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格局大不,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神龛、祠牌、烛香、龙凤高台……皆有奉置。
薛尘入祠后,不语深揖。
他蹲下身,揭开祠台案下的黔厚案布,露出一个不小的红楠木盒,表面布满灰尘,还缠有细少蛛丝。
可就是如此的一个陈旧木盒,却使薛尘手心中的字有所感应,微微飘浮,好像要钻出掌心诉说什么陈年旧事。
尤于年代久远,木盒上的铜牙锁早已锈迹斑驳,只是寻常力道,薛尘便掰断了铜锁。
随着古朴呛咽的气息逐渐弥漫,薛尘打开木盒,发现里外却是天差地别,盒内清暖洁净,有四个雅致新奇的雅玩清供。
一个用象牙玉雕塑出来的盘龙茶宠,触指温凉,栩栩如生。龙目之中雕纹着两个极小的古文篆字,“屠维”,十天干之六:己,三画也。
一个不明材质但墨色明亮的“卧虎”笔冼,麋身有刺鳞,狮头生鹿角,似乎更像是那位自称“天下第一失意人”的大朔太傅所著之书《山水经》中的神兽麒麟。底部刻有“涒滩”,十二地支之九:申,五画也。
一块天青色的白瓷蹲螭镇纸,正面纹有一尊简小的九霞飞凤,刻字“凤舞冥霄,白玉琅琅”,另一面则刻字“旃蒙”,十天干之二:乙,二画也。
一把两面镶玉且木质极佳的折扇,锦纤宣面上一方画得是滏河之战的中场,万骑摧城,另一方则是此战题字。扇腰底部刻字“玄黓”,十天干之九:壬,四画也。
薛尘很快从祠堂中走出,却只是掌心多了几个字,若是有知情人看到,定要笑他买椟还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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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正门前,有四个和尚伫立。
钦一挠了挠他的光头,自言自语道:“薛尘也太慢了点……”
倾刻他又自答道:“得来不易,好像也很正常。”
终于,他远远地看见两道身影走来,白衫旁为其引路的是那名丫鬟秋葵,至于原因,其中当然不缺那位柳二夫人无故殷勤的企图,但这些人情事故,他不懂罢了。
秋葵很快中途离去,大概是遭到了薛尘的婉拒。
于是,就只有薛尘一人来到府门前,几人一言不发,越过林府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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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郡文筌书院。
书院后面是一小片梨园桃林,喻意“今日桃李一园种,来年天下尝芬芳”。
此处午饭前来了一名背负银色龙纹长枪的灰衣男子,林间屋子中左镜水左夫子和另外两位中年儒士刚刚坐下,这男子也刚好一言不发的走进木屋。
“哟,咱们灰衣圣子来了,时间赶得挺巧啊,快,做下吃饭。”曹尽舟一手端碗,笑着招呼道。
饭桌另一旁,半点不像教书先生,却像一个庄稼汉子的庞靖山挠了挠头,微笑不语。
那被称为“灰衣圣子”的背枪男子轻挪几步,走近饭桌三人,站着一言不发。
左夫子若有若无地斜瞥了一眼沉默男子,语气淡然:“怎么晚了一天?”
男子低头,仍然闷不吭声。
庞靖山无奈道:“先生,咱当年鲲舟飞来也用了十多天,你让伏昊七天到,还怪人晚来一天……”
名为伏昊的男子是他在宗门极少对得上脾气且看好的后辈弟子。
左夫子抬头瞄了眼自己这个平日里极为老实但次次“语出惊人”的大徒弟后,后者立刻闭嘴沉默,这一向是他最擅长的,但此时,竟然有些憋着的郁闷。
男子伏昊声音冷峻:“在中途遇到了剑山的扶昕和摘星楼的白衍书。”
曹尽舟挑眉道:“可以啊,咱要打就得打有八境老祖坐阵的宗门,比不过祖师爷,咱大弟子不能弱了啊。”
左夫子恕拍桌子,吹鼻子瞪眼道:“他祖师爷我武道最强第七境,怕哪个八镜的…仙家修士?”
伏昊忍不住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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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阎巷角的那座木雕铺子。
陈岐桥躺坐在一把太岁椅上,手执无柄胚刀,雕刻着一个似鹿若马的灵性木雕,他刀刀势大力沉,仿佛带着极深的仇恨一般。
木雕成形,陈岐桥却一刀砍掉其桃木鹿角,想到了一些往事,讽刺冷哼。
木雕为上古神兽勾陈,又名麒麟。
一旁蹲着摆弄紫金木签的魏齐仙抽出一道签,皱了皱眉,又故作不知的放回去,。
他搓了搓手,愤愤道:“荒郅好好的勾陈大祭司不当,我师傅讲述的大好道理也不听,这完颜老头,莫不是找削了。”
陈岐桥突然笑道:“等陈晏回来,你还敢那么说?”
魏齐仙胸有成竹道:“我算过了,他在第五镜前都不会有任何前世感应。”
陈岐桥不置可否,摊臂伸手,那原本悬挂房梁上的伶俐木雀竟是奇迹地拍了拍僵硬翅膀,掠空坠下,停在老人左臂。
陈岐桥轻声对木雀道:“回山叫庞煌来。”
魏齐仙无奈插嘴:“咱来之前他去了北荒郅,一域之行哪能那么快回来,还是让咱唐师侄来。”
陈岐桥摸了摸花白长须,略加思索,悠然点头。
一声似鹏吼若凤鸣的细小声响传出,木雀眨了眨灵动眼眸,飞出窗外,好似腾云驾雾,振翅东飞。
随着木雀远去,二人视形中它的身形却不减反增,也不再像木质,而是闪烁着金灿灿的烈日光晖,数丈大小,却好像能遮天蔽日。
落日鸾,又名敕羽雀,人间金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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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一处院落。
陈晏找到了金身符护体的粉衣李桃芷,后者躲在之前的客房中,那名随从和尚在林雯燕出现的时候挺身走险,却不料杯水车薪,他泥和尚过江,堪堪自保。
陈晏一阵苦笑。
准确来说,一张五品金纸金身符在身,今天他栽倒在这,李桃芷也不会有危险,三尺方圆,鬼物触及必然魂飞魄散,当然,他栽倒在这的前提是他不用陈岐桥画的符箓。
回到眼前,现在他只能等待夜晚林雯燕主动到来,之所以不带着二人走,既为了职业道德,也想有一场仙道磨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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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薛尘和钦一几人来到贾府正门,看到紧闭的大门后,两道雪白身影不约而同地快步上前,推开重门。
身后三个和尚丈二摸不到头脑,却也紧随其后。
直到二人面色逐渐凝重地来到客房,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钦一看向客房中的面前三人,试探性问:“她跑出来了?”
陈晏答非所问,语气苦涩:“至少化海境中期。”
薛尘摩挲着腰间酒葫芦,叹息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剑斩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