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二楼。
楼道高柱后有位手持酒葫芦的中年道士,一袭青衫,大袖藏风,眉宇之间满是潇洒风流。
人间有仙,姓魏名齐仙,是也。
魏齐仙摇晃着叶黄色的酒葫芦走高柱后走出来,仰头轻灌了一小口酒,望向神情复杂的少年打趣道:“怎么,怕师傅钱没带够,喝不起这玉庭酒?其实吧,为师来之前去了一趟老陈的木雕铺子……”
少年无奈说道:“师傅,要紧事。”
魏齐仙一手握着酒葫芦,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尘啊,你身为一名读书人,可知此般人最讲究的是什么吗?”
少年斩钉截铁道:“自然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魏齐仙呛了一口酒,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读书人最讲究的乃是“风流”二字,而这风流呢,必然是要遇人温文尔雅,遇事从容自信。”
“从容自信!当然,这些个也都不绝对,毕竟你看为师,站在这,不就是个人间第一风流吗。”
薛尘苦笑,自家师傅的从容自信向来冠绝一郡,未来也说不定会是一州。
他揉了揉眉心,认真地说道:“有人欺负你徒弟啊。”
魏齐仙又喝了口酒,气定神闲的点头道:“早闻到了。”
少年惊讶,疑惑道:“什么?”
“老秃驴的剑气那么多年来就没变过,一股悲天悯人的罗刹气息,呸!我这好酒都给弄的变了味。”魏齐仙愤声之余竟真有些神色惋惜。
少年恍然问道:“师傅认识?这便是之前你与陈叔所说过的道山神仙?”
大千浮世,三道鼎立。
仙道、武道及妖族所修炼的妖道。
道山一说,类似于武师纵横的江湖武林。道山上,多是些修炼于仙道一途上的炼气士,正常情况下,佛教僧和魔教魔之属也同属于道山这一行列。
惟一的例外是同走仙武两道的剑修,剑仙行道山,剑侠走江湖。
魏齐仙冷哼一声,不屑道:“前些年打过些交道,神仙?一个半路栽死在佛教红尘二字上的剑修,说他是那辈剑仙们的磨剑石吧,太看得起他。说他是佛教败类吧……”
正在魏齐仙说到“败类”二字之时,忽然有一阵凛冽强风自一楼袭来,扑面呼啸,犹如不羁飞剑划过薛尘脸庞。
他呼吸困难,难以睁开眼,用单袖遮挡罡风,依稀间见到那位身背长匣的黑裟老僧缓缓走上二楼。
“魏齐仙。”声音低沉,如鼓递进。
魏齐仙眼神冷峻,挥袖间二楼阳窗外有一杆道家招魂幡飞掠而至,幡杆长而粗壮,在他右手握住的瞬间,幡杆表面寸寸炸裂迸溅出骤雨般的火花,渐渐显露真容。
一柄剑,剑腰如柳筋,剑刃似断崖。
失去幡杆的幡旗悬空停止在薛尘身前,无尽罡风便绕过少年从身侧划过,声势浩然磅礴。
魏齐仙竖剑身后,望向少年潇洒一笑:“这剑随你师傅,名为大仙。”
————
郡北文筌书院。
书院分为三堂三阁,东西两座文授堂,正南一座礼育堂。北二阁分别为千典阁和柳亭阁,四面拥中为儒圣阁。
书院中名义上只有两位先生,一位左姓暮年夫子,传道东堂;一名庞姓而立儒士,授业西堂。
而在千典阁内,还有一名不惑之年的看书先生。
三人常年一袭灰衫。
正是在千典阁内,这位曹姓看书先生刚刚收到陈晏还回来的古朴书籍,便起身去放书。
却突然听到那陈晏惊呼出声:“师傅的招魂幡!”
那原先和一把水墨油纸伞同靠在阁门前的一杆道教招魂幡竟在大白日弃“主”而飞。
随后,陈晏似乎意识到了另一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看书先生手中的古书脱落掉地,无奈一拍头:“不是麻子好兆头哦……”
却见,古书封面上有一行略小的书名《剑迹气》,书名之后有极小的副书名〈纳气吐凝一百零八剑〉。
————
木阎巷。
在薛尘走出的那间屋子中,一名蝴蝶钗的粉衣少女走出,晶眸樱唇,清秀娇憨。
少女娴熟地锁上门,右手握着一把浅色油纸伞,小步跑出木阎巷。
巷外拐角的一家木雕铺子刚开门不久,一位沧桑老人撑着伞走出铺子,老人白发苍苍,渊目深邃,身着一件鹿皮老裘,更添年迈。
此时,老人冷眯起眼望向郡东,轻声道:“古禅寺倒是不幸,避了几百年的世俗因果,只因一个败类,一朝蛇上身……”
自巷口出,粉衣少女在不远处望向老人的背影,她声音清灵地笑道:“陈叔,您今天开门很早哦。”
“不早点,你家公子就要给人欺负喽。”老人转身望向少女,神色和蔼,目光温柔。
“什么?谁敢欺负我家公子。”粉衣少女皱起眉,大有一番问罪的架势。
沧桑老人微笑道:“走,陈叔带你去帮你家公子。”
————
酒馆二楼内。
老僧虚忤轻轻地拍了拍身后的朽木长匣,匣门骤然抽动,数百道剑光一闪,两柄宽大重剑依次脱匣飞出。
如龙逃渊。
一柄老榆木铸就的百斤剑,刻名“木狮”。
一柄无名铜铸就的千斤剑,刻名“铜象”。
原来,老僧背剑……
魏齐仙扬眉冷笑:“夸你佛教败类你还要给老子磕头请谢?别那么客气,你虚忤当年怎么也算是我的半个长辈呢。”
“我徒弟刚说有个老秃驴欺负他,想必就是你了吧?算了,你给自己削上两剑,就当是大恩不言谢了,而我呢也替我徒弟出气了,多好?”
老僧神色如常,只是目中多了一丝杀机。
他双手并不握剑,两把重剑悬于身旁两侧,剑气漫延,不断有诡异的敲击木鱼声从四面响起。
楼下有小二的无奈叹息声传来:“老魏,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且不说酒馆给你砸了,季掌柜的来找我事,小尘怎么也得被央及池鱼吧。”
“闭嘴!”魏齐仙对着楼下没好气道。
“好啊老秃驴,今天给你脸都不要,那老子就亲手削你。”魏齐仙冷哼一声,握着身后陆地仙的那只手迅然回转,一步踏出,一剑刺出。
老僧那只悬于身前的手猛然抬起,重剑木狮刹那间迎挡住那柄陆地仙,再出手仍是一刹那,千斤铜象划破虚空直指魏齐仙。
后者挥袖间抛出一张金张符箓钉在铜象剑尖,飞剑一颤,静悬空中。
魏齐仙一手掐诀,正打算对着这老秃驴上点干货。
忽然,二楼楼道处,老僧身影突如鬼魅般移转至二楼东角。
只见一位沧桑老人双指间拈有一把早早从长匣中飞出的似纸质的细小飞剑走上二楼,他指间施压,如春雷一声,飞剑自剑腰处寸寸断裂。
身后一名粉衣少女也登上二楼,环顾一圈看到不远处西北角的清癯少年。
她轻声道:“公子恕罪,桃子救主来晚了。”
桃子,桃芷,李桃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