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自韩青的绑架风波后叶林的命运似乎是赢得了观音大士的偏爱，喜事一桩连着一桩。首先是儿子熊伟的出世，这个啼声嘹亮的婴儿给熊府带来了洋洋喜气。他不但乐翻了父母，姨妈、三毛、还有他的小老师庄丽。庄老师两个月前就到岗了，在熊府为学生的到岗做准备。最为喜悦的人还是他的外祖母，家中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孩子。这是老太太多年的遗憾，一直在默默祈盼。现在终于如愿，满门都是幸福！孩子虽给大家带来了欢乐，也带来了疲累。自熊菲离开医院回家后的十多天里，熊府客厅中始终挤满着人。叶林乐得发晕，忙得气喘，清晨起床预备烟酒茶具，上下跑楼梯接客，躲进一角电话处理公司事务。晚上送走最后一拨客人还得拖着疲倦的身躯帮助阿姨们清理卫生。每天熬到深夜才能洗澡上床。儿子出世收到的礼金是一千多万，但这些钱基本上用于应酬花光了。有些人送的礼品微薄，走时必须给他们一份回礼。程权的礼金最丰厚，一百八十八万！这笔钱叶林转给了熊卫平。“身边留点备用钱，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与你姐姐工作都忙，虽有心却无力照顾你。”
熊菲满月不久，朱丽云大婚。山水画大师武自然在沙洲乡建了一栋豪华别墅迎娶朱丽云。这是企业家与艺术家的联姻，一时传为美谈。婚礼是在本市声名最响亮的“崂山宾馆”举行，贺客三百余人。有长岭籍的工区以上领导人，“静丽服装总公司”的领导层和大客户，本省上得了台盘的作家、艺术家、政府徐秘书长证婚。婚礼当天朱林留在肖府、这个颇有绘画天赋的小小才子与肖静的女儿肖茜做了好朋友，有姐姐在身边就用不上妈妈了。叶林夫妇带着儿子，还有儿子的老师到场祝贺。对于朱丽云的再婚叶林颇感欣慰，命运没有辜负这个久经磨难的善良女人，生活、爱情都没有亏待她。
朱丽云婚礼结束不久紧跟着便是韩青大婚。韩青的婚姻是叶林一手促成的，当时他非常希望韩青能转移目光另筑爱巢。首先将那位寒门学子安排到“飞熊地产”做设计，让他在经济上能完全自立。但韩青对他仍然不看好，一个月一千二百块钱，背那么多债，还得养好父母。帮他还点债倒没什么，但那一对老不死的将来病了，死了都得她掏钱。进一次医院得几十万，进一次火葬厂得十几万，自己哪里赔得起！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小龙的女儿周文身上，叶林私下里给了男青年十万元，告诉他：“用心善待孩子，这孩子在韩青心里比任何人都重要。也是她的软助，耽心今后的丈夫容不下孩子。你善待孩子没有亏吃，只要能拿出票据的东西都可以到公司报销。孩子的未来也不用你花钱，她有自己的房子，公司有她整百万的投资，她今后将获取公司副总的全部收入，到她大学毕业时拥有的资产最少也是两千万。前途也不用你耽心，她的副总位置永远留在那里。”当时韩青已挤身于富豪行列，且是超万人大公司的第一副总，前途不可限量。可怜男青年做梦都想攀上她，他与孩子感情上并无抵触，很赞同韩青收养周文。因此他对叶林感激莫名，在孩子身上使出了浑身解数。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最终获得了韩青的认可。当时公司已摆脱了债务，韩青的年薪成倍上涨，年收入有一百二十万，韩青对钱看得不是那么认真了。就算雇他做保姆照顾周文也划得来，他在技术上还能帮自己一些忙。婚礼同样在“崂山宾馆”举行，婚礼由熊菲操持，现场富豪云集。在这场豪华的婚礼上，让叶林感到欣慰的另一件事就是小龙的女儿已完全适应了城市生活。婚纱拖得有声有色，东张西望的，一点也不怯场。满脸灿烂，一副小明星的范儿。韩青与丈夫对她万般宠爱，即使在今日的场合仍时时刻刻的关注着她。围在孩子身边的不仅有母亲玉兰、家庭教师、还有韩青的父母，姐姐和嫂子。叶林心里深叹口气，孩子还是幸福的！
韩青婚礼结束后，叶林夫妇荣归故里的计划提上了日程。因是短期小住，而且三年也住不上两天，叶林花了二百多万在家乡盖了栋小别墅，打了水井，盖了水塔，配了发电设备。别墅是专为熊菲探亲设计的，整层一楼是大厅，大厅一角建一个宽大的厨房。二楼共有四个套间，靠东边的大套间专供熊菲起住。装饰比较华丽，傢俱是从省城精选 的非州黑檀木制品。其余三个套间装饰并不奢华，傢俱是在县城选购的。三楼半真半假，有四个房间，目前空在那里。
阴历腊月初二叶林给了长海五十万，让他带上晓园，周兴梅一起回家。通知小豹的老婆小芳，小牛的老婆满月儿，必要时在叶岭村招集人手，将整栋房子里外进行清理。到县城购买桌椅围屏，把楼下大厅布置好。尽力在县城内外搜罗一些可吃的菜，去的不仅有熊菲，还有白微和韩青。韩青随便点不要紧，白微是最重要的客人，必须认真接待。将白微，韩青将要入住的套间铺上地毯，备下电暧器。搞些花木盆景放在二楼阳台上，自来水打开试用。初五下午叶林又给了桂琴二十万，让她连夜赶回家、检查熊菲、白微入住的套间、认真检视她们的食用品和起住用品、备妥婴儿用品；布置迎接。
腊月初八是个非常吉利的日子，叶林驾车带着妻子、儿子、还有儿子的老师庄丽回乡探亲。后面跟着白微、韩青两部奔驰和小豹驾驶的大面包车；面包车上满载着熊菲送给公婆、妯娌、侄儿姪女以及全体叶岭村民的礼品。车队尚未抵达叶岭村口，鞭炮声早已隆隆响起，数千万响鞭炮从村口一直铺排到叶林别墅门前；道路两旁人群渐集，叶林放慢车速缓缓向前移动。村口扎有一个老大的彩门，一米宽的横披上书有“热烈欢迎叶老总携夫人公子荣归故里”十六个金色大字。叶林看后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不过是新媳妇认门，何必搞这么大的声势！在叶岭村他混得的确不错，在省城比他有钱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这时一身节日盛装的长海跑步上前拦住了叶林的车，轻声请示道：“县，镇，乡三级领导全部集中在前面排队迎接，怎么办？”叶林听后满面阴沉，低声怒责长海道：“这就是夫妻回家，儿媳认门！这是家里事，你告诉他们干什么？钱多了没处烧啊！让你清理一下环境，这是为白小姐准备的！你扎个烂彩门干什么？”
“不是我告诉的，也不知这些干老鼠是从哪里闻到了香味。”长海小声分辨道：“彩门是镇政府昨天派人来扎的。他们还要搞小学生排队迎接，居然要三毛的女儿代表献花！把我都搞糊涂了。我警告他们，这大冷的天！把一大班孩子搞风地里冻，叶老总不可能接待你们，孩子冻病了你们要自己负责。这班人抽筋剥皮血都没有，甩又甩不掉、没有办法。”
叶林皱着眉头对熊菲道：“这些人全不是好东西！我去见见他们，你就不要下车了。”熊菲握着嘴笑，点点头同意了。下车后的叶林就是另一副样子了，喜气洋洋地挥动着胳膊，急步向迎接的队伍走去。在热烈的掌声中叶林与站在第一位的县长握手。他不是黄县长，是叶林本家，这让叶林心中的恼火多少消散了一些。叶林躬着腰同众官员一一握过手、然后一手拉着县长，一手拉着镇长在友谊进行曲中阔步前进。进入大厅叶林对正在指挥摆放茶具的桂琴道“你不要在这里忙了，这些留给长海他们做。你去看看你嫂子，白小姐她们，让小豹把车暂时锁在那里，许多领导在这里，让他快点过来帮忙。”
桂琴闻言飞步出门，当时熊菲等人正好下车，桂琴迎住熊菲道：“嫂子，我们去楼上坐好不好？楼下都是些乌七八糟的人，同他们握手把手都弄脏了。”
熊菲听后不禁笑道：“你和叶林真是一对好兄妹了！就算现在躲到楼上，等会吃饭不还是要见面嘛？”
“不用、不用、我已弄了套灶具在楼上、东西都备齐了，我们自己做饭吃。”桂琴摇头笑道：“不用理他们，那班人——全是无赖！”
“吃小灶！”熊菲不禁大笑。“真是难为你用心了！有什么好东西给我们吃啊？”
“好东西是没有的，在这大山里、只能找点土货偿个新鲜。”桂琴笑道：“不跟他们一起吃，那班人全是奈何桥下的饿鬼；有饭给他们吃就算不错了。”熊菲搂住桂琴，一行人嬉嬉哈哈地上了二楼，进入熊菲将要入住的套间客厅。因是临时小住，客厅谈不上奢华，倒有点小会议室的味儿。中间一张两头圆的长木桌，上面放有两盆鲜花、两套茶具、周围摆有一圈沙发，挨挨挤挤的能坐十几个人。楼道里摆有一个正在燃烧的炭盆，上面放有一把装水的黑色大泥壶。大家坐定后桂琴用景德镇产的敞口印有龙纹图案的小磁杯为小姐们沏茶。
“这茶很好嘛！什么茶啊？”熊菲品过一口茶后笑向桂琴道。
“不瞒四嫂说，在这大山里，好茶是买不到的！只能用土茶招待你。”桂琴笑道。
“名茶我喝过不少，但都没有这茶的味道纯。”熊菲道：“有没有多余的卖啊？我老娘就喜欢喝这种茶。”
“卖是没得卖的，如果老太太爱喝、明年我来想想办法。”
“那就不用了！我妈喝龙井茶已习惯了，没必要费事。”
“嫂子、实在不好意思！我得去烧饭、不能陪你们。”桂琴抱歉地笑着低声道：
“去吧！去吧！吃饭是最要紧的。”熊菲笑道：“真论起来这还是在我家里呢！要你陪个什么？”
桂琴打开墙角的电暖气就要出门，不想白微伸手将她拦住，笑向熊菲道：“既是自己动手，我也去一个？”
“好！”熊菲一甩手腕笑道：“亮几招让韩青瞧瞧，她总是吹嘘自己的厨艺好，今天就让她见识见识！”待两人走后，熊菲起身将整个套间看了看，站在阳台上远眺对面的桃叶岭，口中随意地吩咐身旁的庄丽道：“乡下比城里的确冷多了，抱孩子回客厅吧。”随后带上韩青去逛白微即将入住的套间，进入房间后突然转身问跟在身后的韩青。“要是把整个建筑公司交给你，有能力打理吗？”
韩青以为熊菲在开玩笑，叶林怎么可能会把公司交给她。能当上副总兼管机械出租公司，拿双份年薪已让她心满意足。从来也没听说过有企业高管拿双份年薪的，便一边摇头一边笑道：“没有、没有。”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你马上就要接掌整个公司，而且就在十天之内。”
“你是说真的啊？”韩青大吃一惊。
“是真的，春节前把事情定下来，你可以利用春节这段假期做些准备工作。”
“这事要慎重，我确实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有能力，林哥不同意也不行。”
“你不要疑心，叶林另有重要工作，否则不会把公司放给你。”熊菲道：“这几天你仔细想想，接掌公司有哪些困难，哪些地方需要叶林帮助，具体拟个东西出来，回家后我们再谈一次。”
“真的让我接管公司，林哥必须扶我一段路才行，否则很难弄的。”韩青低声道：“一定要谨慎，公司经营到今天不容易，不能弄砸了！”
“放心好了！叶林会真心扶持你，不会对你有意见。”熊菲笑道：“他也不是彻底离开公司，只是不再打理具体事务而已。”
“这事林哥知道吗？”
“还没告诉他，马上要与他谈。”
“姐姐！这事必须林哥亲自跟我谈。”
“真是瞧不出你，上千万都买不动你的心！许多人听到这话早就发癲了。”熊菲搂过韩青在她脸上亲过一口点头道：“可以！”
小姐们中午吃的菜很少，一个野山獾子肉做的火锅，一条三斤重左右的野生鳜鱼，旁边放有一盘菜芯，一盘豆腐，一小蓝子菠菜。酒是“茅台”和法国红酒，这是桂琴从省城拉回来专门用于招待小姐们的。桂琴切了几块豆腐，放了点菜芯和菠菜到火锅里，边为小姐们斟酒边向熊菲笑道：“这恐怕是嫂子所吃的最寒酸的午餐了！”
“这是我在家里，菜多菜少都不关你的事。”熊菲笑道。
“上面好菜很多，冰柜都堆满了，做多了吃不下，”白微道。
“没错！在我家里应该节约一点。”火锅沸腾后熊菲偿过一口菜笑向韩青道：“这个菜味道真漂亮！韩青你根本就做不出来 。”
“那要看是什么菜嘛！”韩青很不服气的笑道：“这应该是野狗肉，白小姐是误打误撞的，野狗肉——非常难得。”
“你只记得一个狗肉，这小狗头上长着角喂！是你说的吧？”熊菲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菜，但肯定不是狗肉，狗肉不是这种做法。”
“桂琴讲是野山獾子肉，这种东西很少、大酒店没有。”白微道：“地道的野山獾子我都没见过，就别说吃了。冰柜里有一整头，三十斤的样子、吃不完。”
“桂琴、你灌韩青几杯，我与白微自己倒自己喝；不用你费心。小庄、多吃点菜、这菜在家里是吃不到的。吃菜还是在家村，这个豆腐就很好吃。”
“这是用山泉水做的，吃豆腐其实就是吃水。”桂琴道。
楼上小姐们边吃边聊，琴声丝语；适意陶然。楼下就不同了，财神爷光临故土乐翻了土地爷、满堂喧哗、叶林也乐。但那是脸上的，心里烦躁到十二分；公司多处仰仗白微；现在却要陪着这班无聊的闲汉而怠慢贵客！陪同众官员进门后，他便让长海、小豹去应酬。自己出门给县公安局的陶局长打电话。“我回老家了！老婆小孩都回来了！你有无兴趣带夫人、孩子过来聚聚？”
“你回家的事我初四那天就知道了！很想去看看你，也有事要找你。但叶县长在那里我不好去，领导嘛、疑心重。下班后带老婆，小孩过去看你。”
叶林收起电话来到父母家。对他的荣归故里老头儿是藏有心病的，背着儿子偷见儿媳这件事让老头儿无脸见人。向儿媳磕头讨钱！丢尽了叶氏列祖列宗的脸，所以虽然熊菲给了他一大笔钱，也给足了礼遇、但老头儿从不向别人提这事。没事尽量躲在家里；生活仍然很俭朴；吃咸菜、抽旱烟。当时整个叶岭村人都忙着接叶林，看热闹、只有他和银河两人闷在家里。叶母则不然，老头儿找儿媳是讨钱供孙儿孙女吃饭读书，又不是扒灰，有什么好丢脸的！她期盼着能早一点见上儿媳，见到孙子。所以早早来到路边掂着脚向远方张望，盼着能早一点看到小汽车。叶林下车后她本想上前牵住儿子的手，不想众官员蜂拥而上将她挤到一边，后来任你怎样挤也挤不进去了。心里很想去叶林别墅与儿子儿媳会面，但又不知道初见这位当大官的新儿媳有哪些规矩，踌躇再三，还是闷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土屋。神形不安的在屋中转来转去。不时伸头向外张望。叶林进门时老头儿仍闷着头抽旱烟，对儿子不理不睬。叶母喜不自禁，冲上前抓住儿子的手，扶他坐到椅子上，递上茶后坐到儿子身边，握着儿子的手，满脸幸福的望着儿子。絮絮叨叨，甜甜密密地小声询问儿子，孙子多大，身体如何，她能不能见儿媳，有哪些规矩，要给多少见面礼。“没有什么规矩，只是城里和乡下风俗不同，长辈不能摆架子，不能嘴对嘴的亲孩子，不用给钱.........”叶林满面微笑着耐心解释完，见老头儿仍闷在那里，便无话找话的问他庄稼收成如何。老头儿望着门外，叹口气道：“收成好有什么用，这个税，那个费的，化肥，农药，认真算起帐不穿裤子还赔钱。”
“我那边还有很多客人，不能久坐。马上就要开饭了，你们和我一起过去吃饭。”叶林道：“家务事不用再问了，年龄也大了，要注意身体。我打算为兄弟们每家盖套差不多的房子，孩子们的学费我来负担，他们打工的钱管自己生活。”
老头儿一听顿时两眼放光，抬起头来望着儿子，声音颤抖着道：“老四，真是难为你了！不看生的看死的，老叶家的祖宗会保佑你！”接着对老婆子道：“快换衣服去，老四是忙人，不能让他久等。”
到此父子算是真正和解，叶林一副孝子模样扶着母亲，老头儿垂着头跟在他们身后，母子俩密密切切地絮着小话，叶母喋喋不休的问儿子如何见儿媳，如何见孙子，突然话锋一转：“放你表兄弟们去做工嘛，错不错我不懂，这么多年了，有冤也能解开嘛。熊菲在省里当县长，你也是个大人物嘛！”
“可以，可以，你带他们去找长海，让长海安排点轻松活儿。你挑两个聪明的，让他们去学驾驶，人轻松一些，体面一些，赚钱也多一些。让他们知道姑妈的好外，姑妈也是有权的！”叶林笑道：“省里没有县长，熊菲是处级，管两百个人。比组长是要大一些，还没有村长大。”
“你就不要哄我了！熊菲管的人都是做官的，村长哪里有小汽车？”叶母满脸都是甜蜜和骄傲，她不但救活了娘家，还能让侄儿们去开汽车。三人刚刚出现于大厅门口，在如雷的掌声中官员们鬼窜而出，叶县长双手捧住叶老太爷的手抖个不停，满脸媚笑着躬腰问候叶太夫人，极力吹嘘叶老总的贤孝。叶林母亲满脸都是骄傲，我儿子就是厉害，县长都巴结他。叶老头却木着一张脸，偶尔点点头。他心里恨死了这班官员，正是这班人将自己另外几个儿子弄得精穷，让自己一个暮年之人去听孙儿孙女的哭饥号寒！不是他们，自己怎么可能向儿媳磕头？官员们对他的态度都能理解，农民嘛！从未经过大场面、哪里会说话。
叶林和父母陪同县主要官员坐了一桌，小豹、长海分别陪同乡、镇官员、桂琴吃完饭下楼应酬女官员。每张桌上一个火锅，八块盘子、鸡鸭鱼肉、青菜豆腐样样不缺，山西“汾酒”、“中华”烟，这些都是很响亮的名牌货。为众官员奔走服务的都是些年轻精干，长相标致，服彩鲜明的姑娘小媳妇。表面上叶林接待众官员是热情到位的，实际上这些酒菜是他准备用来招待叶岭村民的。不过气氛很热烈，门杯过后叶林起身敬酒，与县，镇，乡三级领导都碰了杯。“大庙、小庙都是领导么！城皇爷、土地爷都是爷么！”叶老太爷恨恨地白了儿子一眼，这个蓄牲！只知道撒谎骗人。他懒怠看儿子，也懒怠理睬身旁的叶县长，眼睛睃着桌子，找好菜往老婆子碗里挟。叶林敬酒将宴会带向高潮，小豹，长海跟在他身后一浪一浪地向上推。这让叶县长喜悦满怀，众官员异常激动，大富豪真是虚怀若谷，待人有礼啊！
宴会结束后叶林让桂琴带父母上楼与儿媳、孙子见面，自己陪同官员们喝茶吹泡泡。见官员们没有辞别的意思，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便让长海找来麻将。官员们原指望大富豪玩牌时会从手指里露一点让他们吃饱，补偿一下他们在寒风中的苦熬，结果大失所望。真论牌技官员们不过是牌场上的混混，他们到哪里都能赢一些，人家输多少是有准备的，用不上劳心费力的练牌技。而叶林却是这一行的顶尖高手，因为他玩牌的目的就是放水，水放到一定程度时必须关上阀门，因此他需要操控牌局。两个风头下来叶林赢了一千多，而且没有罢手的意思。在这只铁公鸡身上拔毛拔了满手血，还赔上小姨娘。长海也是赢家，仅小豹输了两百多还差点跟乡长翻了脸。官员们心里恨恨不已，再也不愿意陪这几个山里佬玩了。借口时间不早，起身告辞。叶林未加挽留，只是把赢的钱还给了叶县长。“玩儿嘛，大家开开心，哪能真赢钱呢！”
送走客人后，叶林返回大厅吩咐等候在那里的众人道：”不要走了，晚上还有客人。小豹，小芳统计一下叶岭村有多少户人家，哪些家有人在公司做工，哪些没有要区别开来。认真一点，不要漏掉，搞个花名册核对一下。长海去松山搞点纸钱鞭炮回来，兴梅回家跟你父母讲一声备份三牲祭礼，明天早上我们去小龙墓地看看。”
“纸扎的东西我从A市带回来了。”长海道：“知道你与熊老总一道不方便买这些，松山买不齐全，所以提前买了。”
“难得你还记得他！”叶林点点头，叹口气低声道：“明天和小豹一起把那些水果烟糖处理掉，每户给十斤苹果、五斤白糖、，两斤水果糖、一条烟、每户都要给，银河的也给他。后天请整个叶岭村在家的人吃饭，大人小孩都要请，银河一家也要请。你心细一些，给安排一下。”
“老四，既然你讲到这里——”长海望着叶林很是踌躇了一会低声道：“我能不能求求你抬抬脚放银河一条生路。可怜五十岁的人！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家里就像大水洗过的一样。他是个目光没有半寸远的人，你大量洪福，不要计较他了！”
“也就是两年没见他，过得这样惨？他手艺不错，可以去外面做工嘛。我并没有怎样他，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现在外面越来越乱，社会上根本就无理可讲。单身一人去做工，人家让你活着回来就算客气了！想要钱那是白日作梦。”
叶林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道：“让他去吧，你给按排一下，如果身体不行，让他做点杂事，给平均工资。——让他们把菜认真理一理，晚上要宴请白小姐，这非常重要。”叶林讲完转身上楼去会熊菲。
熊菲见到叶林父母时匆忙起身相迎，扶着叶母坐下，从桂琴手中接过茶亲自奉上，同时要庄丽：“把孩子抱过来拜拜他的爷爷奶奶。”
“宝宝睡着了。”庄丽不以为然。
“睡着了也得起床啊，这是爷爷奶奶啊！”熊菲笑道。
“闺女，这个礼是讲不得的！孩子睡觉不能受惊。”叶母匆忙起身语气认真地制止道。
“为什么呢？”熊菲笑问道。
“农村不像城里，城里人多，阳气盛，孩子摔了跌了都没关系。农村人少，孩子小，魂儿也小，不能受惊。”叶母耐心解释道。
“这样啊，我们年轻人不懂，那就等他醒来再说。”熊菲讲完甩甩手腕，示意庄丽将她的公文包拿过来。从包里拿出两份烫金礼包分别递给公公婆婆，每份礼金是六万元。“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你们留在身边零花。把身体搞好——妈妈身体很好！比我想的还要好。”
“孩子，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了！上次给的还剩八九万。”老头儿推辞道：“其实我们自己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种点田地种点菜、上山砍点柴、一年花不了几个钱。”
“今后不要再干活了，把身体养养好。”熊菲道：“我与叶林工作都忙，不能经常回来看你们。这次回来拜见公公婆婆 ，顺便看看家乡的情况，尽我们的能力让兄弟们生活得好一些——爸爸妈妈认真考虑一下，是不是和我们一起进城住？”
叶老头最害怕叶林将他骗进城里，然后置他另外的几个儿子于不顾。那样一来一班孙儿孙女就没得书读了，这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不待熊菲往下说便匆忙起身躬腰道：“谢谢你，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有副菩萨心肠，大善必有大福，叶家祖宗，天地神明都会保佑你。——城里生活当然好，只是我们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习惯了看山看河，看鸡看鸭，一条道横走直走都不会错。城里到处是路、到处是楼、到处要钱——人老了！没有用了！留在家里能省点钱，还有一班孩子也要人看。”
“难得天下父母心啊！既然你们认为留在家里好，那就留在家里。叶林说老房子已经很陈旧，你们搬进来住，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孝心。”刚讲到这里传来了孩子的“哇哇”哭声，熊菲笑道：“醒了！醒了！”庄丽急步进入房间，熊菲从她手中接过孩子递给叶母。“奶奶抱抱我们。”
叶母匆忙起身，眉开眼笑地道：“不是我不想抱，我不能抱，孩子贵重，我一个穷婆子，别让他沾了穷气。能让我看看他，我就能心满意足了！”
“哪来的话，妈妈福气大着呢！多子多福嘛，也让我们沾沾光嘛！”熊菲笑道：“抱抱他嘛，现在不抱，他长大后知道小时候奶奶不愿意抱他，就有意见了！就不孝顺了！是不是？”
“我还能等到他孝顺的那一天！”叶母喜不自禁，从熊菲手中接过孩子。孩子裹在一床印花小棉被里，戴着绒帽，仅有半张小脸露在外面，四个月大的孩子，皮肤水晶一般鲜润，两只眼亮晶晶地，的确让人爱不释手。祖母抱着他离开沙发，在室内踱来踱去，满脸甜蜜地将他轻摇细晃着。叶老头心痒难禁，也离开座位，跟在老婆子身边伸着头看孩子。
叶林上来后熊菲一看到他就笑道：“桂琴刚才来报喜，说你赢了不少钱嘛！”
“我要是不赢钱就得为他们准备晚饭，就得陪他们通宵的熬夜，我哪来这副精神？有什么必要来？吃完饭还不走！”叶林皱着眉头讲完转向白微笑道：“让白小姐闷了一下午，真是对不起！”
“吃的喝的全是精品，伯父伯母陪在这里，应该是顶级待遇了。”白微笑道。
“老年人心里总是盼着早一点见到儿媳，见到孩子。”叶林道：“这个鬼地方冬天里除掉冷风什么都没有，春天还好一点，能听到几声鸟叫，下河还能摸点鱼虾。车上带有两支汽枪，原准备我们下午上山玩，被那一班无赖缠住了！明天上山撞撞运气，你和熊菲比一比，看看谁的手气好。”叶林讲到这里笑向桂琴道：“还要累你辛苦，帮我看着厨房，晚上要为白小姐接风，用点心。长海他们在那里，让他们来帮忙。”桂琴下楼后叶林笑向母亲道：“你这样抱着他晃个不停，把他晃在云里雾里，你自己就一点不累吗？”
“不累、不累、一点都不累。”叶母眉开眼笑。“这宝宝真漂亮，像他妈妈，比你小时候漂亮多了。”
大家正在说笑，晓园上来告诉叶林。“四叔，陶局长到了，我爸陪在楼下。”
“你到韩小姐住房的阳台上搬两盆花放到客厅的桌上，然后沏茶。”叶林吩咐完晓园转身下楼。局长夫妇都是便装 ，身边带着个男青年，二十岁多一点儿，长相很俊朗。稍作寒暄后叶林牵着局长的手引客人上楼，进入房间后局长笑问叶林道：“不是说夫人公子都回来了吗？”
“内人带回几个朋友，正在那里煮粥，等一会介绍你们认识。”大家坐定后，晓园为各位送上茶，叶林问局长道：“你说有事找我，什么事呢？”
“小孩大学快毕业了，想请你帮他找个地方实习。”
叶林听后有些迟疑地道：“不是我不愿尽力，这里有个程序问题。是不是让他先在地方上工作两年，我再想办法把他调到省里去？”
“你可能是误解了，我不想让他再走我这条路，他们不适合做公备员。”局长道：“我没有什么奢望，有碗饭吃就行。”
“公务员的收入是稳定的。”
“收入是稳定，但并不高；只能过一种清贫生活。问题还不是在这里，做公务员必须有颗平常心。他们这一代人所接受的教育全是些个人主义的东西，所受的影响都是什么大师！而这些大师没有一个正料，全是骗子！害惨了这一代年轻人，抽走了他们的立身之本。久乱必治，社会迟早要发生变化，一旦出现英主治世，到时钱没赚到，撞进了牢里。老百姓在抱怨官员，其实现在的官并不好当。”陶局长摇头道：“我想让他学一份技能谋生活，保他一份平安。”
“局座应该有远见——”叶林想了想道：“如果不介意，让他春节后去找我，只要认真做事，饭还是有得吃。”
“我把犬子托付给你，目的是让他二次回炉，重建人生，不要惯着他。”
“要有个适应过程，实习期内是很累。熟悉了环境，摸出了套路，工作不是那么累。家教如此之严，应该能练出来。”叶林讲到这里面向男青年道：“我与令尊是好朋友，但我只能为你提供一个起点，工作上的事你要准备自己去打拼。三个月实习期后为你提供一套房子，帮你装修起来。但我只能为你提供首付，剩下的钱你得自己去挣。”
“首付的钱我们可以付。”局长道。
“添制傢具还要一些钱——年龄不小了！有了房子就好谈恋爱，就有了责任心。”叶林道：“你们今后把自己的生活过好，房债由他去还、债务也未必就是负累、背点债浮不起来，让他去过一种能满足但无法癲狂的生活。钱对于现代的年轻人来说是一把双刃剑，有些人有点点钱在身上便发癲。他这样的年龄奋发正当时——人生难得知交，你尽管放心，有我在身边，不会饿着他。”叶林的真心扶持让局长夫妇感激莫名，两年后小龙的姪女周兴梅回县城创业正是依靠陶局长发展起来的。
第二天早上叶林带上韩青，长海等人去为小龙扫墓。事情虽然过去了一年多，叶林立身墓前仍然十分哀伤。两人一起在患难中滚了十余年，现在不说荣华，富贵是靠得住的，小龙走得太早了！自成人以来饱受着贫困的煎熬。后来虽然不缺钱，但夫妻一直分居，就是迟走一年也好啊！叶林想到此不禁潸然泪下，哽咽难言。韩青跪在墓前放声痛哭，边哭边诉她如何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孩子，一点一滴的细数着孩子的种种长外，让小龙在天堂里安享荣华。因这是周年大祭，公司正处于辉煌期，祭奠仪式很隆重。炮鞭十万响，纸扎品市场上能买到的应有尽有，参与悼祭的人也很多。叶林在山上逗留了一个多小时，在墓地周围各处看了看，才拉上韩青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墓地。
上午叶林陪同几位小姐到叶岭村背后的磨山射猎。虽天气严寒，山林一片萧索，但几位小姐真正深入大山里的机会很少，所以兴致都很高涨。韩青为熊菲、白微两人抱大衣，叶林提个竹篓跟在后面。让叶林意想不到的是熊菲、白微都是高知女性，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走起路来自有方寸。但攀山越岩不亚于山里男人，射起猎物果断迅速，且枪法精准。因为叶岭村周围没有人使用汽枪，冬天的小动物反应也迟钝、丰厚的收获让小姐们乐而忘返。在山上逗留了五个多小时，饥饿才将她们驱赶下山。回到家后大家仍兴犹未尽，围着猎物打哈哈，回想着在山上的种种乐趣。
晚上叶林举办家宴，让熊菲与妯娌，侄儿姪女们正式见面。晚宴结束后熊菲为妯娌们每人派发五万元的红包，让她们盖房子。给孩子们每人五千元压岁，实际上是他们一年的学费和零花钱。
由于前一天射猎收获颇丰，熊菲第二天还要上山玩。叶林当天要宴请全体叶岭村民，不便脱身，便让桂琴作向导陪同小姐们上山。据统计上来的数字，叶岭村共有九十八户，在家人口有三百多人。大厅容纳不下，只能分两批宴请。长海具体提调此事，厨房里有近二十人，两个大蒸笼蒸饭，掌厨的是周兴梅。酒菜同前一天叶县长所吃的完全一样，仅香烟降了档次，但每个男人都能拿到一包烟。水果成堆的摆在那里，谁都可以随便拿着吃。宴会从上午十一点开始，每场宴会结束后叶林站在大厅门口，与所有户主握手问好并派发红包。红包由小豹夫妻传递，上面标有各户主的姓名，里面装的钱并非一样。家中有人在公司做工的是一千八百元、人在公司做工的是两千八百元，小虎父母收到了六千八百元。叶林与银河握手时禁不住一声长叹，这位叶岭村的头号精明人目下眼光混浊，反应迟钝，握着叶林的手泪如雨下，蠕动着嘴唇难发一言。这两年时间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去年粮食绝收，他不能不四外借贷缴纳各种税费，不给钱人家就封门。穷人借钱是很难的，不是长海塞给他几千块钱，他在叶岭村根本就无法存身。今年虽然收成不错，但到头来仍是两手空空，家里除掉债什么都没有。而长海、小豹每人都身统数千之众，年薪数十万。两人都在城里买了房子，叶林为他们配了车。他在公司时无论是技术，能力还是资历都比两人强，当年敢于同自己对抗的仅小龙一人。银河想到此悲不能忍，泪水越流越凶。“我已同长海讲过，你明年去公司做工。”叶林轻声讲完匆忙放开银河的手。以银河的技术，能力让他去干施工队长非常理想，但叶林不想这样做。
叶林这次回家除叶氏一门外散发到叶岭村的钱约二十五万左右。这笔钱对于叶林不算什么，公司今年纯利润已超亿元。但对于普通的叶岭村民来说这笔钱是非常珍贵的。许多人正是依靠这笔钱度春节，度春荒。后来朱丽云返乡基本上也是因循此例。只是叶林后来很少回家乡、他春节期间应酬多、同时他对家乡的官员深恶痛绝，他后来在家乡的声望远远不及朱丽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