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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酒婆婆

欲化生死劫,会当断魂崖。

生死不由命,唯我独可知。

这话不免有些狂傲。是的,只有拥有真本事、大本事、好本事的人,才可以狂傲,才配得上狂傲。

可是,狂傲背后,需要很多人来证明。所以,把自己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没有人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安排,没有人心甘情愿认可这样的宿命,可很多时候却是无可奈何。这不是一种消极的理论,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

已经有多少人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过断魂崖,已经不可而知了。在这个人不曾出现之前,他们,或是雄居一方的霸主,或是久经大敌的侠客。然而,这个人出现之后,他们却成为了畏首畏尾的“缩头乌龟”,说不定何时就在刹那间命归黄泉了。所以,这些人敢于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断魂崖,只不过为了求得饶恕,求得能够苟活于世。可是,他们错了,因为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的人心里有鬼,心虚自然惴惴不安。因此,那些来过这里的人都没能如愿以偿,反加剧了他们的黄泉之路。

现在,冷风儿也决定登上断魂崖。当然,他心里没鬼,也坦荡无愧。他的目的只有一个,看一看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临行前,太行四绝已经劝说多次,但冷风儿铁了心。因为,与这人相比,他也是一个狂傲的人,尤其面对和自己使用同样兵器的对手,他决不允许有人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凌驾于自己之上。当然,还有他心中更重要的没有解开的谜团,这个谜团,只有他自己清楚,却不便说了。

白石山因山上遍布嶙峋白石得名。山高万丈,愈向上攀,山体愈陡,至半腰处,起起伏伏的山峦突然停止了生长的力量,唯有一峰直冲云霄,峰顶即为断魂崖。

欲登断魂崖,需寻酒婆婆。白石山脚,茅舍三间,酒婆婆正住于此。只有饮了酒婆婆的三杯断魂酒,得了酒婆婆手中金叶信物,才可登的断魂崖,这已是尽人皆知的规矩,如若不然,断难见得那狂傲之人不说,连走下断魂崖的机会也没有了。

冷风儿自然知道其中的规矩。

此时的时节正值深秋,草黄花败,满山红叶乱舞,掩映着满山白石,掩映着仅此一处的人间烟火。冷风儿的到来,因着红红绿绿的装束,倒让这景致平添了些许斑斓的色彩。

未近茅舍,酒香先到。这酒不知除了粮食之外加了何物,香中带着清甜,甜中带着刚烈,烈中带着花香,香中又有几许苦涩。栅栏的门挡禁闭,屋顶飘出袅袅几缕炊烟,冷风儿止住脚步,冲屋内唤道:“好酒,果然好酒。”

屋内并无人搭话,冷风儿只得静静等待。他不能贸然闯进,素闻这酒婆婆脾气古怪,让人琢磨不透,稍有得罪,便大发雷霆。又等了大约一袋烟的工夫,冷风儿又道:“后辈冷风儿求见酒婆婆。”

仍旧无人搭话。

冷风儿暗自思忖,莫不成这酒婆婆年岁大了,耳朵背了,亦或腿脚不太灵便,怎的久唤不出。他心里好笑,这狂傲之人怎的用了这样的人,着实应了那句话——狂傲无友也。

正待他又要高唤之时,屋舍的门帘轻挑,出来一位周身雪白装束的女子。这女子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身材丰腴却不失妩媚,白皙的椭圆形脸庞上挂着细嫩和粉红,一双葡萄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好似在笑,又好似会说话。轻飘到院内,女子显得有些不悦,她竖起食指立于略显微厚的唇边,示意冷风儿莫要唤喊。

冷风儿着实吃了一惊。这难道就是酒婆婆?非也,如此年轻秀美的女子怎的称得上婆婆,她定是酒婆婆的丫鬟或者女儿才对。冷风儿不敢高语,他向着女子作礼。女子上下打量一番,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气怨,“你这人怎的这么无理,随随便便在别人家门前大呼小叫。”

冷风儿不解,难不成进生人家还不让说话不成。但他又不敢在一女子面前放肆,只得压低了声音道:“后辈冷风儿拜见酒婆婆,还请姑娘通禀。”

女子白了个眼神,“我这里没有什么酒婆婆,你走吧,免得吵了我的精灵,莫怪我不客气。”

冷风儿更为不解,怎的说话还吵了谁,但不知她口中的精灵是何神圣之物,如此娇贵。

冷风儿还想再问,那女子却径自甩袖进了屋内。一时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他只好等。

又过了大约一柱香时间,正在冷风儿准备飞身跳入院子之时,那女子再次轻挑门帘出来。这次,她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怨气,面带灿烂的笑容,宛若春日里盛开的一朵鲜花。她轻飘飘跳到冷风儿跟前,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道:“成了,成了。”

冷风儿自然不知道她的兴奋源于何故,满脸疑惑地盯着这位脾气无常的美貌女子。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而眼前的女子却好似云做的,指不定那会儿又裹了风雨。

果不其然,女子见冷风儿盯着自己,挂满笑容的脸上突然又生了乌云。她把眼睛一瞪:“你是什么人,在此做甚?”冷风儿有些哭笑不得,他没想到这女子记性如此不好,好似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或者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一样。看来,漂亮的女人也不尽然是完美的,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的人啊!

冷风儿只得再次施礼,“姑娘,我要求见酒婆婆,还请通禀!”

“奥,你要见酒婆婆是吗,里面请。”女子说着开了栅栏。冷风儿没想到女子态度变化这么快。都说酒婆婆脾气古怪,看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话果然有道理,想必这女子跟着酒婆婆时间久了,也受了脾气的传染也在情理之中。

没想到,外观并不起眼儿的茅舍内却十分舒雅。有洁净的金翅木桌椅,有燃着炭火的暖炉,西侧一架五层石柜上坛坛罐罐不胜枚举。更甚者,在这百花凋零的季节里,竟然还有鲜花盛开屋内。整个屋内除了淡淡的花香,还弥漫着醉人的酒香,花香和着酒香,别有一番味道,清淡,醇烈,柔和,雅香。

女子示意冷风儿坐下,径自进了里间。片刻,女子捧着一个枣红色小坛出来,飘飘然坐到了冷风儿对面。女子把坛子往冷风儿跟前轻轻一推,满脸幸福的样子,“你看看我的这些精灵可爱不可爱?”

冷风儿不解,更不知这小坛内装的何物,何等宝贝让这女子如此爱惜。他轻轻地拔掉塞子,一股直入心脾的香气登时飘了出来。定睛观看,坛内乃是清醇的酒。“好酒,好酒,好酒。”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冷风儿情不自禁地一连道了三遍。孰料,刚刚还是幸福模样的女子霎时变了脸色,她一把夺过那个酒坛,抱在怀里,“什么好酒,这些都是我的精灵。”

冷风儿这时方才明白,原来女子口中的精灵,乃是这一滴滴醇厚的酒。看来这女子真是爱酒如命。但冷风儿的心思全然不在这女子如何爱酒之上,他是来寻酒婆婆的。

“姑娘,请问酒婆婆何在?”

女子的不悦尚未消尽,她紧锁眉头道:“怎的,我不配是酒婆婆吗?”

“这……”冷风儿一时无语。

女子显然对“酒婆婆”三个字很是看重,她见冷风儿迟迟不答,脸上便又带了几分哀求,“怎么,我是不是不配做酒婆婆,我不配吗?”说着,女子站了起来,她口中自言自语,像丢了魂。

此时,冷风儿才明白,原来这女子便是自己要寻的酒婆婆。婆婆是什么,不是辈分,不是年龄,不是称谓,而是一种身份,一种资格,一种权威。换而言之,对于酒艺的驾驭,她不是酒之孩童,不是酒之少女,不是酒之妇人,她是“婆婆”,一种无人媲及的酒界元老。看来,这酒婆婆对于酒的研究和认识已然登峰造极,臻入化境,她把清澈甘甜的泉水,把自然万物的种子,把酿造的点滴看成了生命,看成了活生生的精灵,这又是何等境界。怪不得刚才她不让自己大喊大叫,她是正在酿酒,她需要安静,心静,她需要全神贯注,她需要一丝不苟,她不能分神,她更不允许外人打扰。

想到这里,冷风儿站起身来,此时的他倒对这女子多了几分敬畏,术业有专攻,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你就是神。冷风儿道:“还请酒婆婆赐予金叶信物!”

酒婆婆情绪已无时才的激烈,她重新坐下来,带着惊讶的目光道:“你要断魂崖?”

“正是。”

“去不得,去不得,那是个有来无回的地方。”酒婆婆连连摆手。

“我知道,但我必须去。”

“你不怕死?”

“生死有命,如果死得值,又有何惧?”一直不敢苟笑的冷风儿又回到本来笑嘻嘻的样子。

“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人登上断魂崖,他们有去挑战的,有去求饶的,但没有一个人下来过,他无情无义,就是个杀人的魔鬼。”酒婆婆又开始自言自语了。

“还请酒婆婆赐予金叶信物。”冷风儿又道。

酒婆婆冷笑两声,“好良言难劝该死鬼,你可懂得我的规矩?”

冷风儿道:“那是自然。”

酒婆婆依旧坐着,她用眼睛瞟了下那面摆满坛坛罐罐的墙壁,“这里有酒七十二种,有烈如猛虎,有柔若泉水,有猛如狂龙,有饴若甘露,你随便饮下一坛,是烈是柔全凭天命。结果亦大不相同,也是听天由命的了。饮后,我自会给你信物。”

冷风儿听罢,心中思忖片刻,慢慢站起身来走向那墙壁。他上上下下打量这坛坛罐罐,大大小小,形状迥异,或似玉净瓶,或似大肚蛙,或似蟠桃,或如战鼓,或如磨盘,凡此种种。这些坛坛罐罐皆贴了封条,仅此而已,却无名称之类。端详了一会儿,冷风儿却并未动这一坛一罐,他重新坐到原位,笑了笑,而后用手一指时才酒婆婆刚酿得的那坛道:“我就饮了这坛如何?”

酒婆婆先是一惊,而后定定神道:“看来你果然与众不同。”

“难不成酒婆婆舍不得?”

“请便。”酒婆婆说完,扭过头去,似有不舍,又似毫不在乎。

冷风儿并不客气,他捧起桌上的酒坛,闻了闻,闭眼,好一副享受的模样。稍稍定神,再次瞧了瞧酒婆婆,冷风儿捧起酒坛对准嘴口,咕咚咕咚一饮而下。

坛酒饮罢,冷风儿抹了抹嘴角和下巴,登时觉得浑身上下一种异样的感觉。怎么说呢,这酒入口微苦,但也就是瞬时工夫,又幻化成一股甘甜。先是在口舌,似蜂蜇,似含了一块冰,又似咬了一口黄连;接着是喉咙,好似吞了七八个辣椒,又似蜈蚣在喉撕扯挠抓;而后是食道和胃,犹如燃起一团又一团熊熊烈火,又好似千万只蚂蚁在蠕动;再后是全身,血管里好似无数条毒蛇在爬动,骨头节咯吱作响,浑身时而燥热时而冰冷,脸也跟着白一阵红一阵,发根里钻出来丝丝寒热之气。疼痛,奇痒,憋胀……他的眼睛里爬满血丝,一口气没上来,人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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