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轻名为林舟，他不止说话声音哆嗦，整个人也哆嗦，身体筛糠似的打着摆子。
被他称之队长的男人皱了皱眉，其他队员眼里也难免露出嫌弃的神色。
好歹是个男人，更是个猎人。这模样着实有些窝囊，好在感官的确敏锐，能非常优秀的胜任侦察位。
也因为他这份敏锐，他们队伍这次出来，惊险避开了不少危险。而且林舟怂归怂，真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倒也能稳得住，哪怕心里怕得已经不行了，危险过去之后甚至能应激地吐出来。
但在当时，总是能稳住的。
队友对林舟的胆量嫌弃归嫌弃，却并不小瞧他的能力。见他哆嗦得厉害，队长甚至还在他背上拍了拍。
“江哥，真的有人尖叫，我们是去看看……还是避开？”林舟只有极度紧张的时候才叫江航队长，平时都叫江哥。
此刻显然是稍回过劲儿来，说话也没那么哆嗦了。江航沉默了片刻，其他队员也没做声。
他们这趟出来，一路下来也察觉到了，就算每年的春猎的确比平时要危险，今年春猎的情况似乎比往年要更严重。
一路下来，他们有林舟这样敏锐的侦察，避开不少危险，却也见到了不少惨烈。
有些面目全非的猎人尸体，三两具残骸间距离不远。身上没有猎人徽章，证明他们的队友存活下来带走了阵亡队友的徽章。
一般的猎人小队满配也就五人，没了三个，哪怕还剩下两人，也只慌忙带走死去队友的徽章，连个收殓的时间都没有，任由队友尸身在野外成为野兽口食。
可见活下的两人，当时状态兴许也很不好了。
“出来前就听人说今年春猎情况比往年严峻得多，这一路也见了不少……”有个队员有些迟疑的表态，无非就是不愿去搀和无关的事情省得惹来麻烦和危险，“队长，你觉得呢？”
另一个队员倒是没这么保守，“你别忘了咱们出来前可是和黑狼队对赌的，要是这一趟就这么一路孬着，这赌便输定了。人起码得争一口气吧？”
主要是不少佣兵队，本来春歇时都混迹在第四区，平时收入不低，春歇时日子也不太难过。结果前阵子却是因为一场黑试炼，赌输了不少钱……
不然也不会明明听说这次春猎比往年严峻的情况下，还赶着趟出来。
说起来，都是被逼的，谁也没想到，第四区的黑试炼里会杀出一匹黑马，一个被第四区的老油条们轻视的，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竟成了黑马。
以至于就那一场黑试炼，好多人输得底裤都不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里还顾得上今年的春猎比往年严峻不严峻？
猎人本来做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佣兵队更是如此，因为和猎人固定队伍不同，佣兵队通常就三两个合作默契的常驻固定队员，其他的人全是临时招募进来，没有什么太多磨合时间。
变数自然也更多，风险无疑也更大。比如碰上林舟这样胆子的猎人，他这还是有点真本事的，要是真就碰上个能演的废物，在野外拖后腿不算，把自己的命送进去了不算。
队伍也会因此少了个位置，战斗力自然会被削弱，肯定是不利的。
但满配的固定队哪那么容易能组好心水的队员，临时招募才是佣兵队的常态，大家也习惯了。
为了生存都能承受刀口舔血的职业风险了，为了足够的利益自然也能承受更高的风险。
“……”江航皱眉思索着。
刚说人要争一口气的这人，是江航的固定队友，两人有几年交情了，配合也一直很默契，此刻江航看过去，对上了楼赫的眼睛，自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就去看看吧。”江航做出了决定，转头对林舟说道，“林舟，带路。”
林舟胆子虽然是芝麻胆，但还算服从命令，没有任何异议，就乖乖在前头领路。
倒是先前那个不愿惹来麻烦和危险，持保守态度的队员依旧很有些不赞同的样子，“不该这么冲动，现在这个时节明明比往年这个时节要危险得多，应该更稳妥一些的，安全起见。”
他和林舟一样，都是江航的佣兵队临时招募进来的队员，从他性格和战斗风格，各方各面都不难看出是个喜欢稳妥起见的人。
稳妥不是坏事，但有人稳妥起见，就有人铤而走险。
江航不为所动，他声音低沉，这声线配上不疾不徐的语速的沉稳的语气，自带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去看看。能对付便对付，真要对付不了了再撤也不迟。野外哪有不死人的，总不能因为见了模样惨烈的几条尸，就连干本行都怂了。大家都不是新猎人了，难不成还没见过死人么？”
林舟弱弱举了举手，弱弱道，“我真的是新人……”
这芝麻胆说是老油条也没人能信，只不过他侦察能力出色，所以这会子他举手也没人理他。
江航刚才这话有理有据，让人难以反驳，先前还持保守态度的队员都再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于是他们一队人，就在林舟的带领指路下，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江航和楼赫两人垫后，缀在队伍后头，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保持警惕，一边压低了声音说话。
楼赫挺愧疚的，“航子，对不住啊，要不是我，你也不用摊上这事儿，赶在这最严峻的时节出城开工。”
“没事，你也不想的，要不是被老赖手下那家伙算计，哪至于搞到这个地步。”江航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并无责备之意。
要说不少佣兵队因为之前赌黑试炼输得厉害，才铤而走险赶在最严峻的时候出城的话。
江航和楼赫还真就不是那样的人，楼赫是第四区黑试炼里走出来的人，并不是每场黑试炼都会有像苏瑶那样的黑马，楼赫参加黑试炼的时候，他表现在同一场的对手中还算出色又稳定，便脱颖而出。
后来成了猎人，认识了江航，成了固定队友，有了固定营生，但毕竟是第四区黑试炼里走出来的，所以楼赫除了出城捕猎，在城内时，偶尔会帮第四区跳蚤市场的头目老赖做事。
算是回报当初老赖赏识他，送他去黑试炼的知遇之恩，免除了他会被饿死街头的可能。
也是因为一直有帮老赖做事，又本来就是从老赖手下去参加黑试炼的，他一直就住在老赖给手下安排的住处，也就这样认识了老赖手下的九五，就是和苏瑶一起参加黑试炼的那个有着改造眼球的改造人。
因为都为老赖效力，还算投契，便住在同一间宿舍里。
九五经过了不少训练，好不容易足够被当成老赖的手棋送去黑试炼了。九五非常自信，觉得自己必胜无疑，怂恿楼赫在他身上下注，告诉他肯定会赚钱的。
楼赫重感情，只当支持朋友，便让九五帮他下些注，无伤大雅的数目。
却不料九五心态太狂了，竟是拿楼赫的芯卡，几乎把所有的点数都压了他自己。
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的。
血本无归。
亏的还是楼赫的钱。九五在试炼里输了之后，一蹶不振，哪里有钱还楼赫？
楼赫只觉得交友不慎真是日了狗了，到头来只能对不住自己多年的队友，在春猎这种严峻的时候，接了雇佣任务，临时招募了三人一起出了城。
说白了还不是他缺钱给闹的？虽说完成了任务，这一队人都是有报酬的，会接受他们的招募，也是因为对报酬有意向。算是各取所需。
但楼赫觉得在江航面前，自己多少还是有点愧疚。
至于和黑狼队的对赌，其实是因为以前就有过好几次接取同一任务的情况，有的任务本来就没有限只能接一次而已，只不过接了同一个任务，任务所需的猎物一样，无形中两队就成了竞争关系。
久而久之难免不对付。这次也是一样，两队又接了一样的任务，黑狼队便提出了和江航楼赫对赌，同样的任务，要求同样的猎物和数量。
谁先完成谁赢，黑狼队要是输了，队长陈琅和副队要将报酬送给江航楼赫，反之亦然。
这要是在平时，就是个无伤大雅的赌局罢了，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就现在楼赫惨淡的经济情况而言，就没这么轻松了……
他们俩压低了声音说话，另外两个临时招募的队友可能听不见。
但队首担任侦察位的林舟，有着敏锐的感官，不可能完全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却不置一词，默默在前头带路。
他走在最前头，所以身后的队友们，没人能瞧见他脸上的表情，哪里有半分先前表现出来的胆怯恐惧？
林舟俊秀白皙的脸平静得像是一汪没有涟漪的湖。一个先前被吓得浑身筛糠打摆子，声音哆嗦得宛如打着鼓点的人。
就算此刻没有惊吓的事物出现，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大环境下，也不可能做到眼下这般平静如止水的模样。
林舟就一张止水般平静的脸，淡淡听着队尾江航和楼赫的对话。
还有和他一样听到了江航和楼赫对话的人。
“这人……有点意思啊。”苏瑶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太好意思，因为小树人共享视听的机制和原理她其实还没摸透，所以尽管苏瑶知道，有时候自己能够无端端看到听到很远地方的画面和声音。
远到根本不是视线所能及的地方，比起说是看到，更不如说像是那些画面和声音的片段直接被塞进了她的脑子里，她就是能看到能听到了。
比起说是共享噜噜的实时视觉，不如说是她共享了小树人对其他植物的感官共鸣。这还真不好控，就是个时灵时不灵的状态。
于是像这样忽然就不自主的陷入了偷听状态，苏瑶这样的正直少女，自然就略有些不好意思。
更让她不好意思的，是从江航和楼赫的话里得知，不少人因为在黑试炼里输得裤子都快不剩，只能顾不得今年春猎不寻常的凶险，铤而走险的出城来，为了挣取报酬，填上赌输的窟窿。
她也不圣母，也并未因为在黑试炼的发挥而后悔。就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而已。
噜噜在她耳边咕噜咕噜的说了几句。
苏瑶：“这人，的确有点意思啊。”
她说的正是林舟。
“他先前不是怕得都打摆子了么？”苏瑶弯身在草丛里摘了一颗红红的莓果，将草叶和萼片都剥干净后，塞进小树人的小嘴里去。
然后继续道，“朝我这边过来倒是一步弯路都没走，半步退缩都没有。这么淡定沉稳，和他刚才那声音都哆嗦成鼓点似的人设，完全不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