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写密信三封,乃寄予武林中人,文字简陋,总不尽兴。其一时心下喜庆,便趁文兴上头,自浮一大白,作《武林记事》。
虽未亲临,矫饰文字间杂私货,隐有吹嘘之意。
文曰:
华山者,历届武林圣地也。人所谓武林之主,则踞华山之巅而力退豪杰;所谓江湖之主,则踞华山深林而隐世自洁;所谓天下之主,则踞紫禁之巅,而力不能敌寻常武者。
庙堂之高,不如武林之妙;武林中人,知庙堂恶臭,而不知青云之高、江湖之小也。
年年逢佳日,岁岁作盛会。有齐天也,号“送分童子”,祖传攻守兼备八八六十四式螳螂拳,而学艺不精,但得攻八式,不识守八式,故自提牌匾于草庐,曰“并不厉害”。
初,齐天建言,称有高人,号“烧十三郎”,定于此时来访。闻此言,则群侠毕至,再会于华山之巅,欲与一战。
群侠者,有少林遗老,曰何理,号“魔筋鬼肉”。有伴当胡棒奇,力能倒拔电线杆。每好勇斗狠处,令持电线杆击之至碎,而何理岿然不动,则人莫不叹服,威风如城管大队,亦绝不敢提罚款二字。
有游方高人,曰阿炳。人称“四指琴魔”,手捻一把五弦琴,每乐声起,则摄人心魄,闻得一曲,内力尽失。尝自谓人曰“四指而奏乐,乃善心未泯,小憩三日,功力能复。如五指而奏,则其人难矣。如六指而奏,则纵使天帝下凡,亦不能留其性命!”
有押镖苦力,曰董文彪。上练九九八十一式新编长拳,下练六六三十六路谭腿,糊以杨、陈、吴式,曰太极之三姓家奴,此所以谓周身三寸皆如体内,号曰“铁拳无敌”。
此三人者,互相不能奈何,共为武林之巅。
另有“毛山道长”章一戈,携小徒安栋,自称“毛山上,毛人也”。逢争斗处,必言“我老矣,可令小徒代为切磋”。正派莫不以欺人幼徒为耻,故又称“今无徒,则不与之言”。再观其小徒唇红齿白、眉眼凛冽,相计“绝非常人”,得以恭为豪侠之一。
复又“帖吧大帝”李神,字画文玩莫不倒卖,家财万贯而不能武。心好武事,乃出资置办。豪侠敬之,故有说法曰“叶公既好龙,龙之所好,不亦叶公乎?世有叶公,而后龙能立也!”
再有“杏林鬼手”邹佳赟,自爱妻染疾,乃专研医术十载,终大成。妻不及施救,故自出外行医,曰“积阴德”云云,每豪侠斗狠伤及肺腑,必出而救治。虽是,诊费乃李神报销,故声望不显。
至此以下,皆碌碌不能立身之辈,逢盛会,则往来讨茶蹭饭。可笑之人,亦不可谓决无可怜之处。
佳期既至,秋风萧瑟。
时叶落山红,满目肃杀。及日中,未见齐天所称之“十三郎”,何理叹曰:“噫!子曰,人之初,性本鸽。今日盛会,恐难见其人也!”
董文彪大不喜,号呼曰:“此人不来,吾辈自战!”
李神叹曰:“拳脚无眼,何如拼酒?酗酒伤肝,何如以茶代酒?吾乃设高楼,赏芜湖美景,品正山小种,岂不妙绝?”
阿炳亦大叹:“弹指已四年,竟无一人出世,武林之僵而近死,与庙堂何异!”
话虽如此,乃自点树梢,轻功梯云纵,飞上黄图楼。
众人齐跃,衣袂飘然,遮天蔽日,时称“飞蝗芜湖”,故有相似处也。
茶过三巡,人好吹嘘。此四年间,如何理、阿炳、董文彪三人,已然造就传说无数。
未几,章一戈亦吹其大弟子,曰崎岖,业已出师矣。其人命格不凡,而儒、释、道、法四大皆空。即德不拘元、亨、利、贞;性不贪酒、色、财、气;行不敬紫薇、玉皇、勾陈、厚土;素不守刑法、民法、商法、宪法。
继而邹佳赟吹其亡妻,曰张雨竹。号曰诗不下文姬,词不下易安,文不下左芬,曲不下文君。若身为男儿,则可谓东坡再世也。虽言之凿凿,然在座豪侠大多目不识丁,了无兴致。
语及李神,则浅笑而长叹,曰:“今天色不佳,诸公且睡。”
时日暮而未落,山间影绰,似有人气;湖中涵虚,正映落日。豪侠见之,无不慨叹非凡:此景此情此间人,年年如是,复盼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