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仙便命人陈设了香案,打扫后园,请菩萨先行,三老随后。三藏师徒及本观众仙,都到后院观看,那棵树倒在地下,土地裂开露出树根,叶子落了,枝叶枯萎。
菩萨道:“悟空,伸过手来。”
那行者将左手伸过来,菩萨将杨柳枝蘸了瓶中的甘露,在行者手中画了一个起死回生的符字,让他放到树根之下,看出水为限度。那行者捏着拳头,往树根底下攥着,片刻,有清泉一汪。
菩萨道:“这个水不能放五行之器,须用玉瓢舀出来,扶起树来,从头浇下,自然根皮相合,叶长芽生,枝青果出。”
行者道:“小道士们,快去取玉瓢来。”
镇元子道:“贫道的荒山,没有玉瓢,只有玉茶杯、玉酒杯,能用吗?”
菩萨道:“但凡是玉器,能舀水的就行,取过来看看。”
大仙便命小童子去取了二三十个茶杯,四五十个酒盏,将那根下的清泉舀出来。行者、八戒、沙僧。扛起树来,等扶正,培上土,将玉器里的甘泉,一个个的捧给菩萨。菩萨将杨柳枝细细洒上,口中念着经咒。没多久,洒干净了那舀出来的水,只见那果树果然依旧青绿,枝叶森森,上面出现了二十三个人参果。
清风、明月道:“前些天不见了果子时,数了好几次,只有二十二个,今天起死回生,怎么多了一个?”
行者道:“日久见人心。前些天老孙只偷了三个,那一个落下地来,土地说这宝贝遇到土就进去了,八戒嚷嚷我打偏了手,因此走漏了风声,到了今天,才算是弄明白。”
菩萨道:“我方才不用五行之器,便是知道此物与五行相互畏惧。”
那大仙十分欢喜,急忙令取来金击子,把果子敲下来是个,请菩萨与三老回到宝殿,以来谢劳,二来做个“人参果会”。众小仙调开桌椅,铺设丹盘,请菩萨坐了上面的正席,三老坐在左席,唐僧坐在右席,镇元子在前席作陪,各吃了一个。
万寿山中古洞天,人参一熟九千年。
灵根现出芽枝损,甘露滋生果叶全。
三老喜逢皆旧契,四僧幸遇是前缘。
自今会服人参果,尽是长生不老仙。
自此,都言吃了唐僧肉,可得长生不老,却不知道何人所说了。
此时菩萨与三老各吃了一个,唐僧才知道是仙家宝贝,也吃了一个。悟空三人,也各吃了一个。镇元子陪吃了一个。本观众仙分着吃了一个。行者谢过众人,菩萨要回普陀山,对行者道:“悟空,你要尽心护持你的师父,莫要再惹出乱了。”
行者拜受,三藏亦礼拜道:“弟子一定严加教训,不会让他为非作歹,若要再乱来,先将那《紧箍儿咒》念上二十遍以作惩戒。”
那镇元大仙上前,道:“这猴子虽然性子跳脱,但本性不坏。修行,修行,是修何物,悟空你知道吗?”
行者道:“何物?老孙不知,请先生说说。”
众仙不知道他打什么机锋,那镇元子望着悟空,笑道:“悟空,你会猜字谜吗?
悟空道:“也晓得些!”
大仙道:“我自修行起,由始而终,要说修行修什么,都是在修一个‘心’字罢了。”
三星道:“大仙说得是。”
行者听了,恍如晴天霹雳,竟呆了在那里。
观音菩萨额首,眉头微蹙。
三藏沉默不语。
大仙笑道:“我与大圣虽有纷争,但我观你本性纯良,率性天真,愿意与你结为兄弟,你意下如何?”
悟空强自镇定,道:“愿意,愿意。”
于是众人皆欢乐不已,镇元子又安排了蔬酒,与行者结为兄弟。这才是不打不相识,两家合一家。宴会完毕,众人送菩萨回了普陀山,三星回蓬莱岛。师徒世人欢欢喜喜,天晚才歇息。
次日天明,三藏师徒收拾东西想要西去。那镇元子与行者结为兄弟,两人情头意合,绝不肯放他西去。又安排食宿管待,一连住了五六日。那长老自从服了草还丹,真像是脱胎换骨,身轻体健。他取经心重,哪里肯停留,没办法,才走。
三藏和悟能、悟净先走,悟空和镇元子依依惜别,道不尽的回忆,久久才分别,行者去追赶三人,镇元子自回五庄观。
师徒们出了万寿山上路,看见一座高山。三藏道:“徒弟,前面这山险峻,恐怕不好走,大家仔细些。”
行者道:“师父放心,我们自然打起精神。”这猴王,在马前,横扛着铁棒,分开山路,上了高山,只见:
层峦叠嶂,涧壑蜿蜒。虎狼一阵阵的跑,麂鹿成群的奔散。无数的獐豝花簇中钻,满山的狐兔躲进草丛。千尺的大蟒,喷着愁雾。万丈的长蛇,吐着怪风。道边荆棘随处都是,岭上松楠铺满山岗。薜萝满目,芳草连天。云的影子映射在沧溟北,云朵漂浮在斗柄南。一片苍老的气息仿佛万古长存,千峰并立日光冷冽。
那长老在马上看的心惊胆战,孙大圣施展手段,挥舞着铁棒,咆哮一声,吓得那些狼虫虎豹,四处奔逃。师徒们进入这座山,行走道巍峨的地方,三藏道:“悟空,这一天了,我这肚子里有些饥饿,你去哪化些斋饭来吃吧。”
行者陪笑道:“师父真能想的。在这半山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钱也没地方买啊,去哪里寻找斋饭?”
三藏心中不高兴,嘴中骂道:“你这个猴子!想你在两界山,被如来压在石匣里面,多亏了我救了你,摩顶受戒,做了我的徒弟。怎么就不肯尽心尽力,一直有偷懒的心思?”
行者道:“弟子已经非常殷勤,哪里懒惰了。”
三藏道:“你如果殷勤,怎么不去化斋饭给我吃?我肚子了怎么能行?况且这座山都是瘴气,不吃饱,怎么能到雷音寺?”
行者道:“师父不要责怪,少说。我知道你性子高傲,违背了你的意思,你就要念那话儿咒。你下马坐好,等我找个人家去化些斋饭。”
行者将身体一纵,跳上云端,手上搭了个凉棚,睁眼仔细观看。可惜西方的路甚是寂寥,没有村庄人家,都是树木,没有人烟。看了一会,见正南边有一座高山,那山向阳处,有一片鲜红的点子。行者按落云头,道:“师父,有吃的了。”
那长老问是什么东西,行者道:“这里没有人家去化缘,那南边的山上,有一片红,想必是熟透了的山桃,我去采摘几个给你充饥。”
三藏高兴道:“出家人要是有桃子吃,就是好东西了!快去。”
行者取了钵盂,纵起祥光,你看他驾起筋斗云,冷风飕飕,片刻间,就到了南山摘桃子。
常言道:“山高必有怪,峻岭却生精。”果然这山上有一个妖精。孙大圣走的时候,惊动了那妖怪。他在云里踏着阴风,看到那长老坐在地上,不胜欢喜,看了良久,才道:“造化!造化!几年前听家人说这东土的和尚会去西天取大乘佛经,他本是金蝉子化身,十世修行的原体。吃他一块肉,长生不老。今天果然到了。等我抓了他,吃上一块肉,也是机缘,如此或许才能等到那,不知去哪又投了胎的负心人。”
那妖精就想上去拿他,只见长老左右两两员大将护持,不敢近身。八戒、沙僧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然而八戒原来是天蓬元帅,沙僧是卷帘大将,他们的威势还在,所以不敢近身。
妖精道:“等我戏弄戏弄他,看看怎么样再说。”
好个妖精,停下阴风,在那山凹里,摇身一变,变成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当真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她左手提着一个轻砂罐儿,右手提着一个绿瓷瓶儿,从西边朝东边走,径直走向唐僧。
唐生正在山石边歇脚,忽然见到一个穿着裙钗的女子走来。翠绿色的一休轻轻摇动显露出玉笋般的手臂,湘裙因走路而倾斜,露出金莲小脚。汗水流淌粉嫩的面庞,就像仙花含着露水,发丝浮动着娥眉宛如柳叶含烟。定睛仔细看着,那女子已经走到了身边。
三藏叫了声:“八戒、沙僧,悟空刚说这里旷野没有人,你们看那里不是走过来一个吗?”
八戒道:“师父,你与沙僧坐着,等我老猪过去看看。”
那呆子放下钉耙,整理了长袍,摇摇摆摆,充个斯文的模样,一直笑脸相迎。真是远看未实,近看分明。那女子生得:
冰肌藏玉骨,衫领露酥胸。
柳眉积翠黛,杏眼闪银星。
月样容仪俏,天然性格清。
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
半放海棠笼晓日,才开芍药弄春晴。
那八戒见她生得俊俏,呆子便动了凡心,忍不住胡言乱语,叫道:“女菩萨,到哪里去啊?远不远啊?手里面提的是什么东西?沉不沉呐?”
这女子分明是个妖怪,他却看不出来。那女子连声答应道:“长老,我这青罐里面是香米饭,绿瓶里面是炒面筋。特地来这里没有别的事情,是要斋僧还愿。”
八戒听了,满心欢喜,急忙跑回去,好像猪癫风一般,报告给三藏,道:“师父!吉人自有天相。师父饿了,让师兄去化斋,那猴子不知道去哪里摘桃子玩耍去了。桃子吃多了,也有些不舒服,坠得慌。你看那不是就有个斋僧的来了?”
唐僧不信,道:“你这个夯货胡搅蛮缠!我们朝这边走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遇到一个好人,斋僧的从哪来了?”
八戒道:“这不是到了吗?”
三藏一看,连忙跳起来,合掌当胸,道:“女菩萨,你府上在哪里?是什么人家?有什么愿望,来这里斋僧?”
这分明是个妖精,那长老也不认得。那妖精见唐僧问她来历,她立刻编了个谎话,花言巧语的哄骗道:“师父,这座山叫做蛇回兽怕的白虎岭,我家就在西边。我父母在家看经书,乐善好施,经常给远近的僧人斋饭。因为没有儿子,求神仙保佑,生了奴家。想要找个人家,嫁了,又怕老了没有依靠,只得给奴家招了一个女婿,养老送终。”
三藏听了,道:“女菩萨,你这话错了。经书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既然有父母在家,又给你招了女婿,有什么愿望,让男子还也就罢了,你怎么自己在山中行走?又没有个随从,这就是不守妇道了。”
那女子笑吟吟的,忙陪着俏皮话道:“师父,我丈夫在山背面凹里,带着几个人除草。这是女家煮的午饭,送给那些人吃的。只因为五六月,没有可使唤的人,父母年纪又大了,所以亲自来送。忽然遇到你们三位,就想到父母乐善好施,所以将这饭斋僧了。你们要是不嫌弃,愿意送给你们。”
三藏道:“善哉,善哉!我有个徒弟去摘果子去了,马上就回来,我不敢吃。假如我吃了你的饭,你丈夫知道了,骂你,还不得怪罪贫僧?”
那女子见唐僧不肯吃,就又满面春生,道:“师父啊,我父母斋僧,这还是小事。我丈夫更是个善人,一辈子都喜欢修桥补路,爱老怜贫。要是听说这饭送给师父吃了,他和我的夫妻情分,比平常还要好。”
三藏也还是不吃。旁边脑坏了八戒,那呆子努着嘴,嘴里埋怨道:“天下的和尚无数,也没有像这个老和尚这么没主见。现成的饭,三个人不吃,还要等那猴子回来,分作四份才吃!”他不容分说,一嘴把管子拱倒,就要动口。
却说那行者在南山顶丧,摘了几个条子,托着钵盂,一个筋斗,飞了回来。睁开火眼金睛观看,认出那女子是个妖精,放下钵盂,扯出铁棒当头就打。吓得那长老赶忙用手拉住,道:“悟空!你过来要打谁?”
行者道:“师父,你面前的这个女人,别当成什么好人,她是个妖精,来这里哄骗你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