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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思尹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
月色如水,星河灿烂,他失魂落魄地躺在埋葬小兰的土堆旁,望着满天繁星呆呆出神。
村里的老人曾说过,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既然如此,我所深爱的人啊,你们会在天上的哪里,又是哪些星星呢?
林思尹找啊找啊,怎么也找不到想要找的星星,天地之间只剩他孤身一人,他不禁自问道:“从今往后,这三界之中,还有谁能与我作伴?”
我很想告诉他,我一直与他同在,但仔细想想,我从未与他有过任何的交流,即便是他知道了我的存在,相比起现在失去的一切,也是微不足道的。
强烈的孤独感像一把钢刀,在林思尹的心口一刀一刀地剜下血肉,那种无法躲避的心碎简直让人生不如死,而我也在感受着他的痛苦。
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痛苦,而活着的人又万万不能死,谁知道这场悲剧的人生还要持续多久?
这世上有很多人何尝不是承受着活着的煎熬。有的人自出生那一刻起,便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患上先天性的疾病;有的人因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为了心中的责任,独自一人背负着全家的生计;有的人仿佛是被命运紧紧捏在手里一般,其他人唾手可得的成功,到了他这里无论怎么为梦想奋斗付出,终究是一场空梦……
类似的事情太多太多,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跟命运搏斗,却一次次被命运打倒,活着仿佛是一场无尽的折磨,是命运在玩弄他们取乐。人的力量在命运面前是如此的渺小无力,现实中有些人会因此而放弃生的希望,但我相信更多人会选择相信未来。
正如林思尹一样,他的执念是复仇,不仅仅是向仇人复仇,更是向命运复仇,即使前路再怎么艰险,终究不能用死亡逃避,唯有活着,才有赢得胜利的机会。人终究要死的,为什么不在死前狠狠搏斗一番,起码让自己死得没有遗憾呢?
命运的力量再可怕又怎样,除非你现在弄死我,否则我绝不会放弃逆天改命的战斗!
“慕容滕、南宫奎、张雍煜、阳元祁……”意欲复仇的林思尹不停地在心里重复这一连串的名字,他们个个遥不可及,个个双手沾满鲜血,既然他们还没死,自己怎么可以死呢?
林思尹紧紧握住了拳头,又一次坚定了今生必定要复仇的目标。
你是所向披靡的大乾大将军张雍煜又怎样?
我会让你以血还血,以命抵命!
你是千军万马守护的大乾皇帝阳元祁又怎样?
我会踩在如山枯骨之上,让我的刀痛饮你的鲜血!
你是太极七重天九阶元能大宗师南宫奎又怎样?
我要用你的头颅祭奠离宫十几万的亡灵!
你是九天圣帝长子又怎样?
你是我的亲生父亲又怎样?
你在遥不可及的太极第九重天又怎样?
那就让我杀透太极九重天,以汝之血,还母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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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帝国,桃源县,宇文云峯行宫。
三界中最悲惨的事情之一,当然包括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对宇文梁忌来说,他所承受的痛苦更加残酷无情。
大堂上那口华丽无比的镶金棺材里,躺着他心爱的小儿子,而造成这一切的却是他的大儿子,这是多么可笑又可悲的事情。
宇文梁忌回天乏术,只能静静地站在棺材边,盯着宇文庆歌的尸体黯然神伤,许久许久都没有动。
大堂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突然在门口戛然而止,似乎是来人被人拦在了门外。
几番轻声细语之后,一个蓝眼睛的太极老者缓缓步入了大堂内,向着宇文梁忌施礼道:“族长,大少主和大乾皇帝阳元祁求见。”
宇文梁忌眼中寒光一闪,向老者微微转头,道:“乌栖,让他们进来吧。“
宇文乌栖微微颔首,行礼退出。
很快,门外的人便进到了大堂内。
阳元祁是被两个侍卫抬进大堂的。他躺在担架上,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看样子奄奄一息,连让侍卫退下也只能简单地动动手指。如此看来,他估计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更别提向宇文梁忌行礼,好在宇文梁忌并不在意。
宇文云峯一进门就跪在地上了,痛哭流涕道:“父亲,您终于来了,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没保护好庆歌,才让他遭了恶人的毒手!”说着,他重重地锤了几下地,显得极为懊悔。
可惜知子莫若父,宇文云峯这等拙劣的演技又岂能逃过宇文梁忌的法眼?如果光凭你几滴鳄鱼的眼泪就想蒙混过关,宇文梁忌的族长之位早该拱手让人了。
“你们的动作可够快的。”
宇文梁忌既没有让宇文云峯起来,也没有大声斥责,说话语气似平静如无风的湖面,可他的眼神却如两个岩浆沸腾的火山口,随时都有喷发的可能。
宇文云峯虽对宇文梁忌千般不满,却畏惧自己父亲的威严,竟不敢抬起头来,低着头哽咽道:“庆歌出事后,我将他的尸体收殓,同时立刻查清了真相,没有让凶手逍遥法外。”
宇文梁忌俯视着顺杆爬的大儿子,冷冷道:“既然你的动作这么快,那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我才得到庆歌的死讯?”
宇文云峯怔了一下,身子微微颤抖,解释道:“父亲,太极第六重天离此地甚远,您又恰好在闭关,所以得到的消息的日子才迟了几日。”
宇文梁忌冷哼一声道:“对,你说得很对。”
宇文云峯自然是知道宇文梁忌绝不会相信他的这套说辞。他故意挑了宇文梁忌闭关的日子带宇文庆歌来大乾,又故意封锁了消息,让送信之人慢慢回太极第六重天报信,为他争取给宇文庆歌之死盖棺定论的时间。此间种种,明眼人一看便一目了然。
但是一目了然又能怎么样?宇文云峯知道自己已经是老爹唯一的儿子,况且宇文庆歌又不是他杀的,宇文梁忌能拿他怎么样呢?
“父亲,您一定要注意身体,千万要节哀啊。”明明希望老爹早死,宇文云峯仍是声泪俱下地劝说道。
宇文梁忌可不吃这套,冷冷道:“你刚刚说你已经查出了杀死庆歌的凶手了?”
宇文云峯一抹眼泪,抬起头应道:“是的,父亲。”
“是谁?”
“大乾桃源县王家村的村民。”
宇文梁忌目光一凝,盯着宇文云峯道:“大乾的百姓?”
宇文云峯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庆歌初到王家村的时候放了几头阴山厉血狼出来,那些贱民不过是被咬死了几个,居然怀恨在心,偷袭害死了庆歌……”说到此处,他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不知道是他自己编不下去了,还是被哭出来的鼻涕塞住了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宇文梁忌不禁冷笑。
宇文云峯擦了擦鼻涕眼泪,情绪才稳定了些,接着道:“请父亲放心,王家村上上下下的贱民都已经伏法,全部被斩首、诛九族,以告慰庆歌的在天之灵了,而且我身边的大乾皇帝阳元祁也已经被我以有失教化百姓之罪,打了二十太极鞭了。”
宇文梁忌摇摇头,苦笑不已。
区区几个王家村的乡野村夫,怎么可能有胆子有能力杀害宇文庆歌呢?
在这一点上,阳元祁也有疑惑,既然宇文庆歌死于元能化刀,那么宇文云峯栽赃王家村村民显然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可是宇文云峯却说,此事别人信不信并不重要,只要宇文梁忌一个人不提出质疑就足够了。
阳元祁听完心里很不放心,但是又没有权利提出反对意见,只能任凭宇文云峯去把他老子当白痴耍。
结果,宇文梁忌好像真的是个白痴,竟夸赞道:“很好,峯儿,你做的好,大仇既报,庆歌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这个反应让阳元祁感到极其意外,他自然清楚宇文一族的族长绝不会真是个白痴,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事实上正是如此,在见到宇文庆歌尸体的时候,宇文梁忌一眼就看出了脖子上的致命伤是元能化刀所致。并且在感应了伤口出残留的极少量元能后,他发现杀死宇文庆歌的元能刀,刀意迅猛却隐隐藏着一丝阴柔。
宇文梁忌身为宇文一族之长,对三界之内的各路高手的实力多少有些了解,却是头一回看到刚柔共存的元能刀,无法确定杀死宇文庆歌的凶手到底来自哪股势力。
这一点被宇文云峯赌对了。
作为亲眼看到那柄紫色元能刀的少数人之一,他也无法判断此刀的主人到底是谁。
因此,他料定了以宇文梁忌谨慎的个性,绝不会轻易大吵大闹,到处去找寻凶手的线索,而是会先承认了王家村村民是凶手的事实,让真正的凶手松懈,随后再暗中调查,找出真相。
至于到时候真相到底是什么,对于宇文云峯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宇文庆歌已经被杀,他也拿住了阳元祁的把柄,一石二鸟,完美收场,又何必要去管其他的破事呢?
忽然,宇文乌栖又缓步进入大堂,向宇文梁忌施礼道:“族长,大乾济王阳元弘求见。”
堂上的父子俩俱是露出了讶异之色,宇文梁忌看了看躺在担架上的阳元祁道:“这个阳元弘是你什么人?”
阳元祁虚弱地吐出话来道:“回宇文族长,他是属下同父异母的弟弟。”
宇文梁忌又问道:“你知道他来找本尊有什么事吗?”
阳元祁喘了几口气,吃力道:“属下不知。”
宇文梁忌沉默片刻,向宇文乌栖做了一个手势,道:“让他进来吧。”
宇文乌栖微微颔首,又退了出去。
只听得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后,一个一身素衣的中年两仪男人,便跪倒在了大堂里。
“贱官大乾济王、征虏大将军阳元弘,叩见宇文大族长。”他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声音比他的脚步声更响亮。
宇文梁忌一点都没把他放在眼里,态度冷淡地问道:“你找本尊是有什么事吗?”
“贱官听说宇文世子为奸人所害,此行是专程前来吊唁的。”阳元弘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脸上竟有两道泪痕,好像死掉的是他的儿子一样。
宇文梁忌看在眼里,嘴角不屑一扬,冷冷道:“你真是有心了。”
阳元弘抬起身子,拱手道:“宇文大族长言重了,这是贱官应该做的,贱官来此处时,还为您准备了二十箱东海产的血珍珠,三十箱育金山出产的龙金,还有贱官知道您喜欢喝酒,因此特意准备了二十桶霜贞出产的顶级陈酿葡萄酒,都已经放在院子里了,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您笑纳。”
宇文梁忌当然知道阳元弘送的可不是小小薄礼。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好礼不送没用人,阳元弘跑来吊唁又送礼,显然不只是为了讨好他那么简单。
既然人家也算是好心好意来送礼了,怎么说也得给他一个开口说说真正目的的机会。
“好,本尊收下了,你还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阳元弘一听,立刻来了兴致。
其实他早已来到了桃源县,那天刺杀宇文庆歌的人也有他的手下。在宇文庆歌死后,他很快知道了当时的情况。虽然,阳元弘也不知道到底会是谁杀死了宇文庆歌,他却坚信阳元祁定会被宇文家族问责,说不定皇位难保。
要知道阳元弘觊觎大乾皇位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凭着自己济王的身份,以及手底下的帝国精锐万屠军,一直在和阳元祁明争暗斗。宇文庆歌之死,无疑是不费吹灰之力扳倒阳元祁的绝佳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宇文庆歌之死最后的凶手竟然变成了王家村的一百多口村民,这是用屁股想都会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可偏偏被宇文云峯给盖棺定论了。
因此,阳元弘猜测,定是阳元祁跟宇文云峯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一直蛰伏在桃源县,等待着宇文梁忌的到来。这不,宇文梁忌才刚到宇文云峯的行宫,他后脚立刻跟了上来。
“贱官确有一事想要向宇文大族长禀报。”
宇文梁忌给了一个手势,道:“你说吧。”
阳元弘郑重其事道:“贱官听闻宇文世子之死是王家村的村民所为,贱官觉得此事蹊跷甚多,王家村里只不过是些乡野村夫,怎么可能又能力谋害宇文世子。”
俗话说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阳元弘这种人,他怎么不想想他能想到的事情,宇文梁忌会想不到吗?
可笑的是,他还没说够。
“贱官派人查探了一下,宇文世子有三阶元能的修为,却被断头而亡,除非元能修炼者出手,否则几个乡野村夫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实力,而且贱官听说当时出现的杀手可不少,他们似乎都是有身份的人,贱官觉得其中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好一段有理有据的表述,把当时有杀手的事情都说出来了,还说是有身份的人,你无非是在暗中点到几乎每一群杀手都带着假长天令罢了。
阳元弘自鸣得意,满意以为宇文梁忌会大怒问责,殊不知他早犯了宇文梁忌的大忌。
——宇文梁忌当然知道其中蹊跷甚多,而且是宇文云峯在搞鬼,但这些都已经是宇文家族的家事,该怎么查,该怎么处理宇文云峯,轮得到你一个卑贱的两仪小小王爷管吗?
宇文梁忌的脸几乎变成了猪肝色,雷霆大怒道:“阳元弘,云峯已经查清了事情真相,你却仍在此危言耸听,你是在质疑云峯的查案能力,还是想教本尊做事?”
阳元弘吓得一哆嗦,可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到了这一步,那还有什么怕的,他向着宇文梁忌行了一礼,道:“贱官绝不敢冒犯您与宇文大少主,贱官只是觉得其中的一些事情确实太蹊跷了些,怕宇文大族长与大少主受了他人的蒙蔽,所以才斗胆提了出来,还望宇文大族长明鉴。”
显然,阳元弘话里的他人,指的铁定是阳元祁,可宇文梁忌又岂能看不出宇文云峯与阳元祁有猫腻呢?
宇文梁忌是真的拿阳元祁没有办法,如今宇文云峯打得阳元祁半死不活,他根本不可能再对阳元祁做什么了。无论怎么说,阳元祁都是慕容滕和南宫奎的心腹,他也属于慕容滕一党,若是真的弄死了阳元祁,等同于跟慕容滕过不去。
“阳元弘,你好大的胆子啊,本尊说过吾儿云峯已经查出了真凶,而且真凶已经伏法,你却还跑来大放厥词,本尊看你定有什么能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可怜看不清局势的阳元弘眼巴巴地等着宇文梁忌发怒问责,结果这怒火反倒是彻底烧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宇文大族长明鉴,贱官……贱官只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绝不敢有其他的企图!”阳元弘急忙磕头道。
宇文梁忌指着阳云弘,痛骂道:“你这蠢材能看出什么!从此以后,你最好闭上你的嘴,少说你这些狗屁不通的猜测,你马上带着你的礼物给本尊滚出去,若是敢慢一步,本尊定不饶你!”
阳元弘只能真的滚了,而且滚得很快。
宇文梁忌此时变得看谁都不顺眼,指着担架上的阳元祁道:“他从哪里来,就让他滚回哪里去,本尊不想再看到这些闲杂人等了。”
阳元祁很快被送了出去。
大堂里只剩下了宇文梁忌和他跪在地上的好儿子。
宇文梁忌沉默了许久,走到了宇文云峯的身边,低声道:“我曾经跟你说过,人要学会等待与隐忍,是你的终究是你的,可是你到现在都不懂,那我现在再教你一件事,人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没有人可以逃掉。”
说罢,他一挥袖,向着大堂外走了出去。
宇文云峯行宫外,灰头土脸的阳元弘还舍不得走。
当阳元祁的担架被前簇后拥地抬出来的时候,他立刻跑过去,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叩首道:“微臣阳元弘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阳元祁费力地做了一个手势,让阳元弘平身。
尽管被宇文梁忌指着鼻子骂出来,又得罪了宇文云峯,可望着只有半条命的阳元祁,阳元弘的心里仍是美滋滋的——受了二十下太极鞭,谁知道阳元祁还能撑多久呢?如果就这么驾崩了,皇帝的位置岂不是轮到自己来坐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阳元祁的手背,满脸堆笑道:“皇上,您可要保住龙体啊,不然这江山谁来照看啊?皇上,咱春祭大典再见吧!哈哈哈……”
说着说着,他竟放声大笑,丝毫不顾及周围人的眼光,只管一转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