种发自内心的舒坦。
最值得一提的是，桔子在直播的时候从来不像其他女孩儿那样发嗲，她总是保持着自然大方的微笑，说起话来既有礼貌又有分寸，端庄又不失亲切，任谁看来都是个纯洁善良的好姑娘。
桔子真是个好姑娘，就算是网上最挑剔的家伙们也都这么觉得。
他们说桔子那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干净得就像一汪水儿一样，简单透明，让人看了兴不起丝毫亵渎的念头。
桔子的美好大家有目共睹，就连那些在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的网络暴民们，也说不出桔子的半点儿不好。
八点十五分，桔子整理好一切，进入了网络直播间。
桔子的直播地点就在自己的卧室里，房子不大，是她租的，房间里也没有过多的装饰，简单整洁。
每次开直播前，桔子都会先把房间打扫一遍。
她对粉丝们说，她没有钱去租一个专门的直播室，就只能在卧室里面直播，所以尽量保持着房间的整洁，她觉得这是对粉丝们最起码的尊重。
当桔子进入直播间时，房间里已经有几万人在那儿准时等着了。
他们原本在弹幕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结果一见桔子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立马都像闻到了血腥味的跳蚤一般跳了出来。只是一瞬间，密密麻麻的问候就已经铺满了整个屏幕。
屏幕里，桔子笑着对摄像头挥手，“大家圣诞节快乐！”
于是，又是一波“桔子也圣诞快乐”的字样像白绸缎子一般滑过电脑屏幕。就连桔子精美的脸颊都被这些连续不断的弹幕隐匿了起来。
直播间的房管不得不限制同时发言的网友人数，这才使得桔子的微笑再度回归人们的视线。
“桔子，今天圣诞夜，你怎么没和男朋友出去玩啊？”圣诞节，人们更多关心的当然还是这类问题。
桔子是有男朋友的，高高帅帅的一个人，之前在桔子直播的时候来家里找过她，网友们都知道。
“男朋友今天有事情，没有办法陪我。”桔子眼里有一丝黯然，不过一闪即逝，旋即她又笑着说，“我想着可能还有很多像我这样情况的朋友，我就来直播唱歌给你们听了，我们一起过这个圣诞节。”
“桔子太棒了！！”
“桔子美美哒！！！”
“桔子，我爱你！”
“大家想听什么歌？”桔子在摄像头前勾起一弯淡淡的笑，轻轻问道。
“桔子，先唱你最喜欢的那首《safeandsound》吧。”
“safeandsound！”
《safeandsound》是桔子最喜欢听也最拿手的一首歌，当然也是唱得最多的一首。
这刚好也是桔子今天想唱的歌。
顺便说说，桔子之所以钟爱这首歌，不单单是因为它好听而已，对桔子而言，这首歌很特别。
她是个孤儿，长大后只身来到这个城市上学工作，期间经历过不少的事，吃过不少的苦，每当难过，她就会唱歌。有那么几年的故事与经历都被她悄悄藏在这首歌里，所以每一次她唱的时候，都会不知不觉地使这首歌飘散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而正是这种情绪，感染了每一个听过这首歌的人。
因此，所有听过桔子翻唱这首歌的人都会无一例外地爱上它。
IremembertearsstreamingdownyourfacewhenIsaid
I’llneverletyougo
Whenallthoseshadowsalmostkilledyourlight
Irememberyousaid,don’tleavemeherealone
Butallthat’sdeadandgoneandpassedtonight
……
清婉空灵的歌声就仿佛有一位朋友缓步走到你身边，在你耳边轻声细语、娓娓道来，对着你讲述那些只有彼此才了解知晓的故事，惋惜、不舍、怅然、怀念……每个人听到的都是只属于自己的声音。
而唱这首歌，对桔子而言，更像是一种救赎，自我的救赎。
“吱——”
歌唱到一半的时候，桔子突然听到外屋传来开门声。是忘了锁门了吗？谁又会在这个时间来呢？
她抱歉地对着镜头说了声：“对不起，家里有人来了，我出去看看。”然后匆匆起身出了卧室。
随后，桔子的影像消失在屏幕中，紧接着，网友们透过电脑麦克风，隐隐听到那头传来模糊的说话声。
“你怎么来了？”这似乎是桔子的声音。
“亲爱的，今天是圣诞节，我很想你，就跑过来了！”这是一个男人。接着便再没有了说话声，倒是有几声类似什么东西被撞到地上的声音传来。
几分钟后，正在弹幕里议论纷纷的网友们突然看到有一对拥抱着的身影撞进屏幕中来，喘息着倒在床上。男人压在女人身上，女的嗔怪地推他，并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快把直播关了！”
听声音，那女的应该是桔子。
男的站起身，走到电脑前，掰弯了摄像头，关了电脑屏幕。
屏幕里自始至终也没出现过他的样子。
“关好了吗？”桔子羞怯地问。
“关好了。”男的嘿嘿笑着，笑声里夹杂着无尽的暧昧。
直播间里，网友们早已目瞪口呆。
此时的屏幕画面里，是摄像头刚好能拍到的床上一角。
一个女人被脱得一丝不挂，肩部以下的所有都暴露在摄像头下。尽管看不到脸，可直播间里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女人是桔子。
由于摄像头被掰弯，只能看到一半的旖旎风光，可那不断袭来的清晰娇喘和偶尔传出来令人脸红心跳的对话声，已经足以使整个直播间为之疯狂。
整个直播间都炸开了锅，大家一时间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
每个看直播的人，体内都仿佛被注射了一针强力鸡血，睁大着眼睛死死盯着直播画面。而当事人桔子却对此一无所知，依旧在直播间的那头一声接一声地欢叫着。
柯庆平也是个颇受欢迎的视频主播，在网上被网友戏称作“道长”，因为他是一个专门在网上直播解析风水命理、讲述灵异事件的家伙。
桔子的直播间里开始闹腾起来的时候，他正在直播间里满嘴喷着吐沫星子给网友分析新年运势。然而，在麦克风前口若悬河的他，突然看到弹幕里有人吵嚷着要去桔子的直播间。
起初他也并未在意，桔子来直播，总会出现网友跳房的情况，毕竟像桔子那样的女孩，会有谁不喜欢呢？可是，仅过了短短的两分钟，他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因为这次跳房的情况较之平常要严重得多，仅仅两分钟内，直播间里的关注人数便从十二万急速缩减得只剩下不到一万。
柯庆平惊诧地询问他的房管：妈的，什么情况？
房管告诉他，桔子正直播打炮呢！
柯庆平的第一反应就是：滚你妈的，别闹！
可房管说：真的，哥，不骗你！
柯庆平心里一万个不相信，桔子那样的女孩儿怎么会干这种不要脸皮的事儿呢！可房管说得煞有介事，并且也忙不迭地跑去了桔子的直播间。
肯定是他们搞错了，柯庆平一边想着一边也点进了桔子的直播房间。
然后，他就看到了以前只在日本小电影上看到过的画面，屏幕上出现了两条半截纠缠在一起的白花花身子，还伴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让人热血翻涌的靡靡之音。
画面里两个人真的是在颠龙倒凤，翻云覆雨。
柯庆平的心跳瞬间加快起来，同时，他也感觉到体内有股力量勃然跃动。屏幕里，桔子一声高过一声，每一声都仿佛叫在柯庆平的心尖儿上。他瞠目结舌，桔子叫一声，他的心就颤一下。
几秒钟后，柯庆平终于缓过神来，看到屏幕上不断滚动出对桔子的谩骂以及下流不堪的言语，柯庆平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拿起手机，想着要马上给桔子打电话提醒她，或许现在停止这一切还不晚。
可当他拿起手机刚要拨号的时候，电脑里又传来一声桔子那格外清亮愉悦的叫声，这叫声使得柯庆平的手不由得一抖。他转过头，死死盯着屏幕里肌肤如雪一样白净的桔子的身体，心头一阵燥热，嘴唇异常发干，手机里的号码迟迟没有拨打出去。
十几分钟后，得到消息的直播平台官方后台强制关闭了桔子的直播间。
数十万网友大骂扫兴。
可是，仅仅半个小时之后，一份录制的视频如同病毒一样，迅速在网上传播开来，再次点燃了网友们浓烈的热情。
视频在一个小时内被数家网站转载，点击过百万，留言起码有几万条——
“呵呵，炒作吗？”
“我就说嘛，做主播的哪有什么冰清玉洁。”
“难道之前都是伪装？只为了这一次做铺垫？”
“再虚假的伪装也掩盖不了婊子的真实内涵……”
“不要脸，想出名想疯了？”
……
来自网络暴民们的攻击谩骂铺天盖地，一夜之间淹没了整个网络。
这一夜，桔子的视频不知道成为了多少旅馆房间里的助兴小片儿，不知道有多少人曾对着那一对白白的屁股指指点点。
在这个圣诞节，人们谈到最多的不再是苹果，而是桔子。
圣诞节过后的第一天。
何苦刚从卫生间出来，拉链还没拉好就被火急火燎的程诚拽着上了警车。
“怎么回事儿？这么着急干啥，我手还没洗呢！”何苦抽抽鼻子，看看自己的手，心想：幸好刚才没尿到手上。
“南城区西路清河小区，有人上吊自杀！头儿打电话给你，结果你手机关机了，就打到我这儿来了。头儿都生气了，让我马上领你过去！”
何苦皱皱眉，又连着抽了两下鼻子，有些古怪地嘀咕道：“圣诞节之后自杀，这是选的什么日子？”
何苦小时候得过抽动症，留下了病根，只要一紧张或者兴奋就会不自主地抽两下鼻子。程诚认识他十几年了，知道他这是害怕队长整治他。在关键时刻，队长却怎么也打不通何苦的电话，在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
警车一路飞驰，很快到了清河小区。
现场已经被先到一步的干警们封锁。
何苦抽着鼻子走进现场，正巧遇到被盖上白布的死者要被抬出去，一个男的跟在后面，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看起来格外悲伤。
何苦有些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圈，没有发现刑警队长。于是招招手，示意一个警员过来。
“头儿呢？”何苦的鼻子不自主地抽了抽，低声问道。
“头儿另有事儿，走了。走的时候让我们告诉你把这事儿整明白了，不然回局里等着挨训！”警员有些幸灾乐祸地转达队长的指示。
这一次，不光是鼻子，何苦的脸也抽了抽。
“自杀的是什么人？”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是个视频网站的主播，叫桔子，据说还挺出名。”
“什么人报的警？”
“哭着的那男的，说是女孩儿的男朋友。”
“死了多长时间了？知不知道因为什么自杀？”
“报警时间是早上九点四十三分，法医来看过了，初步判断是上吊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应该在八点四十左右，更详细的情况还得等尸体送回去进行进一步尸检才能知道。
“至于自杀原因，说是昨天晚上这女孩儿和男朋友办事儿的时候，没关直播摄像头。这女孩儿在网上挺火，当时看到的人不少。女孩儿承受不了心理压力，就……”说到后半句时，警员小刘把嘴凑到何苦耳边低声道。
“直播出去啦？”这次何苦眼睛瞪得老大，声音里充满着诧异。
“嗯，据说网上还有人录播了！”警员肯定地点点头。
何苦沉默着抽了抽鼻子，点头表示明白了。
这时，程诚走到哭泣男子身边，出声道：“先生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还请你跟我们回去做一下笔录。”
男子抹抹眼泪点点头。
桔子死了。根据警方公布的消息称，桔子是因为直播事件导致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因不堪社会舆论的攻击，使得她在其男朋友出去买东西的短暂一段时间里选择于家中上吊自杀。
这种自杀案何苦见得多了，脆弱的灵魂总是难以承载生命之重，这类生命的消逝，除了令他感叹两声之外，再也不能引起他的丝毫兴趣。
作为桔子唯一的亲人，桔子的男朋友张凡拒绝了警方进一步尸检的建议，据说是不愿意逝者再被打扰，他说自己是个虔诚的佛教徒，相信往生。
转眼，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天，程诚轮休，何苦从局里回到家时，程诚正聚精会神地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电脑里传出呜呜的哭泣声。
本以为程诚在看什么苦情剧的何苦鄙视地扫了一眼，选择回自己的房间，却在走进房间之前被程诚叫住了。
程诚示意他也过来看看。
“什么啊，苦情剧？你知道我是不会感兴趣的！”何苦不情愿地挪着脚步。
程诚没吱声，冲着屏幕努努嘴。
何苦看过去，看到一个长相还算漂亮的女孩儿在电脑里哭得梨花带雨。
嘉美是桔子的朋友，此刻她在桔子的直播间里哭诉着。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以主播的身份登录到桔子的直播间的，可也没有人多想。因为桔子曾在直播间里介绍过：嘉美是我的好朋友。
直播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嘉美抑扬顿挫的哭声。弹幕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呼啸而至，仅有零星的几条，劝慰嘉美不要太悲伤。而更多的人则选择了沉默。或许是因为桔子的死而略感自责，或许是因为桔子已经死了再无人可以谩骂。
小美用哭肿的双眼盯着摄像头，她哽咽道：“做视频主播是桔子最喜欢的事儿，做主播的这段日子是她最最开心的时光。谢谢你们以往的支持，如今她走了，作为朋友的我，要代替她做她最喜欢做的事，只要我在，这个直播间不会关，我会代替桔子一直直播下去，请大家继续支持桔子。”
说着，嘉美又哭了起来。
弹幕里开始有人称赞小美，说小美讲义气，说小美才是真正的朋友，说会支持嘉美。
一波又一波的鲜花被网友们送给了嘉美，转眼就是三十几万朵。
鲜花是直播平台的虚拟货币，人民币一块钱十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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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苦盯着屏幕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嘉美，开始明白程诚为啥让他来看看，因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回想起来，不仅仅是这个嘉美，那个叫张凡的其实也有些奇怪。
与此同时，柯庆平在家里一脸冷笑地看着电脑屏幕里哭哭啼啼的嘉美。偶尔还会有一阵哭声透过地板传到楼上来，依稀是嘉美的声音。
是的，柯庆平就住在桔子家的楼上。
前些日子，柯庆平得知桔子想要租房子的时候，就想到自己家楼下有一间房正要被房东租出去，于是就谎称自己朋友住的小区里有一间房子要租，可以帮忙联系。当时桔子急着找房子，便租了下来，却一直不知道柯庆平就住在她的楼上。
与桔子楼上楼下这段时间，是柯庆平最快乐的日子，可以距离桔子这么近，柯庆平每天睡觉都能笑醒，可如今住在楼下的人却变成了嘉美。
柯庆平很不喜欢嘉美，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他总觉得这个女孩太假太做作。柯庆平不喜欢嘉美，也不希望她出现在桔子的直播间里。看着镜头里哭泣着恳求支持的嘉美，柯庆平阴沉着脸，想着一定要把她赶走！
再想到已经香消玉殒的桔子，柯庆平的心像是被钢枪穿透了一般，那里空落落的，很疼。他有一个秘密从没跟别人提起过，那就是他喜欢桔子，近乎痴狂的喜欢，只可惜桔子不喜欢他。
而那天，他明明能提早阻止，可他却没有，或许是出于淫念，又或许是对于桔子曾拒绝他的不满。
然而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桔子已经死了，柯庆平内心充满了悔恨。
应桔子男朋友张凡的要求，桔子的尸体很快便被领了回去并火化下葬。桔子没什么亲人在世，张凡是她最亲近的人了，所以她的一切后事都是张凡在处理。
下葬后的第五天，柯庆平邀请嘉美一起，搞了一个户外直播，为桔子做了一个法事。
直播的时候，对桔子的死抱有一些疑惑的何苦也看了。
柯庆平烧掉了一双橘色的高跟鞋，据说是桔子一直很喜欢却舍不得买的，是限量款，在整个Q市也只剩下了这么一双而已，他昨天把它买了回来。
高跟鞋在火中很快燃尽，变作了一堆灰。
那个漂亮的桔子也是这么变成飞灰的吧，柯庆平看着眼前的一小堆灰烬，怔怔地有些出神，心里悲哀地想着。
“希望回魂夜那天，桔子可以穿上这双高跟鞋回来再看看我们，再给我们唱一唱她最喜欢的那首歌。”柯庆平对身边的嘉美说。他脸上虽然挂着笑，眼睛里却闪出狠狠的神色。
嘉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只觉得后背有点冰凉。
“回魂夜就是头七，就是人死后的第七天，因为死者的魂魄会于‘头七’返家，所以叫回魂夜。家人应该在魂魄回来前，给死者的魂魄预备一顿饭，在上面插上一双筷子，之后呢，必须回避，最好的方法就是睡觉，睡不著也应该要躲入被窝；
“如果让死者的魂魄看见家人，会令他记挂，就会影响他投胎转世。”法事的间余，柯庆平还不忘给网友们解释一下什么是回魂夜。
接着，柯庆平又拿出了一个黄纸糊成的小黄鸡，小黄鸡身上写着桔子的名字。他小心翼翼地把小黄鸡端在手里，对它念叨着：“桔子，回来的时候穿着这双高跟鞋再唱一遍你最爱的那首歌吧，以后就再也听不到了。”
说完，他把小黄鸡捧到嘉美面前，示意她也说两句。“这是……”嘉美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小黄鸡。
“小黄鸡可以通阴，它可以把我们的话传给桔子听，你也说两句吧。”柯庆平淡淡道。
“桔子，你在那边好好的。”嘉美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明显有些颤抖。
何苦抽着鼻子，看着屏幕里柯庆平为桔子做法事的直播，他专注地看着两个人的表情，再看看手机里刚刚收到的短信，嘴角不由地一掀。这些鬼神的把戏没什么意思，倒是这帮人越来越有意思了。
最近一直没什么案子，何苦一有时间就会来直播平台上看看，顺便也找人调查了一些东西，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事情。
转眼，桔子死了有七天了，这天便是“头七”。
这天半夜一点左右，夜色静谧冰冷，这个城市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沉沉睡去。
而此时的嘉美脸色惨白，颤抖的双手在手机上不断滑动，尝试着一次又一次地拨打同一个号码。可每一次，电话那头传来的都是冰冷机械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嘉美死死地攥着手中的手机，蒙着被子，惊恐地蜷缩在房间的一角。尽管屋内所有的灯都已经打开了，然而光亮并不能驱散她心中的恐惧，楼道里依稀传来高跟鞋与地板碰触的声音。
“哒、哒、哒——”
“希望回魂夜那天，桔子可以穿上这双高跟鞋回来再看看我们。”柯庆平的话犹如魔咒一般，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嘉美的脑海里。
与高跟鞋走路声一起传来的，还有那再熟悉不过的旋律，飘忽不定的歌声穿过墙体，若隐若现，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
突然，卧室里的音响竟开始自动播放音乐，空灵的前奏在原本死寂的房间里乍然响起，分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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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桔子的声音在整间屋子里回荡。
“啊——”嘉美尖叫着把手机砸向音乐播放器，可这并不能阻止桔子的歌声继续荡漾在屋子之中。
嘉美嚎叫着冲过去，用力扯断了播放器的电源。可尽管播放器里的歌声戛然而止，她依稀可以听到那透过墙壁传来的歌声，楼上楼下都是歌声，轻轻缓缓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嘉美疯了一般将触手可及的东西都抓起扔到墙上，双手因为用力而显得发青，嘴唇因为恐惧而开始发抖。可那声音却仍然没能被掩盖掉，清晰地响在她耳边。
她继续摔着东西，制造着噪音，当她将音乐播放器也搬起要摔掉的时候，她突然看到播放器后边书架的角落里，立着一双高跟鞋，一双橘色的高跟鞋。
嘉美被发现时，已经变得痴痴呆呆、神经兮兮，屋子里的东西被她砸得稀巴烂。
楼下的人听到楼上不断传来巨大的响动，跑到楼上来寻问，可只听见屋内有砸东西和尖叫的声音，却不见有人来开门，于是便报了警。
这一次，何苦抽着鼻子主动跑过来勘察现场。
当他带着警员们破门而入时，嘉美正趴在地上向床底钻，一边钻一边神经兮兮地问：“橘色的鞋子，你在哪儿啊？你在哪儿呢？”
何然尝试着问嘉美问题，可嘉美不是不理他就是四处乱翻，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橘鞋子”。于是何苦知道，嘉美疯了。
何苦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除了那些被嘉美砸烂的东西碎片，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而嘉美口中一直念叨的橘色高跟鞋也根本就不存在。
何苦抽着他的鼻子尝试和嘉美交流，可她除了橘鞋子以外，再也没说过别的词。
无奈之下，何苦只好先派人将嘉美送往医院。
在嘉美被送往医院的当天，警方又确认了一件事，嘉美所居住的楼上，也就是曾经桔子租住房间的楼上是柯庆平的家。在柯庆平家中，警方找到了许多与桔子有关的东西，看样子是特意收集的。
何苦在柯庆平家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两张购物发票，又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把钥匙，他小心翼翼地将两样东西装进了口袋。
然而，这房子的主人柯庆平，却从那一晚开始，失踪了。
警方全力在寻找柯庆平，可他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几天，何苦有空的时候就会去精神病院看看嘉美，和她说说话，尽管大部分时间都只是何苦自己在说，而嘉美只是不住念叨“橘鞋子”而已。
这天，何苦从精神病院回来，手里拿着两张购物发票，盯着电脑发愣，整个人就好像一座化石，一动不动。
程诚皱着眉走到他身边，没好气地用笔捅了捅他：“干嘛呢？还不琢磨琢磨这案子！原本以为就是个自杀案，结果搞出这么多事儿来！那个嘉美怎么平白无故就疯了？那个叫柯庆平的神棍又跑哪儿去了？”
“别打扰我！我正在思考！”何苦的神色很冷淡，依旧眼神木然地盯着电脑。
“你思考出什么了？”程诚一屁股坐在何苦对面，他知道何苦这个状态是真的在思考问题。
“从在柯庆平家里找到的东西来看，他肯定是暗恋那个桔子的，对吧？”
“嗯，好推理！傻子都能看出来！”程诚撇撇嘴。
“那天的直播你也看了，柯庆平拉着嘉美给桔子做法事时，烧了一双橘色的高跟鞋，还说是桔子一直没舍得买的，要烧给桔子让她回魂夜那天穿。而回魂夜那天嘉美疯了，口里一直念叨着橘鞋子，柯庆平本人又失踪了！这肯定都不是巧合吧！”
“你是不是想说，是柯庆平故意设计吓疯了嘉美？这我也想到了，可他为什么这么做呢？就因为嘉美在桔子死后占了她的直播间？可嘉美不是桔子的好朋友吗？除非他自己就是个疯子！咦？他不会真的有什么心理疾病吧！”程诚大叫一声，噌地站起身，张大着嘴巴看着何苦。
“你他娘的给老子坐下，吓我一跳！”何苦额头的青筋不自主地蹦了蹦，“或许他只是想吓走嘉美！”
说完后，何苦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照片，“啪”地扔在程诚面前，“你再看看这些。”
“这是啥啊？”程诚疑惑地拿起照片在手上看起来。
程诚一边看一边震惊地看向何苦：“这你是从哪儿搞到的？”
“他们几个常出现的几个地方的监控截图。”何苦疲惫地揉揉太阳穴，似自言自语般说道，“其实我已经差不多能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这个柯庆平到底跑到哪儿去了！他现在是生是死呢？”
程诚手里的照片里，有几张是张凡和嘉美亲热地抱在一起，宛如一对情侣。
另外几张上，柯庆平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桔子身后，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偷偷跟着张凡。
“这……”程诚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桔子的直播事故是张凡故意的，他是为了逼死桔子，之后和嘉美好？”
“你再看看这个。”何苦把电脑上的一个视频打开，推到程诚面前。
电脑里立刻传来女人亢奋的呻吟声。
“我操！这上班呢，看什么片儿啊！快关了！别让扫黄组的人看见！回家再看！”程诚慌忙把电脑合上，满脸通红，紧张兮兮地向办公室外望去。
何苦一脸的黑线，“快看得了！那是桔子死前那一夜的视频！”
“啥？你哪儿搞到的？网上的不都被删除了吗？”
“哪儿那么多废话！”
视频再次被打开，程诚脸颊通红，盯着电脑屏幕，呼吸都有些粗重了。
“啪”，何苦敲下了暂停键，“看这儿。”
何苦指着视频里那个女人的手腕说道。
“怎么了？”程诚不解。
“这儿有道浅浅的疤，不放大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何苦又指指照片，“你再看这张照片，这个嘉美的手腕处刚好有道一样的疤，而从柯庆平那里搜来的照片来看，桔子的手腕处根本就没有疤痕。”
“你是说……”
何苦点点头，“现在唯一的疑问就是柯庆平到底跑哪儿了。这样，明天开始你找几个人，全天候盯着张凡。算了，就我自己去吧，我偷偷盯他两天！”
桔子的死和嘉美的疯癫，似乎对张凡的生活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他每天照常上班下班，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常的行为。
然而，他的这一系列表现在何苦眼中才是不正常。
何苦偷偷跟了张凡七天，他都没有什么异动，直到第八天。这天，张凡突然开着车去了郊外。
他看似是很随意地在西郊转了转，可何苦注意到他多次有意无意地向一个地方靠近观察。何苦没敢靠得太近，默默记住了地方后，继续远远地观察着张凡。
张凡离开西郊后，何苦并没有继续跟着他，而是一边抽着鼻子一边掏出电话给程诚打了过去：“开车来西郊，带两把铁锹。”
“什么事儿还得带铁锹？”
“有宝贝，快来！”
程诚赶到西郊的时候，看到何苦正蹲在一棵树下发呆。
“啥宝贝啊？我告诉你，你要敢骗我，咱俩今天没完！”
“别废话了，铁锹呢？来挖，宝贝就在我脚底下。”
程诚将信将疑地从后备箱拿出两把铁锹，将其中一把递给何苦，“真有宝贝？”
何苦把眼睛一瞪，“挖！”
半个小时后，一股恶臭从两人的铁锹下传来。
“妈的，这是……”程诚一闻这味道，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尸臭扑面而来，哪里是有什么宝贝，坑里埋着的分明就是一具已经腐败的尸体。
何苦忍着恶臭，蹲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沉着脸道：“是柯庆平！给局里打电话，让他们派人来验尸，顺便把张凡那小子抓了吧，这案子破了！”
根据法医鉴定，被何苦两人从坑里挖出来的确实是柯庆平，已经死了有十天以上了，死因是药物麻醉后颈部勒紧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另外，张凡也很快被警方逮捕。
审讯室里，何苦望着张凡，一脸严肃，淡淡开口道：“说吧。”
张凡一脸惶恐，“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
何苦满脸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别演了！你的表现漏洞百出，都招了吧！”
“警察同志，我是真不知道啊！”张凡一脸无辜地大叫。
“不知道？我替你说说吧，如果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他的第一反应是会问‘说什么’，而不是连续强调说‘不知道’。
“另外，你在说不知道的时候，眼睛不断在我的脸上乱瞄，试图与我进行更多的眼神交流，想借此来掩饰你的慌乱，使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你的确有点小聪明，可这些就想欺骗我，还远远不够！”何苦鄙夷地望着张凡，冷声道。
张凡垂下眼皮，嘴唇微微张开，不再说话。
何苦继续道：“而且，就在我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你眉毛有轻微的上扬，眼睛不自主放大，嘴角从之前的紧闭到微微张开，再到最后嘴角几乎与两耳水平。这一系列的微妙表情变化，都暗示着你的情绪变化，你在惊讶，也在害怕！你惊讶我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看透你的把戏，也害怕我手里真的有你杀人的证据！”
张凡依旧紧咬牙关，神色变幻，低头不语。
“怎么，还不想说？好，你自己不愿意说，我来帮你说。
“你与桔子的感情很早就出现矛盾了吧。一方面你跟嘉美搞到了一起，另一方面你怀疑桔子与柯庆平之间有苟且，你觉得桔子背叛了你，所以你心生怨恨，加之可能嘉美对你说了些想取代桔子的话，所以，你们两个就想了个毒计逼死她。
“圣诞节那天，已经和桔子分手的你突然来到桔子家里，然后在门口用药物将桔子药倒，这也是你为什么坚决拒绝给桔子进行进一步尸检的原因，你怕我们查出桔子体内有麻醉药的成分，这样你便会解释不清。
“迷晕了桔子之后，你与后进来的嘉美把桔子的衣服脱掉，并用绳子将她绑了起来。此后又让嘉美穿上桔子的衣服，扮作是桔子，你们两个在摄像头前演了一出活春宫，给桔子制造了一个自杀的理由。
“第二天一早你勒死了桔子，再假装去便利店买东西回来发现她自杀，并报警。随后，嘉美以朋友的身份接管桔子的直播间，而你则接管了她所遗留的其他财产。
“你们做这一切都很顺利，可你没想到柯庆平突然在中间搞起了事情。柯庆平看到嘉美事后霸占了桔子的直播间和人气，心生怨恨，想利用鬼神一套的东西吓走她。
“柯庆平故意在做法事那天对嘉美说了一堆回魂之类的东西，使她害怕，然后再让被烧掉的橘色高跟鞋在桔子头七那天再次出现在她的家中，并使桔子家的音响突然响起桔子最爱听的音乐。他想用这些手段吓跑嘉美，却不曾想，在做这些的时候都被你看在眼里，反而自己丢了命。
“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我在柯庆平家找到了两张购物发票，一张是一款遥控式音乐播放器的，一张是橘色高跟鞋的。
“播放器的牌子刚好就是桔子用的那一款，这两张发票的日期还是在半年前，我想应该是柯庆平送给桔子的礼物吧，而当时，桔子应该是只收了音响却没有收高跟鞋，可那双鞋还是被柯庆平找机会偷偷留在了桔子的家里。
“至于之前烧的那一双，应该是后来才买的。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我还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一把钥匙，刚好就是能打开桔子家门的，看来不只是你偷偷配了桔子家的钥匙！”
“一定是那个贱人给他的！”张凡愤怒地吼道。
“嘉美疯掉的那晚，应该是给你打过电话。当时你就在楼道里，你本来是去杀她的吧，你也不放心她，害怕她万一哪天说漏了嘴，把害死桔子的事捅出去。
“可你碰巧亲眼看到柯庆平装鬼吓唬嘉美。你杀了柯庆平之后，发现嘉美疯了，那时你还挺高兴吧？这样就不用你再亲自动手了，是不是这样？”何苦冷冷地望着张凡，“可惜啊，那女人可比你想象的要聪明。”
张凡抬起头，双眼猩红，“这些都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证据呢？没证据你凭什么抓我！”
“证据？柯庆平的尸体上采到的DNA，算不算证据？”
望着冷笑的何苦，张凡的脸色霎时一片惨白。
何苦再去精神病院见到嘉美的时候，她正神经兮兮地抱着一双橘色的鞋子，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
“张凡全都招了，他说都是你的主意。”何苦轻轻道。
嘉美置若罔闻，依旧不住念叨着：“橘鞋子，橘鞋子！”
“听说桔子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
“桔子？不是，是橘鞋子！”嘉美把脸凑过来小心翼翼纠正道。
何苦望着她，又看看四周随处可见的精神病患者，听着走廊深处时不时传来的惨嚎，轻轻叹了一口气，“这里真的比监狱好吗？”
嘉美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抖，依旧在嘴里不住碎碎念着：“橘鞋子，橘鞋子……”
何苦的右嘴角微微一掀，淡淡地看了一眼嘉美，“祝你早日康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