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了云霓夫人之后,少司命离开了罗生堂下,前往阴阳家禁区。
“会是哪里呢?”少司命心中疑惑,停留在了上次偷听云霓夫人和邪神对话的附近。
这是邪神最后出现的地方,一定还会有关于邪神的线索。下定决心,少司命仔细搜索关于邪神的信息。然而一炷香之后,少司命很失望,毫无所获。
抱着锻魂剑,少司命陷入沉思——邪神是【意识】的汇聚体。那么,如何去追寻已经逝去的意识呢?根据云霓夫人所描述的,邪神不会吸引所有的意识,而是偏好于吸引类似怨念哀愁痛苦的情绪。
如果快乐和悲伤是光影对照。那么,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快乐是温暖的,悲伤是冰冷的。在邪神所存在的世界里面,快乐的温暖慢慢被悲伤的冰冷吸收吞噬掉,而因为悲伤过于庞大,所以快乐渺茫无踪。
等着,慢慢被吞噬?
少司命突然笑了。闭上眼睛,尝试放空自己的思绪,将所有的所有都倾注于呼吸之间。任由外界带走自己的所有情绪。当身体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仿佛听到有柔弱女子低低的啜泣,又好像有少年男子在悄声念着咒语。身体被牵引着往前走去,少司命没有反抗。任由这股力量带着自己慢慢朝前,就当做小时候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被妈妈慢慢牵着走。
好像走过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向左向右,再向左再向右,向右向左,再向右在向左,左边右边,右边左边,左边左边左边,右边右边右边,左边右边右边,右边左边左边......直到牵引的力量消失了。少司命才慢慢睁开眼睛。
什么都看不见,原来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
身边什么都没有。
连风都感受不到。
是空?是死?是虚无?
少司命无悲无喜,没有任何惊慌,害怕,迷茫,困惑,恐惧。
因为这就是最真实的真实,是必须面对的现实。
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妨碍自己解决困难的绊脚石,这时候是最不需要自己给自己添堵的时候。
锻魂剑也很安静,狐狸尾巴似乎睡着了。
少司命轻轻唱起了歌谣,却是《长相思·山一程》: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榆关那畔行,
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
聒碎乡心梦不成,
故园无此声。
故园当然无此声。因为此时此刻,完全无声无息。
潇湘庭的结界里没有人的时候不会有这般无声无息,阴阳塔的宁静也不会是这般死寂。
煅灵塔因为这首歌谣,如同死寂般的空气慢慢流动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搭建,构造,形成。
少司命念动咒语,锻魂剑在无边黑暗中划出血红色的行动轨迹。借助锻魂剑划动的微弱光芒,少司命好像看见了这里有楼梯在慢慢搭建。少司命将锻魂剑用作手杖,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但是一直都没有终点。
这条路走不到尽头一般。
少司命能感觉到楼梯拐了几拐,但是不确定是不是走错路。
走错路?
想起天书里面北极星定位,这煅灵塔看不到天空,但是星辰轨迹一直在少司命心中。
再度念起咒语,锻魂剑直飞上空,如同天际北极星一般,闪着明亮的光芒,少司命看着北极星的位置,按照星辰轨迹方向,慢慢走着——
前面越来越亮,少司命到了一棵大树下面。
阳光透过树干在地面留下斑驳的影子,少司命想起自己在庭院后花园也有这样一棵树。自己也曾在树下嬉戏玩耍。这棵树呢?粗壮的树干三人环抱才能合拢,枝繁叶茂的树叶之中似乎有花苞藏匿其中。
花苞?
少司命细细看去,那花苞极大,大小几乎和少司命的头差不多。这一树花开的样子一定很美,也许会很香,应该会有满庭芳的感觉,少司命想着。扫视了一下周围,少司命一时兴起,像小时候那样爬上树——那时候还和爸爸妈妈这样玩过捉迷藏呢!
爬上树之后,少司命专门给自己选了一个离花苞最近的位置坐着。这么大的花苞,开花该有多好看啊!少司命想起那次自己操纵的绿色藤蔓开花,自己还没看够呢!
少司命就这样心里想着,树上花苞好像渐渐地有了要开放的意思。层层叠叠的花瓣一点一点舒展,试探性地似乎快要把全貌显露出来。不光是少司命面前的这一朵,就连周围的花苞也窸窸窣窣地,好像迫不及待地要向她展示自己的美丽面容。然而,当这些花苞显示全貌的时候,少司命却差点从树上跌落下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花苞!而是每一颗和少司命一模一样的人头!
除了最靠近少司命那一朵,周围和少司命一模一样的人头花也渐渐转过来,静静地注视着她。一时间,满树都是少司命。美人树此刻倒是绝世倾城,只是美人头花为这棵树增添了不少说不出的诡异神秘。仔细看去,除了树上那个颤颤巍巍的正主,其他全都温柔浅笑,顾盼生姿,比正主还要好看许多哩!
忍着内心的惊惧和恐慌,少司命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眼前这朵人头花,双唇紧紧地抿住,双手死死地抓住树干,努力不让自己从树上直接摔下去。此时,在少司命面前的那朵人头花开口说话了:
“你看你,就像一棵树一样,从来就只能接受命运之手的操纵。小时候每天对着一个瓶子讲故事,和动物为伍,所以你压根就是一个怪胎。一出生就害死了你的双胞胎妹妹,来到阴阳塔又亲手杀死了教授你知识帮助你的老师,看来你不仅命带煞星,还喜好杀戮。真是一个祸害。
你说你这样的家伙怎么拥有生而为人的资格呢?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你看你这样颤颤巍巍,畏畏缩缩,胆小如鼠的丑陋模样,又怎么比得上我舒展端庄,从容得体的姿容?来吧!和我融为一体吧!让我慢慢吸取你身上的肮脏东西,让你成为真正的神明。来吧!来我怀里,或者让我走进你心里。“声音柔媚中带着蛊惑。少司命在声音中沉沦,丢盔弃甲,失魂落魄。这时候,所有的花朵都悄悄地向少司命靠近,准备吸食这个软弱的美味。
少司命绝望地想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过真正的伙伴。无论是瓶子里的妹妹,还是那个代表邪神意志的傀儡娃娃,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因为自己是个怪胎,所以活该没有朋友,活该孤独一生。而妹妹的消失和云霓夫人的死亡,少司命更觉得那些都不过是一场幻梦,她无力主宰他人生死,她只能接受命运之手的操纵。
她觉得支撑她走下去的信念倏忽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脊柱里的浩然正气也被猛然抽空。在人头花的温柔软语和浓郁的香气里面,少司命只想沉沉睡去。会被怎么样呢?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当人头花伸出吸食少司命骨髓的藤蔓的时候,锻魂剑铮然出鞘,凭空飞舞,剑舞斩断人头花的所有妄念和花朵根茎藤蔓。花朵嫩绿的根茎藤蔓和粉红色的花瓣被锻魂剑斩断四散开来。随剑舞四处散落的花瓣藤蔓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去,这个场景,和那时在罗生堂下,少司命控制的藤蔓开出的花朵,庭院里的花都被清风吹起的景象有些相似,有些不同。
彼时彼岸,此时此刻。
少司命想起了自己在罗生堂下的十年感悟——
除人以外,万物不过依靠本性而活。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强取豪夺,丛林法则。
一棵树是要生存的,生存就一定需要营养。人头花,温柔软语,馥郁香气。都不过是手段。目的就是为了吃掉自己,消化成为它生长的养分。
究竟是自己疏忽了。
感应到主人意识的觉醒,锻魂剑飞舞地更快了。
少司命念动咒语: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花朵上面承载的拟人情感消融了。
人头花散落成了少司命的记忆碎片——刚出生时候父亲欣喜温柔的眼神,母亲为保护自己设立结界,却心疼孩子失去自由,情不自禁落泪的表情。那个有着倾世容颜的狐妖对瓶子里另一个自己温柔似水的微笑,云霓夫人解脱之后感激流泪的笑容......
那纷飞的人头花落入地下,随后消失不见。大树吸取了能量,抖擞着,屹立着,枝繁叶茂之间虽然没有那倾世容颜的花朵,却依然引人注目,独树一帜。
花朵都成了春泥,保护着这棵大树更加茁壮地成长。
其实,这也是一种“情感”吧?
少司命默默地看着,好像开始有点明白天书上面的那些咒语意思——眼前这棵大树上面的人头花都成了春泥,却更加坚定地保护这棵大树的成长。曾经的一切,存在过,都有过痕迹。这种痕迹不在乎是否明显或者肉眼可见。因为即便花朵不见,即便融为泥土。也都会为现在,为成长,铺垫道路。
那么,对于自己而言,那些过去的过去,都会让自己成为更好的自己的养分。
锻魂剑在少司命手中似乎有莹润的光泽闪了一下,从大树上靠近少司命坐的地方那里原本是人头花的位置有一样东西掉落下来。少司命急忙用手去接——
那是一个剑穗,带着完整黑白阴阳鱼玉佩的,狐狸模样的剑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