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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认为是九天圣帝亲孙子的林绝,第一次品味到了阶下囚的滋味。
按照常理,以他的身份,即使毫无理由要了阳元祁的脑袋,再住进大乾皇帝的寝宫,让大乾所有未出嫁的公主侍寝,也绝对不会有人敢说过分。
但可惜的是,他的母亲是一个四象女子,一个明明被亵渎了贞洁的受害者,非但没得到半分公道,反而换回了家破国亡的悲惨结局。如此看来,这个九天圣帝长孙的身份显然会是一杯毒酒,看似醇厚浓香,实则可以让人死无葬身之地。想要杀死阳元祁,只能靠他自己。
林绝在阴暗潮湿且恶臭无比的大牢里静静地坐了许久,直到夜色渐暗,也没有等到有人前来处理他所犯下的所谓伤人之罪。
他不由得在心底冷笑,虎熊豹狼四人敢横行霸道,多半在县衙中有一层见不得人的关系,今日他几乎快废了四人的双手,又怎能轻易被饶过,这些人只怕是正聚在一起,商议给他安上一个可以死刑的莫须有之罪了。
直到夜色完全降临,昏暗的牢房里终于有了动静。
两个狱卒骂骂咧咧地将一个白衣少年抬进了林绝的牢房,脸上俱是厌烦不已的表情。
一人骂道:“妈的,今天破事怎么这么多,大晚上还把这么个奇葩送进牢里来,老子想安静地喝口酒都不行。”
另一人安抚道:“算了算了,先别生气了,这小子吃了春风酒楼一千两的霸王餐,估计一年半载是出不去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教训他。”
两人将白衣少年随便往地上一扔,锁了牢房门,又喝酒去了。
林绝看了地上的醉汉一眼,觉得有几分眼熟,仔细瞧看之后,才发现他的衣着跟当日连续救他两次的蒙面白衣人一模一样。
无巧不成书,这个白衣少年正是当日的敖荒雪,林绝万没想到居然能在牢房里跟他重逢。
敖荒雪本来已经离开了桃源县,路上听说宇文云峯拿王家村村民当替罪羊,了结了宇文庆歌之死,离开了两仪界,肚子里的酒虫立刻躁动了起来。他索性不管桃源县城到处是禁军,瞒着素浅三人,偷偷跑了回来,去最富盛名春风酒楼,喝那儿闻名两仪的“春风玉露酒”。喝酒总是要给钱的,敖荒雪只带了酒虫,没记得带酒钱,结果只好醉醺醺地被抬进县衙大牢。
林绝意外之余,回想起宇文庆歌之死的诸般蹊跷,既然敖荒雪当日也参与了刺杀,他必然知道更多其中的原委,或许能从他的嘴里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敖荒雪嗜酒如命,素来百杯不倒,千杯不醉,而且醉得慢,醒得快。不出一个时辰,他便清醒过来,神志清楚地坐了起来,随口道:“这些人真是的,不就是暂时没付酒钱嘛,何必要把我送进大牢里来呢,还想日后教训我,你说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些?”笑着看向林绝,一点都不生疏,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一样。
林绝心中一怔,我也是疑惑不解,此人明明醉得不省人事,却知道发生的一切事情,难不成他根本没有喝醉?
敖荒雪笑道:“我看你观察了我很久,是在等我醒来吧?”
不是吧,连这个你也知道?
林绝也不掩饰,说道:“不错。”
敖荒雪收了笑容,神色中透露出几分同情之意,温和道:“你是王家村的人吧?”
林绝道:“不错。”
敖荒雪疑惑道:“据我所知,阳元祁派兵杀光了你们全村人,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绝道:“三界不亡我,想留我一命为无辜亡魂报仇而已。”
敖荒雪惊讶道:“你该不会是因为刺杀阳元祁被发现,所以才被关进大牢的吧?”
林绝摇摇头。
敖荒雪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说道:“我就说嘛,这里只是普通的牢房,你若是刺杀失败,即使不被大内高手杀死,也该关进死牢才对。”
林绝道:“我有话想问你。”
敖荒雪点头道:“我知道。”
林绝的眼中好似燃起了火焰,直直地瞪着敖荒雪道:“宇文庆歌是你杀吗?”
敖荒雪摇摇头,用真诚的眼神看向林绝,坦然道:“不是。”
林绝没有说话,一直盯着敖荒雪看了许久,敖荒雪始终没有躲避林绝的眼神。
敖荒雪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打算相信我,想杀掉我这个你认为的罪魁祸首,为你们村死去的乡亲们报仇吗?”
林绝沉默良久,眼神逐渐温和了几分,缓缓道:“不,你还有用,我需要从你的嘴里了解更多的情况。”
敖荒雪微微一笑,心想自个明明比林绝厉害上百倍不止,但在林绝的嘴里却好像随时可以被他杀死一样,不知道林绝何来的自信。
林绝继续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去杀宇文庆歌?”
敖荒雪为人直爽,毫不隐瞒,答道:“我姓敖名荒雪,来自迷雾山脉的起义军首领之一,之所以杀死宇文庆歌,是为了嫁祸阳元祁,好让九重御天大乱一场。”
林绝道:“你说不是你杀死的宇文庆歌,那真正的凶手是谁?”
敖荒雪故意一笑道:“你想知道?”
林绝见敖荒雪故意不说,眉头一皱,已有怒容。
敖荒雪一点都不在乎,悠悠道:“你想知道的,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你,可是在此之前,你总得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否则我连跟谁说话都不知道啊。”
林绝一听,虽不情不愿,可还是把名字说了出来:“林绝。”
敖荒雪赞道:“好名字啊,绝世无双,惊才绝艳。”
林绝没有半点被夸后的高兴模样,始终板着脸,冷冷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敖荒雪点点头,可脸上却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又摇了摇头道:“其实我还真不知道凶手是谁,他是死在元能化刀之下,很多八阶高手都会用这一招,无法判断是谁所为,而且当日的杀手与九重御天三股势力有很大关系,到底是谁真的很难确定。”
婆婆妈妈绕了一大圈,结果不知道凶手,而且又一次提到了该死的九重御天,林绝的脸不觉阴沉下来,说道:“你反复提到九重御天,宇文庆歌之死跟九重御天有什么关系?”
“这个可说来话长了。”
“你最好长话短说。”
“好好好。”
敖荒雪乖乖应答,调整了下坐姿,面对着黑暗中面无表情的林绝,徐徐道:“九重御天现分为三波势力,慕容滕和南宫奎,慕容誉和南宫白渡,还有南宫霜天一党,两仪界的大乾、诺亚、风巽三大帝国为一个联盟,璇衡、明昭、震威三国为一个,三江、玉海、霜贞三国为一个,分别为以上三股势力效力,为九重御天带去奉天纲与贡天金,帮助他们养活自己的军队,如今太极界玄黄大陆波云诡谲,犬牙交错,三股势力无法取得明显优势,两仪界各国的帮助便显得尤为重要,宇文庆歌的父亲第六重天族长宇文梁忌效忠慕容滕一党,如果宇文庆歌死在大乾且与阳元祁脱不了干系,即使不让他和慕容滕之间出现隔阂,搞乱九重御天局势,让他们自相残杀,也至少可以扳倒阳元祁,让大乾权力真空,届时三股势力必定会围绕大乾展开争夺,从而造成大混战。”说完长出了一口气。
林绝听完敖荒雪这一大通话,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为什么结果变成诬陷我们村的人杀死宇文庆歌,而阳元祁却安然无事?”
敖荒雪想了想道:“这应该是宇文云峯干得好事。”
林绝道:“宇文云峯是谁?”
敖荒雪鄙夷道:“他是宇文庆歌同父异母的哥哥,就是他带着宇文庆歌来的大乾。”
林绝道:“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敖荒雪轻笑道:“关系很大,大到足以让所有人对他不齿,谁都知道三股势力胶着,贸然带元能三阶的宇文庆歌来大乾,无疑是将他置身于危险之中,很容易成为有心人的目标。”
林绝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敖荒雪轻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了权力和地位,在宇文庆歌出生前,他才是世子,但宇文庆歌一出生就取代了他。”
林绝道:“所以他想用这个机会借刀杀人,好让自己重新登位?”
敖荒雪带着七分惊讶,三分赞许的眼神,看着林绝道:“你很聪明嘛,不过恐怕不仅仅是如此,他是南宫霜天的人,宇文庆歌死后,阳元祁本该难辞其咎,结果你们村子里的人成了替罪羊,所以我猜测他一定是借此机会,与阳元祁达成了某种合作,然后帮他掩盖了罪名。”
林绝震惊道:“你的意思是,这个罪名本该阳元祁承担,结果他们两个把黑锅丢给了我们村,还杀光了我们村子的人?”
敖荒雪很不想告诉林绝真相正是如此,但他没有选择,“虽然我很不想说,但事实应该是这样的。”
林绝身子一震,神情呆滞望着漆黑的墙面看了许久,突然惨笑不止道:“呵呵呵,原来我们这些普通的两仪百姓,在他们的眼里真的连蝼蚁都不如,只是他们权谋斗争的牺牲品。”
敖荒雪看得极为不忍,长叹一声道:“三界之内弱肉强食,本就是如此残酷,只有强者才有话语权,否则两仪界又怎会被太极界压制,又怎么会有我们起义军反抗压迫。”
林绝直摇头道:“亏我还拿了证据,想要先跟阳元祁去理论,我居然天真地以为他可能是一时受了奸人的蒙蔽。”
敖荒雪惊讶道:“你拿了什么证据?”
林绝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一面仙鹤,一面为蛟龙的玉牌。
敖荒雪端详了一会儿,讶异道:“这好像是大乾长天司的长天令。”
林绝不解道:“长天司是什么?”
敖荒雪解释道:“长天司原名长天,大乾的第一修炼门派,已经归顺了朝廷,只受大乾皇帝指派,完成朝廷的刺杀、查探等机密任务,这块长天令做工有点一般,可能不是真的,你是怎么得到的?”
林绝道:“那天黑衣杀手掉落在地上,被我捡到的。”
敖荒雪恍然大悟,一拍手道:“这就对了,看来有很多人跟我们的想法一样,都想陷害阳元祁。”
林绝道:“我有一个疑问。”
敖荒雪道:“什么疑问?”
林绝的眼神里隐隐有几分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块长天令是假的,就因为它的做工不好?”
敖荒雪并不否认,“有这个原因,还有是因为有长天令之人都是长天司的秘密高手,对大乾非常忠心,杀死宇文庆歌会害死阳元祁,这与谋反没有差别。”
林绝道:“你说得很对,当时掉落在现场的长天令不止我这一块,如果这是假的,完全可以将那些死掉的杀手尸体和假长天令一起拿出来,如此一来既不会让阳元祁顶罪,也不会让我们村成为替罪羊,这样岂不是一样的效果?”
敖荒雪滞了一下,嗫嚅道:“这……我没有想到这一层。”
林绝依旧板着那张冷若严霜的脸道:“我猜测当日有杀手之事定是被宇文云峯瞒住了,而杀光我们全村人不仅仅是背锅,也是因为我们村人知道当日有杀手,他们想要灭口而已。”
敖荒雪惊呆了,原本更为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他,居然开始问林绝:“为什么会这样?”
林绝冷冷地看着他道:“难道你身为杀手之一,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敖荒雪只能弱弱地摇头。
林绝道:“我猜当日一定有真的长天令出现,这才能让宇文云峯抓住阳元祁的把柄,既然跟阳元祁达成了合作,就要保他,保证事情以最快速度平息,就算是假长天令也不能出现,不让任何人找到机会做文章,他只要把黑锅甩给我们,隐藏了杀手之事,一旦有谁敢提出质疑,必定与当日杀手有关,知道事情的内幕。”
敖荒雪快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但仍有不解之处,“如果有真的长天令,那岂不是阳元祁自己派的人,难不成他疯了?”
林绝冷笑道:“人性本恶,为了权力和地位连自己的弟弟都能害死,区区忠心又算什么,我想定是长天司里出了叛徒,也或许是阳元祁有更大的阴谋。”
敖荒雪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道:“这太疯狂了,无论是哪种结果,大乾必定会有一场大乱。”
林绝冷冷一笑道:“不会有了。”
敖荒雪不解道:“为什么了,我今晚会去杀掉阳元祁,不管他有什么阴谋,既然敢牺牲我们村的人,他就别想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敖荒雪被吓得跳了起来,刚想叫出声来,又生生咽了回去,整个人像抽疯似的,在原地转了转,看了一圈,确定没人后,才探过身来,低声道:“你疯了吗?你怎么杀,你人还在大牢里呢?”
林绝平静地看着抽疯似的敖荒雪道:“我会出去的。”
敖荒雪不肯罢休,正色直言道:“出去又能怎样?阳元祁在申崇坊重兵守卫,你怎么杀?”
林绝却道:“谢谢你。”
敖荒雪听得傻了,疑惑道:“谢我什么?”
林绝道:“你不仅让我知道事情的真相,还告诉了我阳元祁的位置,我正发愁找不到他。”
敖荒雪急得在原地来回打转,口中念念有词道:“疯了疯了,真的是疯了,你要不先睡一觉,好好再想想。”
“不必了。”
林绝张开手掌,举起了手。
敖荒雪一愣,疑惑道:“你干嘛?”
“等我的刀。”
敖荒雪不可思议道:“刀?哪来的刀?”
刀当然是墨龙渊,此刻这把三界第一神器正被存放在桃源县外。自我与林绝之间的元能隔阂被打破,墨龙渊随之与我们建立起了独特的联系,只要我们中任何一个在内心召唤它,它便会第一时间自动赶来,有点像是雷神索尔的锤子,但墨龙渊的灵性更强,所能发挥出的威力将根据我们自身实力的变化不断变强。
敖荒雪四下看了半天,压根没见到任何刀的影子,忍不住调侃道:“哦,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哈哈哈,你刚刚是故意吓我的吧?”
呃?谁有空闲得没事跟你开玩笑?
林绝无比坚定要去杀死阳元祁,我也无比支持他的决定,一个可以随意牺牲数百条人命的混蛋皇帝早该死了!
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林绝背后的牢房墙壁像泡沫板一样被冲得碎落满地,吓得敖荒雪向后跳了一大步——我特意隔空在墨龙渊上聚集了元能,使它轻松冲毁了墙壁。
转眼间,刀已在林绝手中。
他站了起来,走向了牢房墙壁外的院子,几个夜里值守的狱卒闻声赶了过来,拦在他的面前,却在几招之内被林绝砍断手脚,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敖荒雪看得惊了,当日明明敌不过一只阴山厉血狼的少年,似乎已经脱胎换骨成了一个无可匹敌的绝顶高手。
到底怎么回事?他的脸色忽然阴沉,眼中满是担忧与疑惑。
林绝看了一眼背后呆滞的敖荒雪,沾染鲜血的脸上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冷若严霜,而是覆盖了一种说不出的凌厉与狠辣。
敖荒雪不由地心头一颤,额头竟有冷汗在渗出,他忽然有了一种可怕的预感。
今夜的桃源县城必定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