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觉醒来,神智还未清明,便模糊看见床榻前坐着一个人。
闭了闭眼再睁开,所见并非幻影。一步之外坐着的正是我碧水馆的阿莲。
碧水馆本是凡间单臼沟里一座半新不旧的小宅子。刚发现时,不似四海八荒尽头处的浅滩子这般空荡寂寥,初初却也是蛛网密织、尘埃累累的模样。我游历至此时,原想避开雷公电母当值时落下的几滴雨水,躲到这个宅子里静一静心。不料往里走不到几步,发现里面竟有一潭清水,似是从山涧处汇聚而成,清澈见底。池边的苔藓也是绿油油铺得厚厚实实,像极了几万年前我尚是一尾小青蛇时住的碧水渊。我看着这一片湛绿的颜色,满意得不得了,便腆着老脸问玉帝老儿要了这凡间“仙处”作为我府邸。说腆着脸,那确然不为过的。我挂着“青离元君”的虚号,不曾务任何实事,唯一做的就是给那些下凡渡劫的仙君们备一些去毒清火的良药。是了,我本是毒蛇一条,下毒解毒就像那吃饭睡觉般自觉自然。再则,每次玉帝老儿在灵宵殿的早朝上,见我无所事事状,都摆出一副整宿便秘的臭模样,连累众多仙友上朝一见我都纷纷提心吊胆,担心祸水引到他们身上。要是我在凡间常驻,仙僚们应是欢欣鼓舞。
趁着一鼓作气的新鲜劲儿,我在斑驳大门的正上方挂了个匾子 ,挥一挥衣袖,便在上面行云流水地写下了“碧水馆”。在小潭子外树了块木牌子,上又行云流水地刻下“碧水潭”。在歪脖子枣树下布置了一张石板桌,四条石板凳,后想了想,认为碧水馆应是人丁稀少的,便又撤了两条。我看着这副收拾妥当的院落,隐隐觉得似曾相识。估摸着看多了民间的宅邸才有了这熟悉感,于是也就释然了。
我便在这碧水馆住下了。
过了几天觉得无聊,我念了个诀,踏了一时辰的祥云,去碧霞元君“碧宵府”里取了他家池子里养的莲花籽,往碧水潭扔了下去,几年也不见动静。真是好生无趣。跟四万年来的每一天都一样的无趣。
倒是碧霞自知道我的府邸后,时不时地来碧水潭边见他的莲花。我们蛇族本来性子就凉,不喜和别人家挤在一个地方,也不喜和人家自然熟交上一群酒友。若不是碧霞元君名号里有个我喜爱的“碧”字,若不是碧霞元君和我在凡间时还有点交集,我也定不会和他有所往来。当然,人家也不见得想和我有往来。大家都在天庭里有所执事,见着玉帝也是毕恭毕敬,谁愿意和玉帝老儿交恶的老婆子交个朋友呢?
那碧水潭仍是一片清澄。阴天的时候,我便恢复成青蛇的模样,懒懒地泡在碧水潭里,见天上的乌云慢慢归拢,偶尔想着此时九重天上,一群仙僚在玉帝那儿讲这个道说那个法,各个装得道貌岸然的模样,私下里还老往凡间溜达。上次居然还在勾栏的后门那儿撞见了太白金星,认出我后,慌慌乱乱地平地踩了朵紫红祥云,直接飘走,吓得旁边姑娘眼睛翻白当场昏厥,真真是仙风日下。
我几乎快要忘记碧水潭里有棵莲花籽的事情了。某日从九重天上太上老君那里帮忙炼丹回来,竟发现碧水潭长出了碧绿碧绿的小荷叶尖尖。虽只有那么几片,但那绿得纯粹的颜色我再欢喜不过了。又过几日,那几枚绿叶间开了一茬莲花,傲然挺立在碧水潭上,白得如同凡间天山上的白雪一样。莲花香气扑鼻,时浓时淡,这破宅子也竟然有了股仙气。我活了四万多年,按道理也不求那些虚无的东西,但仙气那么一飘,我觉得头上戴的元君虚号帽子实了些,从玉帝老儿那里遭受的鄙视也少了些,便常常在碧水潭边喝喝水嗑嗑硬果子赏赏莲花。想莲花花期也就一个月,不久就能摘莲蓬吃,竟生出点诗意,兴致盎然地念道:“江南风景秀,最忆在碧莲,娥娜似仙子,清风送香远。”
不曾料想有一天,莲花没化出个仙,倒先化了个妖出来了。
那莲花精化成人形模样时我正好和碧霞元君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