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斜挂,马嘶倦懒,朔风倒灌入领,夹杂着夜霜凛冽。
孟靖怀静立于大帐之外,那身铠甲在月色下泛着渗人的光,往下望去,他铠甲内的战袍一角时不时被荒野的寒风吹起。
傲然且冷寂。
孟靖怀仰目,望着穹苍:
“快卯时了罢。”
他身旁的那个人一如既往着了身青色的长袍,隔着笠子的薄纱,瞧不清神色,是谢家无妄:
“是。”
孟靖怀侧眸,望向右方连绵的山脉,眸色沉沉:“待卯时过后,整·军·,攻云奚。”
“薛贺为曾找过我,”谢无妄抚着手中的扇骨,瞥向孟靖怀,“说望与你商讨。”
“他既已叛敌,还想商讨什么,妄想策反我?”
孟靖怀嗤了一声,嗓音压得极低,掀起眼帘一转,瞧向谢无妄。
谢无妄一顿,眸光不动声色地一闪,字字吐得缓缓:“可若你想成大事,以他为棋,也并无不可。”
“无妄,”孟靖怀转身,余目倾及他斗笠后的脸,一撩袍袖,剑眉微蹙,“若我这样做了,那与如今那位有何区别?”
他声音落得响响,字句都顺着荒野上的狂风掠入谢无妄得耳中,激得他身形一僵。
谢无妄敛眸,左手执着骨扇抵在胸腔前,微微躬身:“是我失言了。”
孟靖怀瞧他动作,语气缓了些,眉川也松平了去:
“那位再如何荒诞,也不能成为薛贺为胆敢迎外·敌踏我·朝·国·土的理由。”
月色半寐,将他彻底迎入这深秋寒风中来。
孟靖怀负手,侧身而过,脚踏寒霜往大帐走去,只留给谢无妄一个挺得直直的背影,他开腔,声之坚切,:
“我缘由事事,都只为求天君还我一个‘正’字——”
“至于他们那些心思肮·脏又龌龊,我·天·朝·内事,想来趁乱分羹?简直是痴心妄想。”
黑云推压狂风,大帐内已经渐渐有士兵穿戴完整起身出来,将士们转角撞见孟靖怀,都忙躬身行礼,手上的配刃发出凛冽的白光。
他们对这位少年将军,都是由心的敬服。
山峦涟涟,云奚城前大·军·压境,在天地间悄声,雾霭蒙蒙,自上往下看,只瞧得一片黑压压的刀光成林。
可他们在此已停了两个时辰,都没有动过一步。
只因为那高耸的云奚城墙上空无一人,以及那道明晃晃挂着的“云奚城”牌匾之下的城门,竟是大开着的。
初阳藏匿于云层之后,怯怯地露了点金光,洒在孟靖怀微挑的剑眉之上,成就一点锋芒。
他手握着缰绳,眉间淡若清雪,不急不躁。
“将军,此番有诈,可要先退回驻扎大帐?”
右侧的副将沉声,拱手正色。
孟靖怀不语,侧身瞥了眼左侧的谢无妄。
谢无妄倒是一脸悠闲,他轻轻顺着座下骏马的毛发,两唇张合:“不急,会有人按捺不住的。”
云奚地处边境,乍一看,是个好的防守点,虽可仰借地形之利暂时坚守,但城中的粮食供予处,是他们驻扎的地方,早已被沈相下令断了。
薛贺为当日大开城门,借的是魏帝纳陈国公主为妃所引出的民怨东风,可若长久下去,那城中三分薄地粮,哪能供得百姓所用?
如今孟靖怀率麾下十万精兵压云奚境,还有暗中随护的孟家军,而薛贺为手上只五千精兵,即便加上南岳那群敌军,也无异是杯水车薪,飞蛾扑火罢了。
再者那群跟随南岳·国·兵·队入内的贼人,早已将城中百姓惹得苦不堪言。
所以薛贺为此番动作,不是有诈,只是想孟靖怀与自己一谈。
他既找得上谢无妄,自然已是个知情人。
果然,只消半刻过后,那厚重的城墙之上,有男子只身一人站出,自上而望,那棱角分明的脸,是城守薛贺为。
他举起右手,气由丹田往上而吐出,声起震震:
“孟将军——别来无恙!”
孟靖怀还未出声,他身侧的副将便一挥大刀,直至城墙上的那人:“叛敌的贼子,哪配与将军称旧!”
“天下皆知魏帝荒诞,晏朝倾颓——”薛贺为面不改色,眼神都不予副将半分,只望着孟靖怀,“将军明理,自然知晓卑职无错!”
副将嗤笑一声,正想开口,却被孟靖怀挥手拦住。
孟靖怀松了缰绳,荒野上的萧瑟秋风不惊他身上褚色衣袍半分波澜,他鹰眸深邃,只定定望得薛贺为心头一颤,半响,才高声:
“你迎外敌入我上国土地,便是错!”
薛贺为滞了滞,旋即放下了举着的手,声儿冷冷,却意味颇浓: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将军,我朝该有明主。”
孟靖怀冷笑一声,唯有杀气,兀自激荡,一声霹雳九霄开,白光灼开了孤城门上空寂的堂皇:
“南岳乃外敌,这便是你所说的明主?”
孟靖怀的声音铿锵回荡,末了,城墙上的薛贺为转身,身后像是站了什么人,只见薛贺为他愈说愈激动,旋即转身,一撩胡须:
“话不投机半句多,可卑职自认为,我想与将军说的,将军一定想听,请将军给卑职一个机会。”
孟靖怀挑眉,将手上的缰绳绕掌一圈,仰首:“你想让本将军如何给你机会?”
“请将军只身入云奚城,卑职以人头担保,将军定毫发无损!”
薛贺为胸腔起伏,杂着沉重喘息,像是方才与身后的人闹得不轻。
而孟靖怀手下的副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满面嗤愤,手上的大刀又一挥:
“真是天大的笑话,用你的人头担保?你的人头值几个钱?胆敢让将军入内?”
孟靖怀这回倒没有拦着,他眸光微闪,不动声色与谢无妄眼神一对,旋即移开:
“佞臣·凶·奸·当道,百姓惶惶,国将不国,”薛贺为满面悲愤,已然涨红,“孟将军明鉴,魏本伪·朝,卑职若不效先圣助真主,岂不枉为……”
一直不语的谢无妄猛地飒开了手中的骨扇,揽来秋风入怀,轻唤一声:“将军。”
他话音未落,手上的骨扇便突地暗出针,只见白光一闪,薛贺为猛地偏头,那银针正正插在城墙的边缘之上。
“哎呀,失手了。”
谢无妄呀了一声,手上轻摇着骨扇,唇含笑意。
“孟将军……”薛贺为吐了口气,极力端正语调,紧咬了牙关,“请您,给卑职一个机会。”
孟靖怀眉川不动,背脊挺得直直地,将九天倨傲都尽揽于身,他抬眸,扯了抹笑,却渗得众人都一惊:
“本将军予你机会,今夜许你独身一人,来我方大营——”
说罢垂下眸去,将右手放在腰间的七杀断魂剑上,字字淡淡却重千钧,是砸在薛贺为身后人的身上:
“本将军也保证,我的剑,绝不妄杀无辜之人。”
“是否应约,你自可与人商虑,否则明日辰时之后,我军,将直攻云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