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他们三人战斗,却说那长老在洞中悲伤啼哭,想着他的徒弟,眼中流下泪来,道:“悟能啊,不知道你在哪个村中遇到了善人,吃着斋饭。悟净啊,你也不知道到哪里寻找他去饿了,可曾见到他?哪里知道我再这里遇到了妖魔,在此受难!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们,脱了大难,早日到那灵山。”
正悲伤啼哭,忽然见洞里走来一个妇人,扶着定魂桩,叫道:“这长老,你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被绑在这里?”
那长老听了,泪眼偷看,见那妇人约有三十岁。于是道:“女菩萨,不要问了。该我死在这,自己走进了你家门里面。要吃就吃吧,又问什么?”
那妇人道:“我是不吃人的。我家在西边离这里有三百多里地。那里有座城池,叫做宝象国。我是那国王的第三个公主,小名叫做百花羞。因为十三年前,八月十五那天晚上,观赏月亮的时候,被这妖怪一阵狂风摄来了,和他在这里做了十三年的夫妻。在这生儿育女,没有一点音传回去。想念我那父母,不能见面。你从哪里来的,被他抓住?”
唐僧道:“贫僧乃是前往西天取经的。没想到散步,误闯道这里。如今他要捉拿我两个徒弟,一齐蒸了吃呢。”
那公主赔笑道:“长老放心,你既然是取经的,我救得了你。那宝象国就是你去西天的大路,我给你写封信捎过去,递给我的父母,我让他饶了你吧。”
三藏点头道:“女菩萨,如果救了贫僧的性命,愿意做送心人。”
那公主急忙去后面,写了一封家书,封闭好。到桩前解开唐僧,将书递给他。唐僧这才解脱,捧着书在手中,道:“女菩萨,多谢你救命之恩。贫僧这一去,到了贵处,一定送到国王那里。就是怕年份久远,你父母不肯相认,怎么办?千万别责怪贫僧打了诳语。”
公主道:“无妨,我父王没有儿子,只生了我姊妹三个,如果见到这书信,肯定会看。”
三藏紧了紧袖子里的家书,谢了公主,就要朝外走。被公主扯住道:“前门你出不去!那些大小妖精,都在门外摇旗呐喊,擂鼓敲锣,给大王助阵,和你的徒弟正厮杀哩。你从后门走吧。如果被大王拿住,还能审问审问。只怕被那小妖拿住,不分好歹,就伤了你的性命。等我去他面前说说。如果大王同意放了你,等你徒弟讨个信,找到你一起走。”
三藏听了,磕了头,谨遵吩咐,辞了公主,躲到后门外,不敢自己走,将身子藏在荆棘丛中。
却说那公主,心中生了计策,急忙来到前面,出了门,分开了大小妖群,便听到叮叮当当,乒乒乓乓的兵器乱响。原来是那八戒、沙僧和那妖怪在半空中厮杀呢。这公主厉声高叫道:“黄袍郎!”
那妖怪听到公主叫唤,便丢下八戒、沙僧,按落云头,揪了钢刀,搀着公主道:“娘子,有什么话要说?”
公主道:“郎君啊,我刚才在床上睡觉,梦中忽然见到个金甲神人。”
妖怪道:“哪个金甲神人?来我门了吗?”
公主道:“是我小时候在宫里,对神暗中许下了一个心愿:如果能招个贤郎付马,便上名山拜仙府,斋僧布施。自从跟了你,夫妻欢喜相会,一直没有提起。那金甲神人来讨誓愿,喝醒我了,才发现是南柯一梦。因此,急忙整理了容装,来告诉郎君。没想到在那桩子上看到绑着一个僧人,万望郎君慈悲,看在我的情意上,饶了那个和尚吧,就当我债僧还愿了。不知郎君肯不肯?”
那怪道:“娘子,你却是多心了!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我要吃人的话,哪里还不能抓几个来吃?到这个和尚那里,把他放了,让他走吧。”
公主道:“郎君,放他从后门走吧。”
妖魔道:“无所谓,放他走就走了,管他从前门后门走哩。”
他于是拿着钢刀,高声叫道:“那猪八戒,你过来。我不是怕你,才不跟你打。看在我娘子的面子上,饶了你师父了。趁早去后门外找他,朝西天去吧。如果再来争执,定然不饶你们!”
那八戒和沙僧听到这话,就好像从鬼门关放回来了一般。立马牵着马挑着担,像老鼠一样跑了。转过那波月洞,来到后门外面,叫道:“师父!”那长老听出是他们的声音,就在荆棘中赶忙答应。沙僧分开杂草荆棘,搀出师父,慌忙上马。
八戒在前面领路,沙僧在后面跟随,出了那松林上了大路。你看他们两个哜哜嘈嘈,埋埋怨怨,三藏只是解和。晚上先投宿,鸡鸣起来就行。一程接一程,长亭连短停的,不知不觉间就走了二百九十九里路,猛然抬头,只见一座城池,就是那宝象国。那宝象国:
云雾渺渺,道路迢迢。地虽千里以外,景物一般环绕。瑞霭祥烟笼罩,清风明月招摇。点点伫立的远山,好像一副图画。瀛瀛潺潺的流水,水花碎开琼瑶。可以耕种的土地阡陌,丰足茂盛的稼苗。钓鱼的几个在三涧曲折处垂钓,樵夫担着一旦的两峰山椒。回廊连着回廊,城墙连着城墙,固若金汤。家挨着家,户挨着户,真是逍遥。九重的高阁殿宇,万丈的层台锦标。有太极殿、华盖殿、烧香殿、观文殿、宣政殿、延英殿:一座座殿,都是玉陛金阶,摆列着文冠武眸。又有那大明宫、邵阳宫、长乐宫、华清宫、建章宫、未央宫:一座座宫,都有钟鼓管弦,撒抹了春愁闺怨。有禁苑的,露花匀嫩脸。有御沟的,风柳舞纤腰。通衢大道上,有顶冠束带的,盛装易容,乘坐五匹的马车。幽僻小路中,也有持弓携弩的,拨开云雾,一箭双雕。花柳满巷,管弦盈楼,春风不让洛阳桥。取经的长老,回首大唐肝胆裂。陪伴师父的徒弟,小驿休息梦魂消。
看不完那宝象国的景致。师徒三人,收拾行李、马匹,安歇在驿馆当中。安顿完毕,那唐僧便要去朝中倒换通关文牒,并诉说送信一事。
八戒道:“师父,你送信也就罢了,无论如何,莫提降妖的事,那妖怪神通高强,要不然少不得又得一番争斗。”
三藏道:“他的本领较你如何?”
那呆子转了转眼,哪肯弱了名头,笑道:“自然不如我。”
沙僧道:“师父,取经为要,要不你只倒换通关文牒,莫提这家书的事情,不也少了许多烦恼。我看那妖怪和公主也是郎情妾意,连孩子都有了两个,有道是:‘多一事,不若少一事’。二师兄说得也在理。”
那呆子道:“是了,是了,沙师弟说的在理。俗话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三藏叱道:“你们遇到难处,却是比不得走了的那个?那公主救了我的性命,答应了替那公主送信,岂有不送的道理?若说到争斗,我看着宝象国也人烟稠密,难道说此国就没有能降妖伏魔的人吗?就非得会用到你们?你们若是怕连累你们,就好自在这里呆着,我自己去便是了。”
唐僧留下两个徒弟,径直出了门,步行至朝门外,对阁门的大使道:“有唐朝的僧人,特地来面见圣上,倒换通关文牒。乞为转奏转奏。”
那黄门奏事官,连忙走到白玉阶前,启奏道:“万岁,唐朝来了个高僧,想要求见陛下,倒换通关文牒。”
那国王知道唐朝是大国,又听那和尚是个圣僧,心中非常欢喜,即刻准奏,叫宣他进来。把三藏宣到金阶前,山呼礼毕。两边的文武官员,无不赞叹道:“上邦人物,礼乐如此雍容啊!”
那国王道:“长老,你到我国中有什么事?”
三藏道:“小僧是唐朝的和尚。奉我天子旨意,前往西天拜佛求经。本来的通关文牒,到了贵国,理应倒换,因此不知进退,惊动了龙颜。”
国王道:“既然有唐朝天子的文牒,拿上来看看。”让三藏双手奉上,展开放在案上。那牒上写道:
南瞻部洲大唐国奉天承运唐天子牒行:因为朕微小的德行,继承了基业,侍奉神明治理百姓,就好像穿着薄鞋走在深渊,朝夕都在惴惴不安。此前,因为没有救下泾河老龙王,受到后帝谴责,三魂七魄,就到了阴间,已经成了无常之客。因为阳寿没有断绝,感谢冥君放送回来,广设善会,修建度亡的道场。蒙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现出金身,指示西方有佛有经,可以度幽亡,超脱孤魂。特让法师玄奘,远历千山万水,拜佛求经。如果到了西方诸国,不要灭了善缘,换牒放行。给持牒人。大唐贞观一十三年秋,欤文牒。(上有九颗宝印。)
国王见了,取出本国宝印,盖上印章,递给三藏。
三藏谢了恩,收了文牒。又奏道:“贫僧一来是要倒换文牒,二来有家书给陛下。”
国王大喜道:“有什么书?”
三藏道:“陛下的第三位公主,被碗子山波月洞的黄袍怪抓走了,贫僧偶然相遇,所有带来了家书。”
国王听了这话,双眼垂泪道:“自从十三年前,找不见了公主,两班文武,也不知道贬斥了多少。宫里宫外,大小婢女、太监,也不知道打死了多少。只说是走出了皇宫,迷了路,没地方寻找。满城的百姓人家,也盘问了无数次,也没有下落。哪里想到是妖怪抓走了!今天乍听到这话,忍不住伤心流泪。”
三藏从袖子中取出家书献上,国王接过去,见有“平安”二字,一发手软,拆不开家书,传旨宣翰林院大学士上殿读书。学士随即上殿。殿前有文武多位官员,殿后有后妃宫女,都侧耳倾听。
学士拆开朗读,上面写着:
不孝女百花羞,顿首百拜父王万岁龙凤殿前,暨三宫母后昭阳宫下,及满朝文武贤卿台次:
拙女有幸生在坤宫,感激万般辛劳。不能竭力怡颜,尽尽孝心。在十三年前,八月十五那天,良夜佳辰。蒙父王的恩旨,在各宫安排宴席,观赏月亮,一起庆祝盛会。正玩耍欢娱间,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香风,闪出个金眼蓝面青发的魔王,将女儿擒拿,驾着祥光,带到了野山无人的地方。难以分辨是哪里,被妖怪强占为妻。因此无奈捱过了一十三年。产下两个妖儿,都是妖怪的孩子。说道这,真是败坏了人伦,有伤风化,不应该传书玷辱。但怕女儿死后,都说不清楚。正含怨思念父母,没想到唐朝圣僧,也被魔王擒拿。于是女儿滴泪修书,大胆将他放了,特地寄这家书,以表寸心。伏望父王垂怜,派遣上将趁早道碗子山波月洞捉拿黄袍怪,救女儿回朝。草草说到这里,见面细说。
逆女百花羞顿首再顿首。
那学士读完家书,国王大哭,三宫垂泪,文武情伤,前前后后,无不哀念。
国王哭了许久,问两班文武:“哪个敢兴兵前去,给寡人捉拿妖魔,救我百花公主?”
一连问了数声,没有一个人敢回答,都像是木头雕成的武将,泥土塑成的文臣。那国王心中烦恼,泪如泉涌。
只见多位官员跪伏在地,启奏道:“陛下不要烦恼。公主走失,已经有十三年鸟无音信。偶然遇到唐朝圣僧,寄来家书,不知道实际情况。况且臣等都是凡人凡马,学习的兵书韬略,只能排兵布阵,保护国家不受侵扰。那妖怪云来雾去,不能见到他的面,怎么征讨?想来东土取经人,乃是上邦的圣僧。这和尚道行高深,降龙伏虎,德行神鬼钦佩,必然有降妖的法术。自古云:‘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可以请这长老降妖伏魔救公主,这才是万全之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