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
比起刚才，他身上的“墨痕”变得更加深沉浓厚。
“战况怎么样？”
他像过去的苏叶一样，平静地开口问道。
这是‘他’的习惯，每次战斗结束，都会让老鬼来给他汇报战况。
“敌军共六十七人，已经全部歼灭，我军伤十三人，阵亡四人，全都是在战斗刚刚爆发，大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时候死掉的。”老鬼语气低沉道。
伤十三人，阵亡四人……苏叶呼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道：“我们现在还剩多少人。”
“一百五十四人，还剩下战斗力的，只剩下一百零八人。”
“呵，一百零八，真是个好数字啊。”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问道：“我们距离武阳城还有多远。”
“还有一百多公里，如果昼夜不停的话，最多三天就能到达。”
“要真是这样，我们这剩下的一百多号人，就全完了。”
苏叶淡淡道，思索了片刻，又低声自语道：“必须找个地方让大家休息一下。”
虽然刚才将士们表现得生龙活虎，好似牛犊般精力充沛，但他还是清楚地看到了所有人眼底深深的血丝和眼中的憔悴，这让他明白，大家真的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连续半个月的奔波，平均每天休息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时辰，再加上接连不断的战斗，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快要到油枯灯尽的地步了。
他回忆着周围的地图，想要寻找一个足够隐蔽安全的地方，却忽然发现旁边的老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说什么就说呗，我又不会吃了你。”
面对苏叶的调侃，老鬼苦笑了一声，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地方，非常隐蔽，而且易守难攻，应该可以暂时用来让大家伙休息一下。”
苏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对这一带很熟悉？”
老鬼脸色有些复杂，低声道：“这里，是我的老家。”
苏叶眉毛微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老家，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茅草坡上，以前小的时候，我经常到这边来砍柴，村里只有几百口人，大家都是农民，有事的时候大家互相帮衬，没事的时候坐在一起吹吹牛，逗弄一下孩子，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也算自在。”
老鬼眼中浮现出几分回忆，回忆着那段在他生命里最难以忘却的经历，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弧度：“那时候，靠着村里的媒人，我也讨上了一个婆娘，长得普普通通的，也没什么好本事，只能做做饭，洗洗衣服，连个丫鬟都比不上，但不知道怎么的，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辈子，她就是我的了，然后我就提着一斤猪头肉去了她家，把肉往桌子上一扔，然后直接把她扛了回去。”
“一斤猪头肉就讨了个老婆，你这便宜可占大了。”苏叶低笑道。
“大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老鬼苦笑道。
“后来呢。”
“后来……后来有一天，我从地里回来，看到村子里到处都是尸体，我父母死了，我岳父岳母死了，我妻子也死了，全村三百多口人，没有一个活口，所有人都瞪着大眼睛看着我，像是在问我，‘我们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老鬼的声音轻的像是梦呓：“我当时完全疯了，跑出了村子，走了不知道多久，等我恢复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银丰县，身上破破烂烂的，到处都是泥浆、树叶、草果，两只脚都快烂了，简直比乞丐还不如。
“正好当时虎贲军在招兵，我就加入了进去，因为我想明白了，与其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不如努力往上爬，积蓄实力，直到有一天，找到凶手，然后，报仇雪恨。”
这番话，老鬼说的很平静，也许是因为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已经无数次地在心底重复了这个念头，一遍又一遍，如同一座被不断压抑的火山，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然后，彻底爆发。
“这些事，我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过。”
“呵，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够处理好，没必要麻烦你们。”
啪！
老鬼捂着自己脸上的红印，愣愣地看着苏叶。
苏叶嫌恶地甩了甩手上的血迹，瞪着老鬼道：“什么叫你自己的事，虎贲卫的规矩你不懂？入了虎贲卫，你的就是大家的，有酒大家一起喝，有肉大家一起吃，有钱大家一起花，有了麻烦，当然也是大家一起扛，小的扛不了，那就找大的，一个人扛不了，那就一群人一起扛。你是老子手下的兵，老子当然要管你。他娘的，老子最烦这种一个人背着血海深仇平时却一个屁都不放，总想自己一个人解决所有事情的人，你以为自己是话本小说里的主角？有好好的靠山不用，非要让自己活得这么累，你他娘的是不是抖M啊，不怕把自己憋成心理变态啊？”
也不管老鬼能不能理解心理变态是什么意思，苏叶一边骂骂咧咧地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一边说道：“等这次任务结束了，我来帮你搞定这件事，他妈的，我还不信了，死了几百口人会留不下一点线索……”
老鬼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底逐渐浮现出难以言述的复杂。
……
天刚蒙蒙亮，金箔般的朝霞逐渐从地平线上升起，深沉的黑幕还没有褪去，两者在遥远的天空彼此纠缠而又泾渭分明，犹如一幅华丽的画卷。
可惜虎贲卫的将士们没有心情欣赏这梦幻的一幕，刚刚经历完战斗，又连续行走了整整大半夜的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注意周围的变化，只是麻木地跟在苏叶的背后，气氛沉闷压抑，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活死人。
感觉像是带了一群丧尸……走在最前面的苏叶朝后看了一眼，在心底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老鬼：“距离你说的那个地方还有多远。”
老鬼眯着眼睛环顾一圈，指向不远处一座被植被覆盖，顶部却奇异地延伸出两个凸起，好似动物的角一般的小山，道：“就是那，那座山叫羊角山，半山腰上有一个山洞，可以容纳两百多人。上山的道路只有一条，加之环境复杂，只要我们提前布置好陷阱，就算敌人来了，我们也可以将他们拦住。”
苏叶朝老鬼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思索片刻，微微颔首道：“先在那里休息一会，晚上再行动。”
“是。”
前进的路上，有些机敏的将士已经发现自己等人偏离了预定的线路，只是他们朝着队伍最前方的苏叶看了一眼，就继续跟了上去，没有任何的质疑与反对。
因为他们都相信，苏叶绝对不会害他们。
或许是因为他们运气好，也或许是因为敌人还没来得及追上来，总之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遭到任何袭击，直到晌午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羊角山，找到了老鬼口中的山洞。
望着眼前宽大幽黑的山洞，有些人终于反应了过来，红肿的眼睛里泛起了光亮，有些仍处在麻木状态的家伙经过其他人的提醒，也逐渐明白了过来，整支队伍，终于开始散发出些许的活力。
“先别高兴的那么早，来十个人，跟着老鬼去布置陷阱，再来十个人，跟着我一起去探查山洞，其他人原地待命。”
下达完命令，老鬼便带着十个精气神还算不错的家伙沿着来时的路走去，苏叶则随便挑了十名士兵，进到了山洞里。
约莫十分钟后，他差不多摸清了山洞的虚实，确定没有任何的隐患，又将里面的动物粪便清理干净，便对将士们下令进入山洞休息。
此时正是晌午，应该是吃饭的时候，但将士们好似完全忘记了饥饿，一进入山洞，便随便找了个位置躺了下去，不一会，震天响的呼噜声便响彻了整个山洞。
苏叶盘坐在山洞外面，充当着守卫。
枯木逢春不仅让他的身体状态大有好转，精神也重新恢复了充盈，以他的修为，哪怕三天三夜不睡觉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当然，这次属于特殊情况，一般的武道三阶强者，能在这种高强度活动中坚持七八天便已经算是极限了，像原主一样坚持了整整半个月的，只能落一个猝死的下场。
不过这里面也有原主责任心太强以及太倔强的关系，如果他能听手下的话，多多少少地休息一会，可能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闲着没事，苏叶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务奖励好像还没有领取。
完成可选任务2以后，他获得了可以提升任意BUFF等级的机会，又因为是完美评价，所以可以额外再提升一次。
打开系统面板，看着自己当前的三个BUFF，苏叶思索片刻，决定分别加在“真实视野”以及“苍炎劲”上。
之所以不提升“枯木逢春”，是因为这个BUFF的冷却时间太长，就算升了级，估计也不太可能在短期内使用。
现在他还没有脱离困境，必须利用好当前手上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
【真实视野LV2：获得系统视野，持续30分钟。冷却时间：2.5个时辰】
【苍炎劲LV2:每次有效攻击将留下一道苍炎劲，累计十道可以进行引爆，造成自身最大血量25%的真实伤害。冷却时间:5个时辰】
提升后的真实视野持续时间更长，冷却更短，苍炎劲的伤害也提高了5%，总的来说，苏叶还是挺满意的。
这样，他完成任务的把握又大了一些。
约莫半个时辰后，老鬼一行人也回来了，苏叶留下两个人陪着他一起守着洞口，其他人都被他赶进了山洞休息，老鬼也想要留下来，结果被他一脚踹了进去。
一个时辰后，他让昏昏欲睡的两人也进入了山洞休息，然后又找了两个人出来，就这样，保持着一个时辰一换的规律，一直到日暮西山，月上柳梢。
山洞里的呼噜声逐渐减弱，醒过来的将士将搭在自己身上的臭脚丫搬开，默默走出山洞，拿出干粮，填补着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苏叶正在烤山鸡，许是很久没有人来过的缘故，这座山上的野味异常丰富，凭借着精湛的箭法，他打了几十只山鸡，全部烤好，谁睡醒了想吃的，便可以直接过来拿。
这就是虎贲卫的规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是闲暇时候看到将军手里有两个梨，你也可以抢一个过来，最多也不过是脑袋上挨一巴掌，再顶几句臭骂而已。
虎贲卫的团结，在整个大武都是出了名的，这也是苏叶听到老鬼准备一个人把事情扛下来的时候那么生气的原因。
老鬼也醒了，状态比白天的时候好了不少，他随意地坐在苏叶对面，取下一只烤鸡，一边大口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也去休息一会吧，这半个月，你也挺累的。”
苏叶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天色，便放下手里的烤鸡，伸了个懒腰，道：“那我也去休息一会，通知全军，两个时辰后出发，这一次，我们可没有休息的时间了。”
老鬼点了点头，注视着苏叶的背影进入山洞。
夜色渐浓，将士们一边摆弄着篝火，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变化，昨晚的经历，让他们所有人都保持在高度的戒备中。
连续解决完三只烤鸡，老鬼打了个饱嗝，解开水囊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抹了抹嘴巴，朝着山下走去。
“鬼叔，你去哪啊。”
“我去看看那些陷阱触发了没有，免得下山的时候被敌人给阴了。”
“您一个人去会不会太危险了，再多带两个人吧。”
“老子在军里当了七年斥候，眼睛比老鹰还尖，跑得比兔子还快，多带两个人当累赘吗？咸吃萝卜淡操心，好好给老子守在这里，要是出了事，老子先把你宰了。”
士兵一点也不着恼，反而笑嘻嘻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您老还是快去快回吧。”
老鬼骂骂咧咧地朝外走去，单薄瘦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深处。
脱离了众人视线的老鬼脸色很快阴沉了下来，他转身朝着山洞看去，看着那一团团的篝火，一个个围坐在篝火旁聊天打屁的同僚，眼中浮现出难以言述的痛苦、悔恨、愧疚。
“别怪我，我也没有办法……”
他低声喃喃着，抹了一把眼睛，沧桑的老脸逐渐变得坚定，快步朝着山下走去。
不过他走的并不是来时的那条路，而是另外一条更加隐蔽的小路，这条路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小时候，他经常到这里来玩。
那条路上的大部分陷阱都被他动过手脚，解除的手法和原来大相径庭，除非他本人来操作，不然陷阱几乎必定会被触发。
换言之，那一百多虎贲卫将士，已经全部被困在这座山上了。
因为许久没有人踏足，路上到处堆满了杂草，但靠着记忆里的路线，他还是寻到了正确的轨迹，很快便来到了山脚下。
往半山腰上看了一眼，透过树影的缝隙，可以看到点点火光在幽幽闪烁，老鬼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我真没想到，那个内奸，居然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