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末家中一贫如洗,文玉清十几年与他相依为命,早就将他视作自己的天。
其实,早在李母去逝之时,便将李末托付于他,并嘱咐一定要将扶养成人,彼时,玉清不过长李末几岁而已。李母也曾言明,李末以后就她的依靠。并为避后人诟病,留有书信一封。无奈李末本人却是万事不放心头,虽然对文玉清这个嫂子表面上言听计从,但私底下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以致于虽然李末长大成人,李家的日子却一点不比小时候好过,异常清苦。
李末也不争气,每天只知读两句闲书,出去闲逛个半天才回,后来,遇到刀七,刀七带他入了行伍,之后的事便在前文有述。所以,实际上,李末已经离家半年多了。
李家村终于到了。
李末飞身下马。快步向家里中奔去。
偶有几个路过的农夫,一见,“这不是李末吗,末哥,你回来了?”
“是啊!”李末应道,“那个,我嫂子在家吗?”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摇摇头,也不答话,朝前走了开去。
李末心里往下一沉。
“怎么啦?李大叔,是不是我家中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把拉住其中个满面胡须的大汉问道。
李大叔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自己回去看看吧,哎,那么标致的一个小娘们跟着你这个败家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说完,一把推开李末。
李末顾不得许多,飞步向家中跑去。
……
两座草屋,一段低矮的破土墙,这就是李末的家。
看到两座泥土砌成的草屋,李末心头真是感慨万端。
来到家门前,他轻轻一推,木门应声而开,映入眼帘的是两张低低的板凳,其中有一个还断了一条腿,剩下三条腿,一张桌面坑坑洼洼的小四方桌,左边的土墙着挂着一个破竹筐,其余没有任何物件,真真是家徒四壁。
再往里走,是灶台,显然这是吃的地方——厨房。没人。
他快步推开另一个草屋,只见这个草屋被隔成了两间,显然是卧室。也没人。嫂子去哪儿了?李末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正在他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突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你回来了?”那声音苍老沙哑,阴森森的带着鬼气,李末不禁打了个寒颤,莫不是鬼在说话?
转回身一看,是个干巴巴的老太太,搜寻记忆,他知道,是隔壁的邻居李老太,与文玉清常常一起相处的性情怪异的老婆子。
“啊,李奶奶,我回来了!”李末定了定神,“我嫂子呢?”他焦急道。
李老太用她那对三角眼看了他一眼,奇怪,眼神却是晶亮晶亮的。
“李末,你好像变了!”老太太的声音听上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可怕。
“是,我天天跟死人打交道,能不变吗,您快告诉我,李奶奶,我嫂子呢?”
“嗯,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好吧,我就告诉你!”啊嗬啊嗬……,老太太又咳嗽起来。
李末心里这个气哟,心说您就快点吧,都这时候还咳!
……
“你离家参军,把玉清一个人留在家,你也不想想,一个妙龄女子,长得又那么俊,你怎么放心得下,真不知你小子是怎么想的!自你离家以后,有不少村里的泼皮晚上来敲玉清的门,玉清十分害怕,就叫我跟她一起睡。就这样,我就搬到你们家。”
“大约是你离家的三个月后,忽然有一天镇上的大世家马家派人来找玉清,说是你母亲生前为了给你那痨病的爹治病在马家借了一大笔钱,现在,期限到了,要还债。你不在家,他们就找玉清要。玉清本想跟他们商量,等你从军中回来,再慢慢将钱还给他们。这事是真有其事,她也知道。可马家人不肯,说是他们已经宽限了快十年了,以前你们年纪都小,现在都长大成人,该还了!”
“马家的总管马兴仁说,如果三个月内不还清债务,就叫知府大人发公文到边关,把你抓回来,到时候你不但领不到军饷,而且,性命难保。玉清一听着急了,就说她来还!可怜的玉清啊!”李老太顿了顿,声音有些咽哑,抹了抹眼解的泪水。
李末心里一阵恼火,一阵难受。
“可怜的玉清啊,每天接不同的衣服来洗,不管多脏多累的活,她都接,每天干到零晨,第二天又接着干,可你们当年欠的是两百两银子,马家算了十八年的利息,加起两千多两,她哪里能还得清啊!”
“到了还钱的日子,玉清只赚到五十两银子,她双手磨破了,到处救乡亲们帮忙,一双布鞋磨穿了,看人脸色,可没一个人帮她。她只好拿着五十两银子在家等马家的人来。该死的马兴仁来了,看了玉清拿出的五十两碎银,一把扔在了地下。说,如果不还钱,就去知府衙府告你们,知府是马家的宗亲,玉清知道,如果打官司,肯定没有赢得份。她就跪下来央求马兴仁。”
“这时候,马兴仁终于露出了狼子嘴脸,说是只要玉清愿意给马家大少爷马文斌当妾室,这笔帐就一笔勾消。此时,我们才知道,这原来就是一个已经设好的局,不过是拿十几年前的债作借口而已。”
“玉清死都不从。马兴仁就拖着她要去官府,那马家大少爷马文斌也来了。他竟然提出,要在李家与玉清成亲。最后,玉清被逼无奈,拿出了当年你母亲留下的聘书,改聘她做你的媳妇!那马文斌说什么都不肯答应,还说如果不答应嫁给他,休想跟任何人成亲,他马文斌得不到的,任何人都别想得到!”
“后来,玉清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就只得暂时答应了马文斌,说是她要到云月庵里去守孝半月,算是对李家及你的补偿。马家勉强答应了!”
“那现在,她人呢?”李末泪流满面。他没想过,来到这个异世,也有人会令他感动得流泪。
李老太看了他一眼,一声长叹:“哎,你来晚了!”
“她人呢?”李末一声狂吼。
“昨日半月期满,此时,已近午时,恐怕已经上了花轿了!”
李末飞身离开屋子,直奔云月庵。
云月庵离李家村并不远,半路之上,李末遇到了迎亲的队伍,看来,还没接到新娘。他心头一喜,飞奔进了云月庵。
云月庵,一间安静的禅房。
“姑娘,你想好了吗?须知那马文斌乃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你此一去,恐怕是人间地狱啊!”说话之人正是云月庵的主持静月师太。
在她面前,静静坐着一个身披霞衣的明艳女子。只见那女子双眉如画,眼似秋水,脸若桃花,高挽发髻,肌肤胜雪,好一个绝色丽人,淡雅的神情衬托的人如清水芙蓉相似。只是,她的眉宇之间有一股淡淡的忧郁,脸上带泪灿然一脸,让人心中发疼。正是李家的童养媳—文玉清。
“师太,我明白,可如果我不答应他,末儿就会有杀身之祸!而且,我知道,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马文斌绝对不会放过末儿!”每当说到末儿二字,她的眼神便泛起似水的温柔。
“你不但不能死,更不能嫁给那个混蛋!”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自门背后响了起来,门应声而开。
“啊!末儿!”文玉清愣在当场。
静月师太一见,真是喜出望外,悄悄退了出来。
曾经想过无数次见的场景,想过无数次见面时两人的样子,他的模样会不会有改变?军营的生活会不会去掉他身上的浮游之气,让他真正成长为一个男子汉?
面前之人黝黑的皮肤,健硕的体格,眼神中满满的温柔,眉宇间是谁也无法撼动的坚毅,他长大了,我的末儿长大了!这是文玉清见到李末时的第一感觉。
本来,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再活在这世上,无非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却没想到,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回来了,而且是这样的时候,他会不会怪她,做出那样的决定?
两人愣愣地站在当场,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可四目相对间,却有无限的情意在悄悄地流淌着。玉清的脸微微一红。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
她觉得好开心啊,整个人一下子都活了过来,仿佛她的整个世界又开始有了生气,有了无数的希望,因为,她的末儿又回来了!
李末缓步走了过去,轻轻将他拥入怀里,在她耳边柔声道:“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傻事,我不许你受一点伤害!”
玉清轻轻点了点头,偎在他怀里,却是一动也不敢动,真怕这样的时刻是梦!
这是第一次,她这样靠在他怀里。她觉得好温暖,原来,有人可以依靠是这样幸福的事!
多年的支撑她的精神支柱一下子松了下来。
突然,她猛地弹了起来,跳离他的怀抱,她可还是他名义上的嫂子呢?
“怎么啦?”李末看着满脸通红的人儿,眼神贪婪地不移开。
“那个,我……”文玉清嗫嗫嚅嚅,总不好意思自己说,我还是你嫂子呢?刚才还扑在人家怀里。脸更红了,艳如桃花。
李末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伸手又将她拉入怀中,轻轻在她耳边道:“李奶奶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是我媳妇,不是我嫂子!”
玉清一听到媳妇二字,脸红得更盛,眼泪扑娑娑落了下来,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多年的宿愿今日终于得偿,羞得抬不起头,将皓首深深埋在个郎的胸前。
要知文玉清自小命运悲苦,因母亲是妾室,遭大房妒忌,玉清自小便被卖给人贩,后是李末的父亲救了她,李母收了她做童养媳,自李母及李大死后,她心里便认定了李末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依靠,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能得到一个男人的真心相待已是十分不易。
其实,早在李末入行伍以前,他便向文玉清表达了爱慕之意,只是因他不成器,玉清迟迟也没有答应。而今见他真正长大成人,这才一颗心落了地。
她又哪里知道,这迟来的幸福却如同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