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隔世，乌承宣的思绪嘎然而止，并没有言语，只是拿起竹萧，置唇边缓缓吹响，是那样幽怨的调子，仿佛祭奠亡灵的离殇之曲，在竹林间飘荡。
墨冥紧绷着脸，抬头看向竹园的后门，自那女子来过之后便再没上闩，只是那扇门再也不曾被谁推开过，少主的背影依旧是孤冷的，也许他在等那个人，可也就是也许，只可惜，永远都不会等到。
曲子还是那首曲子，奏曲的人还是他，可听起来却少了沧桑而多了似有若无的痛，悠长的蔓延了整个乌府后宅。
琼花苑，初忆刚沐浴换了干净的衣裳，坐在铜镜旁梳发，镜中，长发如云，一缕缕的丝柔垂下，羊角梳放在发端就能滑到发尾，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打量着眉心的红痣，痣殷红的就连唇瓣的颜色都比不过。
忽然，她手一滞，倏然站起身，趴到窗口，箫声如一缕幽怨的呢喃在她耳边回荡，是那样近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岁般遥远。
‘咚……’羊角梳落进窗下的湖水中，轻响声却比雷声还要震耳欲聋，初忆猛然清醒。
她卷起长发，随意扎了个马尾，撩起裙裾掖在腰间，回头瞅了眼珠帘后正向外走的雀儿，雀儿回手关好门，初忆同时跃上窗口，豪不迟疑的跳了下去。
十月，湖水有些凉意，不过她已经顾不得，奋力的游着，一口气窜出去数十米，身子像鱼一样穿过拱桥，直接顺着湖水游到幽丽苑，然后上岸自那个虚掩的小门进入铅华林，一路狂奔，不去管身上湿透的衣衫，不去管黏在脸颊上的湿发，朝着那片竹林奔去。
她脑子里只有那个人温润的笑，他终于又在吹箫，只是调子哀怨的让人心痛不已，她想只去见他一眼，就一眼，见了就离开，什么都不会问，她求的不过是他记得那句‘春柳燕归。’所以她不问，她只要耐心的等待，等待一个结果就好。
青叶居的高墙就在眼前，她缓缓走到墙下，贴着墙壁，静静的靠着，曲子忽然断停，最后的尾音结束的是那样的仓促。
接下来是长久的安静，有风吹过，吹开她脸颊上粘着的湿发，四周只能听到竹叶莎莎的声响。
晚了吗？她似乎总是迟到一步，一个月里，她无数次设想会在什么样的情形下见到他，无数次的设想怎么样能巧遇、偶遇，哪怕尴尬也好，唐突也好，可没有，那句‘我们真有缘分。’如今已经成了一种奢望。
她的身体在下滑，慢慢的蹲下，将脸埋进双膝间，好累，就让她在这歇一歇吧，就在这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好好的歇一歇……。
“少主，想必明日皇后娘娘会赐婚九公主，您的意思？”
初忆恍惚的好像听见有人说话，声音不大，但却听的清楚，她立刻将耳朵贴在墙上。
里面又没了动静，过了很久，久到她以为她刚才只是恍听，忽然就传来男子清润的声音，“成亲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初忆的心忽然就空了，不愿相信说这话的人就是她日思夜盼的人。
他要成亲了！是被逼的吗？可为什么他会说的如此云淡风轻？好像成亲的人不是他一样。
她蹭的站起身，因为动作过于激烈，后背擦过墙壁，刮出一道火辣的痛。
“谁？”冷硬的声音扬起，几乎是话音刚落，一把森寒的刀刃抵上了她的咽喉。
蒙面的黑衣男一把揪住她脖领，一个跃身跳过墙去，初忆落地后脑袋一阵眩晕，眼前的人从模糊慢慢变的清晰起来，有个人摆了一下手，她后面的黑衣人一跃离开。
瞳孔的焦距终于定格在了那个坐在轮椅的人身上，他还是那样俊逸，清朗的眸子有一瞬的惊诧，像是看到了不可能发生的事，自从认识他起，她就没见过他这样明显的情绪外泄，竟也愣住，忘记了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皱眉，有些嗔怪的道：“怎么弄成这样？”
初忆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她说话，语气和以往不同，眸子里隐隐含着恼怒，随即就见他吩咐一旁的随从，“去取一套衣衫来。”
墨冥看到初忆的一刹那也愣住了，现在主子一开口，连忙称是，转身离开。
乌承宣已经推着轮椅走了过来，到了近前，自然的拉过初忆的手，两指按在脉上，仔细号了一阵，最后舒出一口气，道：“还好没事，你的伤已经痊愈，看来乌承业照顾的很好。”
初忆身子一僵，慢慢抽出手，乌承宣却在她指尖马上离开的时候反手攥住。
他的手指还是那样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心快要将她的心一起冻结，她张合着唇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竹林的风更加清冷，穿过她湿透的衣衫，如置身冰窖。
墨冥送来了衣衫，乌承宣说，“去换上吧！我有话和你说，可我不想等我说完你也着凉了。”
初忆接过衣衫，乌承宣的手竟然还不放开，就这么冷冷的攥着，僵持着，她觉得她的脚都已经发麻，而他们还在这样相对着。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说的和做的永远都差这么远？”初忆从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样理智，面对他时可以这样冷静的淡淡质问。
他的嗓音依旧清润，低低的像是钢琴流泻出来的音色，“明知道他会照顾的你很好，可我就是不想放手，怎么办，我说的和做的永远差这么远。我应该就在原地，看着你幸福，应该祝福你们儿孙满堂白首偕老，就在原地看着，不应该再往前踏一步，可我还是奢望你能从那扇门里走出来，我每天都在这等着，等你来，其实我不应该这样想，不应该……，忆儿，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忘了你！”
她的心就这么轻轻的裂开一个口子，嘶嘶的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咬，就连四肢都在痛，这些话怎么那么熟悉，啊，对了，爸爸也说过，爸爸和妈妈就是这样说的，‘云伊，怎么办，我明知道这样做对不起你，可我还是不愿意放手，不能放手……。’
为什么，为什么爸爸在面对妈妈的时候总是那样无奈，雉小兔，你选了和爸爸一样尔雅的男子，现在连命运也要和妈妈一样吗？凭什么？在爱情里，她不要，也绝不会做被动的那个。
她望着乌承宣，笃定的目光就落在他闪烁复杂的眸子上，声音清浅的不像是自己说出来的，“你有多无奈？因为乌承业？还是……九公主？还是舍不掉荣华权势？乌承宣，你是不是把我也看成是一种无奈？如果你还没选择好，就请放手！”
“忆儿……”乌承宣有些慌，手更加用力的攥着，他是第一次这样惊慌，似乎只要一松手就要失去永恒。
“我是……真的不希望变成一种无奈……。”她一颗心投下，重重的砸进他的世界，眼满都是他的影子，如今想要离开，竟发现无门可遁。但她终究是雉小兔，是经历过多少次分合、生死相离的人，爸爸活着的时候一直守着那个女人，临死却说一生只爱妈妈一个人，难道不是可笑至极？
既然她不想成为妈妈，又比不了他心里更重要的东西，她还有必要留在这吗？
乌承宣从不知道一个女人决绝的时候是多么的冷酷，她就这么甩开手，毫不留情的，冷冰冰的望着他，一点点的后退，几乎转瞬就要离开他的视线。
他忘了他是谁，这一刻他来不及提醒自己，他是乌承宣还是康明宣，只记得他是一个男人，一个马上失去心中所爱的男人。
“忆儿，我爱你！”
女子的身影明显一震，眼眸中腾起的光芒耀眼而明亮，她的嘴角在上翘，语气却带着一丝不确定，“所以呢？”
“所以，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东西。”他说的极缓慢，推着轮椅靠近，他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初忆还在为他的话震惊，看到他的举动，连忙上前扶他。
“你……”她看到他站了起来，雪白的衣衫，风姿如玉兰迎风，淡雅的笑容就在唇上绽放。
“我似乎只有站起来才抓的住你，不过恐怕站不了太久，你若可怜我，就别离开！”他笑着说，温柔的望着她，手的力度更紧，似乎连双腿的承重力都在她的手上。
初忆知道自己没那么坚强，真的没有，喜极而泣的眼泪就这么涌了出来，朦胧的视线里全是他温润的笑，她看不清，却听到见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妈妈说的对，爱情里没有退路，所以一定要勇往直前。
不过一个时辰，她反反复复的想着各种可能，反反复复的心疼心酸又心甜，终于还是她赢了，她成了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她会牢牢守着，一直占据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她笑，脸颊上还挂着泪花，“不放手，永远都不会放！”
他抬手轻柔的拭去她的泪，点头动情道：“好，永远不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