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进入了冬季。夜晚刮起好大的风，又淅淅沥沥下了大半夜的雨，第二天早晨，方成文从小区出大门，经过道路绿化带时，看见路边铺了一地凌乱的落叶，那是顽强的乔木与北上寒风一夜拼杀后留下的残局。
头晕乎乎的，还有些疼。昨晚在小妹的酒店，他和哥方成材、妹夫黄应权三人喝了不少的酒，好像两瓶不剩多少时，他没有再喝，被小妹都倒给了方成材和黄应权。后来，小妹请来的代驾司机开车送他们回老县城，先将方成材送到父母家住，再把他送到居住的小区。他昨夜睡得好沉，一夜都没有怎么醒来。当他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了。他立即起床，给自己下了点挂面吃。然后出门准备去父母家，他打算上午陪方成材到老县城登山步道走一走。
方成材已定下今天下午回武汉。昨晚，从新县城回来的路上，两人坐在车里，方成材对他说，按照购房合同要求，一周内他得把首付款付清。他回去是筹措购房资金，这事也不好委托别人。另外，他还得向自己老婆汇报一下买房子的具体情况，并取得她的理解支持。虽然，他已在电话里跟老婆说了买房子的事，但购买住房，毕竟对每一全家庭成员来说，都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为避免以后夫妻争吵落下什么话柄，他想还是多说两遍为宜。
时间还早，经过菜市场时，方成文进去买了半斤河虾、几条鲶鱼及几样时令蔬菜，又割了两斤五花肉，父亲爱吃大妹烧的红烧肉。因手里拎了东西，他便在离菜市场出口不远处的公共自行车停放点，用手机扫码取了一辆自行车骑着，很快便到了电站大门口。他将自行车在就近的停放点归还好，然后走过一条窄窄的巷子，几分钟便到了临近史河西岸的父母家。
方成文首先看到的是，家门口放着一个圆桶型的铝合金制作的水壶，置于一块铸铁的架子上，水壶中间有红红的火苗和阵阵黑烟不时窜上，那里也是添加木柴的窗口。靠旁边搁着一把小凳子，平时父亲烧水时就坐在上面。方成文估计父亲进屋去了，他在水壶旁站了一会，见火势不旺，从一旁装有木柴的竹篮里拿出两根柴禾投进去，哔哔剥剥的火苗又窜了出来。
父亲从屋里出来，看见方成文添柴，问他，还没吃早饭吧？电饭锅里捂着粥，你去吃一碗。他说了声好，却没动弹，也没说自己吃过了。父亲不再吱声，坐下来继续烧水。方成文站立一旁，他能听见壶中快要烧开的水发出地滋滋地叫声。父亲因耳背听不清，故他不时地用手拨开壶顶的一个小圆盖，从中可以看见开水的沸点，这个时候他不再加柴，而是尽可能地让炉内的燃料烧尽，或投以碎纸木屑助其沸腾，绝多不浪费半点燃料。
方成文知道父亲每天雷打不动地要做两件事，一件是为家庭成员烧早餐，另一件就是烧开水。父亲做的早餐看起来简单，却很讲究功夫。比如粥是必有的，有时是白米粥，有时是玉米粥，父亲在熬粥时，会轮换着加入头天浸泡好的红豆、绿豆等，也会临时加些白合、南瓜、红薯什么的，然后用文火慢慢煎熬，直到熬至香气扑鼻、入口即化。除了熬粥，父亲还会用小葱、韭菜、猪油渣子等拌料，制作叠馍、蒿子巴巴、锅贴饼等，闻起来香喷喷的，吃到嘴里唇齿留香。但在父亲的早餐里，吃得最多的却是根据时令蔬菜，制作各种馅料包的菜合子。母亲没生病时，这些面点都是母亲做；母亲病后，大妹在家里照顾两位老人时，她和父亲也都学会了做这些面食。但在方成文的印象中，还是母亲制作的面食最好吃；而父亲熬得粥也是人间的一种美味。
大妹听见父亲说话声，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方成文招呼了一声“小哥”，就不再说话。大妹名叫方琴，下岗已经十多年了，去年也办理了退休手续。方成文知道大妹为了这个家付出的最多，如果没有她常年在家里照顾两位老人，他们兄妹几人也不会这么省心。毕竟父母年事已高，母亲又得了这样严重的海默茨综合症。
方成文知道大妹不擅表达，问她：“哥呢，还没有起来？”
“他一早就出去了。这不，他回来了。”
大妹用手往后一指，方成文一扭头，只见方成材推着一辆两边把手挂满东西的自行车，到了他身后。他忙帮着方成材将自行车上的东西取下来。一看，几大塑料袋里装的都是吃的喝的，有坚果、饼干、牛奶、速冻汤圆等，还有苹果、猕猴桃等水果，方成文知道这是哥买来孝顺父母的。他对父亲说：“爸，你看看，哥下午要走，给你买了这么多好吃的。”
父亲闷声说了句，“买这些做甚，得花多少钱！”又说：“你们快去吃早饭吧。”
兄妹几个进到屋里，方成文去父母的卧室里看了一眼母亲，母亲还没有醒来。大妹取电饼挡放进几个菜角子炕，几分钟就好。方成文因在家吃过了，只喝了一碗粥；方成材将余下的粥和几个煎得焦黄诱人的菜角子全吃了下去。
方成文对方成材说：“上午我陪你去走走登山步道，从步道再到电站大坝看看，你回来这些天，还没有好好看看老家的风景，估计对家乡都没有什么印象了吧。”
“那我换双鞋就走。”
父亲拎着两瓶灌满开水的水瓶进来，大概第二壶水又烧开了。父亲对他俩说：“你们去吧，中午按时回来吃饭。”他虽然耳背，没听清两个儿子说什么，但从他们的神形举动中，猜到他们可能是要出去。
方成文说：“爸，那我们走了。中午菜我买好了，大妹你辛苦一下，中午小妹也回来送哥。”
兄弟俩出门前，又进房间看看母亲是否醒来，母亲仍沉睡着。方成材问，要不要抱母亲起来方便一下，父亲说不用，他起床前，已将母亲抱到床跟前的简易方便器上解过手了。“你们不要管了，你妈反正也就是这样了，等她醒了我让你妹调米粉喂她。看来不是长把子瓢，能不能挨过今年冬天都难说。”
父亲的话透露着心酸和无奈。兄弟俩对视了一眼，然后默默地出门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