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少年游
夜如玉，阴阳醉，回望京都，十年风雨，无处话凄凉；情似水，鬼神笑，策马阴山，百年浩劫，可敢问惊天。
第一章杀神的鬼，八尾的猫
三月三，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那一天，众神下凡，万众膜拜。那一天，百鬼夜行，怒目相向。那一天，是最光明得日子，也是最黑暗得时刻。黑与白彼此交融，从此人间，便出现了一道阴沉得灰暗。灰暗并不可怕，可怕得是行走在灰暗里的铸梦师。世间传言，铸梦师不是天神，头顶的光芒却比天神更加夺目；铸梦师不是恶鬼，周身的阴郁却比恶鬼更加可怕。他生活在人间，却又游离在人间；他拥有天地间最恐怖得力量，制衡鬼神，掌控人间，却已忘记了当初的誓言，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身在黑暗，心向光明早已经成为一个渐渐被遗忘的笑话！
好在这一切都只是传说，没有人见过铸梦师，人们只知道，在三月三之后，仙气和鬼气浮现于天地之间，一些生灵通过感悟仙气和鬼气获得了巨大的力量。
好像就是这里吧。
周生停下脚步，擦掉额头上的汗珠，将背上的行囊放下，从中取出一个泛黄的木头盒子。盒子是京都最常见的糕点礼盒，价格低廉，上面的提手被卸去了，留下两个丁点大的黑窟窿。将木盒捧在胸前，周生喘着气环顾四周。老宅处于荒凉的山谷之中，门口的两座石狮子不是被砸碎了眼珠就是被削去了耳朵，早已经没有当初修建时候的威严，若是活过来，比起路边捡到地病猫，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透过半虚掩的大门望进去，宅子里杂草丛生，不知名的虫豸发出欢娱的叫喊。空无一人的老宅是它们的世外桃源，愉悦地鸣叫反衬出老宅的荒凉和破败。不止是老宅，整片山谷里的房屋都这样。不论这里曾经多么富丽堂皇，烟消云散之后，只剩下无尽的荒凉。芳草萋萋，白骨皑皑，说的正是这片山谷里的现状。
老头子，小爷走不动了。
周生从行囊里取出一个水袋，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午的太阳炙烤着少年，烦躁与不安如几缕青烟从他的内心深处不住的往外飘散。十四岁的少年开始后悔之前的决定，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碎银子，索性它们还在。抬起头，望着山谷的深处，高耸入云的古树仿佛巨人的手掌，遮天蔽日，阻拦住天上的阳光，令幽深的山谷散发出骇人的凉意。周生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他决定结束这段吓人的旅程。至于，老头子口中剩余的报酬……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将脑海里这个念头甩出去。在旧城长大的孩子有着与年龄不相符得成熟，在他看来，有钱赚没命花的买卖只有蠢驴才会去做。
我可不属驴，也不想，更不能做一头蠢驴。
两头石狮子，红色的朱漆大门，挂在门头上的牌匾…周生眯着眼睛仔细回想老人临终前地交待，心里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破损的石狮子也是石狮子，掉了漆的大门也曾是朱漆大门，至于门上的牌匾…周生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眼珠子转了好几圈！对了，老人都几十年没回家了，肯定是他的家人将牌匾换掉了！又或者被风吹掉了！没错，肯定就是这样！
这里，就是老人临终前委托自己来的地方。可惜啊，这里已经荒废了，剩余的报酬自然是得不到了。当然，此时的周生也没想要那些报酬，在他看来，用这些借口安抚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了。他收了老人的碎银子，将老人送回了家——一个看上去和老人描述得差不多的地方。
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想到即将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周生笑了起来，拿起地上的木盒，从破旧的大门门缝里钻进去，跑到小路的尽头，将手中的木盒扔进杂草深处。
大功告成！
周生拍了拍手，转过头，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枯瘦的老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老头瞎了一只眼，断了一只手，另外一只手上只剩下三根断指，灰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一瘸一拐朝着周生走过来。
“你是谁，怎么来了这里，在做什么！”独眼的老人举起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戳在周生的胸口，语气里并没有任何询问的意味，更像是在质问闯入民宅中的盗贼。
剧烈的疼痛让周生倒抽了几口冷气，他咧着嘴，露出痛哭的表情。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眼前这个老怪物怕是来者不善。只是不知道荒废的宅子里是不是还藏着其他可怕的家伙。这样的想法让周生放弃了逃跑的念头，他可不希望被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小剑夺取了宝贵的性命。眼珠子转了几圈，双膝跪地，爬了两步，指了指杂草的深处，“老爷爷，我受人所托，将他的骨灰带回老宅！”
“胡说八道，”老头挥起拐棍重重的打在周生的肩膀上，一下又一下，“整个山谷在二十年前就荒废了，所有的人，都被我杀了。”
杀了？
周生愣了一下，阴森的环境和诡异的老头让十四岁的少年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多年来一直被他竭力掩藏的怯懦在那一刻如同钻出囚笼里的恶魔，在瞬间控制住了周生。
“真的，我没有撒谎，”焦急的周生翻出口袋里的碎银子，摊在手心上，“这就是那个老人家给我的报酬，”独眼的老人不予理会，仍旧冷冷地盯着周生，老人的眼里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意。“我真的没有撒谎啊！”周生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可不想死在这里。可如今，他还有选择的资格吗？看着将拐棍徐徐举起的老人，周生猛然想起来了什么！“等等，等等，”他拼命地叫喊了两句，将挂在脖子上的玉牌取下来。他记得那个死去的老家伙说过，见到了家人，就把这枚玉牌拿出来。也不知道独眼的老人和死去的老人有没有关系，死马当活马医，更何况，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被周生手中的玉牌吸引，独眼老头凑上前，弯下腰将那块玉牌拿起来，翻看了一番，眼里露出疑惑的神色。“小鬼，这个东西，你是从哪儿偷来的？”
“偷？不不不，”周生连连摆手，暂时脱离虎口让他冷静下来，“这就是那个老人临终前给我的。”
“跟我说说那个老人？他长什么样？”
“个子不高，瘦瘦巴巴，右眼角有一块胎记，下巴绪着密密的胡须，”周生斜着眼睛，一边说话，一边思忖着接下来的对策。既然整片山谷里的人都死光了，自己对付这样一个糟老头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他说自己叫李家福！”
“李家福，右眼角的胎记，没错，没错，就是他，”独眼老头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浑身上下散发出强烈的恨意，“难道说他真的成功了？”独眼老人转向看着周生，“他成功了吗？”
“成功？什么成功？”周生眨了眨眼睛，露出迷茫的神情，双膝抬起，从跪趴的姿势慢慢地蹲起来，紧绷着小腿，犹如一只准备随时逃跑的兔子。
“我说他…”
“去死吧你，臭老头！”
在老头再一次弯腰凑过来的时候，周生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那是常年在旧城磨练出来的保命手段。双腿发力，狠狠地撞向老人的胸口。抓起掉落的玉牌和地上的碎银子，头也不回地朝着大门跑过去。
“小兔崽子，”望着即将跑出门外的周生，独眼老头站起来，举起手中的拐棍，看似随意地挥了挥，伴随着一声龙吟，一只金龙腾空而起，端倪一切，呼啸着朝着周生的后背奔袭而去。“给我死！”
周生回过头，望着气吞山河的金龙，绝望之情油然而生。难道眼前这个一只脚迈进黄土的老头竟然是深藏不露的修行者？剑气凝形，这是什么境界？。这样的人物，放眼整个世界，也找不出多少吧？这样的高手，哪怕是断手断脚，也绝不是自己这样的小人物能够招惹的。可是，为什么这样了不起的人物，会出现在穷乡僻壤的山谷破宅之中？他是在躲避什么？
自己就要死了吗？
算命的不是说自己有着王侯将相命吗？
自己死了，小妹怎么办？
自己死了，养育自己的奶奶怎么办？
不甘心啊，真是不甘心啊！
我只是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你凭什么要杀我？
无数个念头在周生脑海里闪过，他大吼一声，将手里的玉牌和碎银子砸向独眼的老头。
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别说是修行者，哪怕是面对一个普通的凡人，你也很难用碎银子和玉牌砸将他砸死。除非那个蠢货躺在地上，让你拿碎银子不停地砸。可是世上哪有这样的蠢货，就算是有这样的蠢货，恐怕也没有人会浪费大把的时间只为了用碎银子将一个砸死。杀死一个人的方法有千万种，绝对不包括拿碎银子将他砸死！
碎银子和玉牌穿过龙形的剑气，掉落在独眼老头面前的地上，甚至连老人的衣服都没有碰到。碎银子落地，发出哒哒的声响。玉牌破裂，发出啪的脆响。周生抬起头，眼前出现一抹腾起的黑雾。
自己真的要死了吗？这团黑雾莫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阴间使者？来接自己的究竟是黑白还是无常？
黑白和无常？
周生笑了起来，传言只有黑无常和白无常，哪来的黑白和无常。看来，自己真的要死了！连脑子都糊涂了！
腾起的黑雾凝化成人形，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面露淡淡得哀愁，身穿如墨的衫衣，手握乌黑的铁链。金龙再度咆哮，与之前的愤怒相比较，这一次它的声音里多了一抹恐惧。调转龙头，狠狠的撞向黑衣人！
“鬼十七，你怎么会在这里？”独眼老头心中大骇，“你要做什么！”
“龙老二啊，没想到你会躲在这里！”鬼十七拉开套在手腕上的铁链，铁链一共有一百零八圈，每一圈上面都有凌厉的倒刺，随着铁链缓缓地拉开，墨黑的血水从鬼十七的掌心中渗入铁链之中，铁链如同一匹试图脱缰的野马，剧烈得抖动着。鬼魅一般的步伐躲过从后面袭来的金龙，鬼十七笑了起来，“四百年了，可找到你了！”
“你要违背那个约定吗？如果铸梦师知道…”
“蠢货，你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天神吗？”鬼十七向前走了两步，“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没有铸梦师的帮助，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鬼十七，今天不是三月三！”龙老二惶恐的看向四周，对方竟然出现在这里，想必不会让自己轻易离开。“你真的以为神界没人了吗？”
“神界有没有人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你们这一脉的龙家怕是只剩下你最后一个人了，”鬼十七摇了摇头，打量着眼前的对手，“若是千年前，与你相遇，我未必会选择动手。可如今，你看看你。丢了胳膊瘸了腿，瞎了眼睛断了指。你不是我的对手！”
“鬼十七，你知道天界…”
“天神下凡，百鬼夜行，”鬼十七抖了抖手中的铁链，“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共存！你们曾经试图毁掉地狱，我们也曾试图吞噬天界。谁也没有料到，我们所做的一切毁掉了世界的规则，成就了默默无闻的铸梦师！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今天不是三月三…”
“有谁知道你是在今天被我杀死的呢？就算有人知道，又有谁会在意呢？这个世界已经乱了，”鬼十七松开左手的铁链，“索神链已经多年没有尝过新鲜的血液了，你听，”鬼十七侧着耳朵，索神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像是一群饥饿的小鬼在嘶吼，“该送你上路了！”
“那个秘密，”龙老二喊出来，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那个秘密，我可以告诉你！”
“对不起，我是鬼十七，最不感兴趣的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的秘密！”
黑色的索神链从鬼十七的手中飞驰而去，狠狠地打中金龙的身体，金色的鳞片掉落。金龙发出愤怒地咆哮，一时间地动山摇，不甘的龙眼中闪烁着同归于尽的决心。金龙身上的光芒越来越璀璨，遮天蔽日的光芒吓得周生赶紧捂住自己的双眼。透过掌间的缝隙，他看见黑色的索神链套出金龙的脖颈，链圈上的倒刺刺入金龙的身体。威严无比的金龙在那一刻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小蛇，咆哮声逐渐消失，扭曲的龙身缓缓消散。鬼十七走到瘫软的龙老二的面前，他的眼里充满了鄙夷，黑色的锁链拉断龙老二的脖子，将那个带着惊恐眼神的头颅抓在手中，哼着小曲朝宅院外走去。路过周生身旁的时候，鬼十七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身上摸出一块黑铁片扔给了周生。
“小子，这是剩余的报酬。”
周生抿着嘴，喉咙不住的发抖，勉强将其中的口水吞咽下去，他看着鬼十七和那颗滴着血的脑袋，知道一时半会自己的性命无忧了。“这是一个局吗？那个老人是谁？我明明看见他死了啊？你们怎么知道我一定能找到这个对方？我记得自己曾经遇到过好几个岔路口……”
“我怎么知道，”一连串的问题惹怒了鬼十七，他走过去一脚踢在周生的身体上，“老子只管杀神，别的事情别问老子。”
鬼十七走了，提着那颗血淋淋的脑袋走了，消失地无影无踪。荒废的宅院里多了一具无头的尸体，杂草丛中的虫豸叫的更加欢畅了，闻到血腥味的蚂蚁和蜈蚣纷纷从角落里钻出来，一窝蜂地涌向那具尸体。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猫从后院走了出来，拴在脖子上的金色线条如同秋日的落叶缓缓枯萎，变成了残渣碎片掉落在地，大猫剧烈地抖动脖子，身后的八条尾巴如花枝招展的杨柳在和风的吹拂下翩翩起舞。
“贪心不足蛇吞象，最终落得如此下场，”口吐人言的大猫跳到无头尸体上，踩了几下，望着站起来的周生，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尾巴，“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会上当现身。”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鬼神都已出现，猫吐人言又有什么稀奇呢？可能是刚刚从鬼门关走过了一遭，此时藏在周生心里的好奇远远超过了恐惧，他隐约猜出这是一个局，“这算哪门子事啊！”
“小家伙，听说过三月三吗？”
“废话，”感觉大猫没有恶意，周生彻底放松下来，“三月三，天神下凡，百鬼也行……”
“呵呵，”黑色的大猫笑了起来，说不出的诡异，“三月三不只是一个时间，也是一个局，堪称是这个世界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个局，打鹰的猎人最终被看似忠心的猎犬撕碎了喉咙。世界的规则被打破，混乱和无序的年代开启，神鬼也好，人怪也罢，都想在新的秩序建立之前分一杯羹。”
“这和他，”周生指了指无头的尸体，不管躺在那里的人曾经是什么神，如今都和一条翻不了身的咸鱼没有区别了，“被杀有什么关系？”
“神鬼的对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他是神，骨子里想要灭魔；而那些百鬼，比如说鬼十七，最想做的事情就算杀神。杀神的第一步就是找到神，经过了三月三，无法回到天界的天神，哪怕再愚蠢，也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了，”黑白相间的大猫踱着步，走到周生的面前，矗立的八条尾巴中，四条白色四条黑色。“若是本王估计没错的话，鬼十七肯定付出了丰厚的报酬，才会有人找到你，利用你身上独特的气息将龙老二吸引出来。”
“帮鬼十七的人就是铸梦师？难道铸梦师就是竹林里的那个老人？可是，我明明看见那个老人死了啊？”
大猫摇了摇头，“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未必为虚。铸梦师究竟是谁，没有人知道。他可能是一个清秀的少女，也可能是病入膏肓的老人；他既是红馆的头牌，也会是沙场上的小卒；他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群人。又或者说，他压根就不是人。”
“按照你的说法，岂不是没有人知道铸梦师究竟是什么？”
“本王已经活了一万八千多年了，在这悠悠岁月中，本王也无法肯定自己见过的铸梦师就一定是铸梦师。他们活在岁月的时光中，存在于不知名的角落里，总是在天地生变的时候出现，”大猫舔着自己的尾巴，“本王曾想揭开铸梦师真正的面纱，对他们的好奇程度甚至超过了对自己长出来的尾巴究竟是黑色还是白色，”大猫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尾巴，“到最后，本王还是放弃了。有些东西注定是无法用常理论证的！”
“铸梦师真的存在吗？”
“铸梦师曾经存在过，如今，”大猫从周生身旁穿过，跳上院墙，摇了摇头，“本王也不清楚铸梦师是否还在人间。不过，”大猫看向周生，“你倒是一个特殊的孩子。”
“我？特殊？”周生皱了皱眉头，一个生活在旧城里的孩子，有什么特殊的。
“本王也曾年少，却不曾似你这般，”行走在院墙上的大猫停下脚步，看着周生，眼里都是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有些事情知道得越晚对你越有好处。漫漫长河之中，你是特殊的，却不是唯一的一个。英年早逝的伟人并不是没有，本王希望在第九条尾巴长出来之后，还能看见活着的你。切不要因为可怜而变得可悲。”
“什么意思，听不懂啊，你要去哪儿？”周生追着墙上的大猫喊了起来，“我怎么出去啊？”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大猫开始飞奔，带起阵阵狂风，“本王今天心情好，告诉你一句话。”大猫的话变得若隐若现，竖着耳朵勉强才能听见。
“你叫什么，你说什么！”
“本王名唤猫九，”大猫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空荡荡的宅院上空飘散着零星的话语，余音绕梁经久不息，“天神下凡，百鬼夜行；以梦为马，不负昭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