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身影转瞬即逝,停滞在白净少年身后,人形模糊,桀然一笑。
云海继而复归平静……
独臂老人冷哼一声,粗布麻衣无形间抖落了颗粒尘埃。
他一手轻揽,少年浮地前行,在老人身侧轻落下。
萦绕着浓郁黑烟的手臂轻轻掸了掸衣襟,烟雾迅速散去,那道身影再次一步踏出。
只是寻常一步。
是一位轻甲男人,而立之貌,身材高大,手执鹅羽扇,浓眉沧桑鬓。
“你遮北城可选好那一万…鬼了?”独臂老人淡然出声。
“哼,我遮北城五万军民,你只许活一万,近百年来青城山弟子入内历练,白入的吗?”轻甲男人冷笑道。
“不然呢?”白净少年闷声说道,恼羞成怒地盯着这个刚刚戏弄过自己的…人?鬼?
轻甲男人一挑眉,玩味笑道:“哟,‘温半壁’晚年还收了个小白脸,早几十年放军里,倒是很适合我那不近女色的三弟,啊哈哈!”
温半壁,是独臂老人在江湖上收官战之后得来的称号,源于老人的身世。
近百年前大祁王朝唯一一位异姓藩王,占一国半壁江山之人的嫡长子,温柒。
老人少年上山,修行仙道不足二十年,孤身下山,以武师走江湖,最后断臂再上山……
成为如今青城山四大供奉之一。
少年气得面红耳赤,却无可奈何,瞪着男子,深呼了一口气。
温柒拍了拍少年肩膀,冷望着男人,说道:“此次青城山入遮北城之后,酆州将彻底封印,本山会容一万游魂痴魄转入潼北丘酆州,由你元城主,不,是元鬼主选择之后,余者,转入酆都。”
姓元名怀南的男人攥紧羽扇,冷笑不语,全身逐渐又笼上黑烟,骤然消失,融入结界内的遮北酆州。
温柒挥袖转身,少年深深地回望了一眼,小步跟上。
他皱眉问道:“师傅,那个叫什么元…怀南的就这么走了?会答应吗?”
独臂老人柔声反问:“不然呢?”
白净少年一笑,眉眼如月。
二人走远,元怀南再次走出结界法阵,衣衫凌乱,血肉模糊,可见白骨。
他狰狞一笑,将双手印在石块阵眼之上,玉盘再次浮现。
元怀南佝偻着背,狼狈地走入酆州。
只是在穿过结界之时,有一个与他一般无二的元怀南被隔绝在法阵之外。
三魂七魄之幽精魂……
————
宣州的西北临海部,篁澈郡。
官道之上,有一位青衫中年道士和一名半吊子的龙虎外山四钱天师。
二人神色悠闲,道士哼着小曲,天师摩挲着铜钱,并肩向郡西而行。
天师唐山峒时不时地就看向那位青衫道士,欲言又止,忍了一路。
终于,他在进入篁澈郡外的那片碧玉篁竹林时,苦丧着脸,无奈地说道:“魏师祖,您老到底叫我来干嘛呢?这关键时期的,我还要抢先跟小师叔培养感情呢。”
青衫魏齐仙一副恨铁不成刚的样子,他单手负后,缓缓道:“小尘已入褪凡。”
唐山峒傻眼了,寻思着这我知道啊,一眼就看出来了。
魏齐仙一抬袖,哀叹一声,又重重落下,变成双手负后,没好气道:“亏你还有我百里师弟点头过的剑道底子,仙道一境升二境的‘结凡印’都不知道?”
听到前一句话时,唐山峒那叫一个满脸骄傲,可到了第二句话,他就彻底傻眼了,哈?结凡印?
魏齐仙也愣了愣,突然抓住了唐天师的手臂,轻轻一甩,后者直接来了个乾坤大翻转,青衫道士双指合拢,正要点到唐山峒的廉泉穴时,他忽然顿了顿,然后轻轻稳住唐山峒的身形,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结凡印,上古时期介于仙道第一境褪凡与第二境纳灵之间的过渡环节。
第一境圆满之际,褪去一身尘俗凡气,取灵脉之所亲物,由师门旁助,结成心印,没藏于心湖之底。
待到了仙道后四境的跨冥境,感受到了那冥冥之中的大道,便可解开心印,以助破境。
虽然结凡印之说如今只有些底蕴深不可测的古老宗门知道,但它却至今都没有失传,可它被视为那年少的秘密,若是有了,绝不会与他人提起。
魏齐仙大有深意地看向唐山峒,可又下意识地看了眼北方,看了眼楚生道云仙宗,看了眼他二师兄三大关门弟子之一的,同样也是唐山峒师傅的一位老人。
点了点头,唇齿微动:“不求跨冥寻道,求那九境观道,许师侄,果真当得大朔强十段!”
————
云仙宗西边七二座大山中,一座名为竹棋山的山巅之上,一位儒士风流的老人正在与…自己手谈。
此自己非彼自己,是一位与老人惟妙惟肖的老人。
老人抬起头,笑着起身作揖,那与他半无不同的分身虚影瞬间与其融合,他谦虚笑道:“魏师叔言重了。”
————
魏齐仙摆手一笑:“小许啊,再怎么说,现在我魏齐仙也堪堪只有四十,叫师叔?别老了……”
那许姓老人原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如今还是禁不住哑然失笑。
魏齐仙再次双手负后,对唐山峒洒然说道:“篁澈郡临近的星鲤洋下是龙宫,那儿有件火灵之物,咱可以用来给小尘结法印。”
龙宫,当年“上山”时惟一一个使大朔朝决定不下海的宗门。
————
木阎巷。
薛尘李桃芷各自小心翼翼地拿着那些画符之物回到了后屋一楼,陈晏则两袖空空地哼笑跟着。
将一张青纸符箓摊放在桌,少女二话不说,轻提符笔,蘸上老人余下的“墨”,一手捧书,是老人在三人走前给的,书名《符洞》。
选择了一张看似只有五个笔画的“千鼎九山符”,几乎只是眨眼功夫,李桃芷便扯起嘴角。
可她马上就不笑了,没动静啊?刚才陈叔那个不是发光吗?
陈晏憋着笑,他以一种十分古怪的语气从牙缝里逼出来了四个字:“刚愎自用。”
心里想着,这她可没听过吧?反正左老夫子是没说过,自己是在一本《仙侠红颜梦》里看到的。
却见薛尘,他只是将那些画符之物放在了书案之上,转身走进了他父母生前的屋子。
先是将一位姑娘的伞安放于桌案。
床铺之下,少年又拿出了一个紫檀红木匣,无锁无字,缓缓打开。
有数十封叠放的信,两根玉簪,一枚玉佩,一顶玉冠,一把钥匙。
少年拿起了那最后一枚蓝带玉佩,入掌温心,当配君子,少年轻轻凝视着,目光潋滟着。
玉佩一侧有三个鹤体小字:“月栩栩”,此时正闪闪发光。
很久以前,有位一袭白衣的伟岸男人蹲在他的身前,一手摸着他的脑袋,一手拿着两枚玉佩。
男人笑道:“小尘啊,这块红带玉佩呢,是你娘送你的,而这蓝带玉佩呢是你爷爷送给我的,我现在再送你,你以后要戴着后者,而前者……”
男人如女子倾城般邪魅一笑。
最后,男人说了一句他当时不是太懂的言语:“君子啊,没什么,白玉琅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