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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节

二十八

腊月二十五,叶岭村人过完小年正在迎接大年,到处是一派喜庆氛围。过年仅是理由,实际上除办一点有限的年货外已无事可做。闲散的人们抱着膀子晃来晃去,走门串户的闲聊天,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晒太阳。突然,一辆黑色锃亮的小轿车后面跟着部小货车疾冲至叶岭村口缓缓停下。这样的高级轿车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叶岭村:什么东东来了?过去看看。车刚停稳,右边车门疾速推开,一位着装摩登的女郎窜了出来。活像只脱笼的野兔,躬着腰向前疾奔。她都跑出十多米了,人们才发出了惊呼。“三毛、三毛、三毛!”三毛并未回头,举起右手摇了摇,继续向前猛跑。随着副驾门缓缓推开,露出一双高筒皮靴,人们惊呆了,这皮靴不是叶林的嘛!叶林不是被枪毙了嘛?人们很快就看到了身穿皮大衣的叶林。他头发锃亮,皮肤鲜润,满面盈笑。瞬间的惊愕过后精明人首先喊出了“叶老总好!”他给大家带来了饭碗,送来了安稳,明年有饭吃了!刚才的愁绪一扫而空,大家鼓掌相庆,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叶老总举了举手:“大家好,后面车上还有点行李,帮忙卸一下。”随后从袋中掏出“中华”烟,是男人都发一支。人们争光恐后的登上小货车,叶林站在车下指挥。“那是三毛的,她回家捉鸡去了,先码到一边。”三毛的行李被码到一边,叶林的行李任谁抓住都不会再放手了,等一会扛在肩上跟着叶老总一道走,既讨好了老总也显示了体面。

叶林突然现身的消息如同沉雷一般在叶岭村滚动,人们奔走相告:“叶大屌回来了,叶老总回来了,叶老四回来了,操他妈的!骗人骗得好,讲他要判死刑!”尽管称呼不一,消息是一致的,叶林回来了!这一消息顿即改变了叶岭村人的心态,有人激动,有人欣慰,有人轻松,有人郁闷,有人悲哀。这个人实际上已掌控了整个叶岭村人的命运,是祸是福全在他的一言之中。助手中最先冲过来的是小龙父女,小龙已预知他今天到家,牵着女儿在村口通向黄家宝家的途中闲荡,意在阻住叶林再去黄家,避免尴尬。得知消息后抱起女儿飞奔过来,叶林满心都是喜悦,见到这父女俩格外高兴,从小龙手中接过孩子亲了一口。“小龙也不知积了什么德,这丫头越长越漂亮。”孩子见叶林夸她,很是得意,两只胳膊娴娴地搭在叶林肩上,仰着小脸,语气很是骄傲地道:“伯伯,你要给我压岁钱的哦!”

“厉害,厉害!这么小就知道要钱了,有经济意识了,了不起!”当时熊菲也站在叶林身边,叶林将小龙介绍给熊菲认识,两人握过手后熊菲从车内拿出两千块钱递给孩子。“阿姨给你压岁钱,祝周小姐新年快乐!”

“祝阿姨新年快乐,跟阿姨拥抱一个。”这边熊菲接过孩子,大家热情叙话。那边小虎、小豹、小牛这班人得知消息后欣喜若狂,飞身扑至村口。长海也毫不迟疑,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根本就躲不过。不过他在出门前恨恨地瞪了凤英一眼:“你这个扫帚星,败家精,你害惨了老子一家人!”骂完甩步而去。银河就有些迟疑了。“怎么会是这样呢?应该是要判死刑的啊!”但他最终还是决定去迎接,躲在家里首先就暴露了矛盾。叶林与黄家今后再无接触,这事说不定能掩过去。只有黄学泰一家人似乎是看到了瘟神的驾临,黄家宝百般咒骂叶林,羞辱朱丽云毫无疑问已为黄门种祸。祖宗无德,养出了这样一个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毁门取祸的蓄牲!

熊菲登车后,叶林,三毛站在路边挥手相送,直到汽车消失在视线里叶林方才转身吩咐小豹:“帮三毛把行李弄回去。”然后和小龙一起牵着孩子的手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回家。孩子很调皮,也很激动,在两人手中打着秋千。叶林,小龙索性把她拎起来当夯打,一路蹲着她玩,洒下一路笑声。叶林父母早已等在门前,见到他便点响了一挂过年用的小鞭炮,还没有五寸长,叶林感到好笑:“放个鞭炮做什么?”

“接你嘛!”叶母瞅了一眼围随在儿子身旁的众人,啼笑皆非。

“这就是儿子回家过年嘛,放个什么鞭炮!”

“就是要放,就是要放!”母亲气鼓鼓地瞪了儿子一眼。

“好!就是要放。”叶林满面笑容的冲母亲点点头。他的心中为喜悦所激荡,这一年真是太幸运了,与肖静的矛盾轻松化解,经济上虽有损失,仍赚下了两千万。抓工期提高了建筑速度,大大拉升了公司的影响力,在建筑业再也无人低看叶老总。接下“飞熊”T市两大工程明年必将扬名省城商界。这才是真正的扬眉吐气啊!所以父母的异常表现并未引起他的关注。脚不停步的率领众人进入堂屋,站定后笑对大家道:“今年有便车,带了些菜回来,等会喊个人来做饭,大家乐一乐——今年放了两个多月的假,你们也玩够了,要准备出大力、流大汗了、十几个亿的工程等着你们。”叶林讲到这里兴奋难抑,带头鼓掌。这样大的工程量必然让大家自然受益,满室中喜气澎湃,掌声如雷。叶林挥挥手,待大家平静下来继续道:“不过年还是要好好过,痛痛快快地玩它半个月。大事我已安排好了,这段时间正是在忙这些事。你们在家里把头都睡扁了,老四上上下下的跑得气喘。不过玩了趟云南、四川,精神已恢复过来了。现在我们来玩牌!今年不输钱给你们了,去年是那个屌乡长给我带来了晦气。”叶林讲到这里又复大笑:“你们在家里住的时间不短了,那家伙还在我们乡吗?”

“走掉了,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现在是个什么屌马乡长。”小虎道。

说话间桂琴进门,叶林满面喜悦的道:“桂琴,记得你做的菜不错,丽云做菜也很好,麻烦你把她喊来,劳累你们做点饭。”桂琴尚未出门,玉兰已陪同朱丽云母子进门了。朱丽云扫了一眼室内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叶林从她怀中接过孩子,惊问道:“怎么了?”朱丽云没理他,转身就走。孩子见母亲走了扭转身子伸开双臂要“妈妈!”见叶林不放,揪住他的头发又哭又打,两只小脚踢个不停。空气瞬间大变,没人再敢笑了。叶林心知有异,沉下了脸,丢下众人,抱着孩子跟随朱丽云来到小龙家。朱丽云进门后仍是满面愤怒,瞪了叶林一眼咬牙道:“你晚上再同银河打麻将,我就不跟你客气!”

“怎么了?”叶林把孩子还给朱丽云,皱着眉头道:“我刚到家,什么都不知道,银河是怎么回事?”

朱丽云闷了一会儿不禁笑道:“是我气糊涂了,什么都没跟你说就朝你发脾气!不过银河这个人你明年绝不可再要他,我从未见过这样坏,这么无耻的人…..”

叶林边听朱丽云的叙述边在室内踱步,晃过几圈,止步对朱丽云道:“我一直都在为你母子挂心!我耽心的是黄学泰,我跟小龙有过交待,让你离婚。再也想不到银河——”叶林讲到这里眉头深锁,咬牙切齿。“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实际上我早就够了他了,小叫驴子讲我的那些话全是他造出来的!我一直都在为他存体面,在工地上给别人骂来骂去,从未点名骂过他。这事用不上生气,他能算个什么东西,三天后他在叶岭村就混不下去了!除掉银河,凤英还有哪些人骂你是婊子?”

“背后讲坏话的肯定有,但不要计较了。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人情随势变,有些人不过是凑凑热闹。只是银河和凤英这样做就太不应该——”两人还在说话,小龙过来请吃饭,朱丽云不想去,叶林一手抱孩子一手拉她:“好没出息,吃个饭有什么关系?这还是我请客呢!”

叶林回到家,将孩子还给朱丽云,声色不动的拿出几瓶山西“汾酒”放到桌上。菜上来后大家你来我往的喝过几杯,晚餐在平静中结束。饭后有人提议玩牌,叶林伸了个懒腰道:“这段时间一直很忙,精神刚刚恢复,真想玩三十晚上陪你们尽兴。工区领导人明天晚上去小龙家,给点钱你们过年用。今年不搞聚餐了,很麻烦。小豹将我的话传下去,待我休息两天后施工队长去我那里领奖金。众人走后叶林、小龙各扛一个纸箱;合提着背袋和朱丽云母子、玉兰母女一起来到朱丽云这边。入门后叶林抽笔写了张租底,卷了一万块钱递给小龙。小龙笑道:“这两间破屋!卖给你也值不了这样多的钱。你已经回来了,上次留下的钱也该还给你。”

“这是给小丫头压岁的,今天还没见面就要钱!她比你强多了,一天就赚了一万多。”叶林笑道:“玉兰、没事时带上女儿回娘家吹一吹;养女儿有什么不好?我女儿一天就赚了一万多!谁能跟她比?人家处长都巴结她,送钱给她,H县能找到几个?哈哈哈!”

玉兰听后把女儿抱起来,在女儿脸上左右亲了亲向叶林笑道:“四哥你还别说,我女儿真的有点怪,她出世时家里没有一分钱,叶岭村也借不到钱,小龙急得都要跳崖了!两天后你就回来了,自那以后家里再也不缺钱。”

“看来你女儿好有福气!”叶林笑向小龙道:“那笔钱不要还了!要预备进城。送小丫头进幼儿园、这孩子很精明;不要误了她。到时我为你配套房子,家俱你得自己制。身边留点钱,我们已经翻过身了,今后不会愁钱花。——回来半天还不知新房怎么样,去你那边看看。”两人说笑着来到小龙这边,叶林各房张了张,突然止步问小龙道:“丽云和银河矛盾这样激烈,到底是怎么回事?”

提到银河、小龙就来气了。“这个人我们过去都小看了他,三朝宰相!肚子里有的是货。谁得势谁就是爷爷,做人家一辈子的孙子。想和黄学泰攀亲,唆使黄家宝离婚。说丽云身边私房钱一大堆,丽云的钱给了黄家宝,他和黄学泰是亲戚,叶岭村就是他的了!黄家宝整一个二百五,他哪里知道死活。听说离婚就有钱,天天逼丽云离婚。——当初在N市我就想把他的骨头打断,都是你拦着,还帮他这些年!”

叶林听后语气平静地道:“既然他这样的忘恩负义,就怪不上叶老四心狠手辣了。看黄学泰的份上,放黄家宝一条生路,不要睬他,反正他死了跟活着是一样的。银河——我不但要他倾家荡产,还要他在叶岭村住不成。明天早上找几个人陪我一起去见黄学泰,还他一份人情。然后传话给当年在N市做工的所有人,就说银河现在有的是钱,让他们到丽云这儿来,大家联名写张状词,由我出钱来同银河打官司,把当年的工资要回来。把利息算在内,应该有六万多块钱,抽干银河的血他也拿不出。别人天天跟在后面逼债,他还想在叶岭村住吗?”

小龙听后鼓掌大笑,将大拇指朝叶林一伸:“老四、还是你厉害,天天被一群围着逼债,日子很舒服!我们再也想不到这上头,只是想打他一顿出出气。”

“要静下心来准备为我分担工作,遇事要动脑子,不要打架。我们没时间,也没必要去惹那些闲麻烦。”叶林道:“法律其实就是有钱人手中的一副夹棍,把他夹起来虽有冤气难吐怨言,虽死不暝目也只能睁着眼睛去死。何必跟他动手动脚的,人家都看不起。”两人一路笑谈着来到朱丽云这边,叶林抽笔在便笺上写道:“今收到长岭建筑工程公司总经理叶林托存款两万元整。“写好后递给朱丽云,朱丽云照样抄写了一张,签上了收款人姓名,小龙在证明人一栏中签上大名。叶林收起条子带上小龙来到银河家,银河正闷坐家中,心中惶惶不安。叶林、小龙的突然出现让他颇为发慌,但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同时招呼月华沏茶。“不用了,我马上就走。”叶林笑着止住月华,同时将朱丽云刚写的那张纸条拿出来摊到桌上,一双阴狠的目光逼住银河道:”那年我托朱丽云保管两万块钱,当时你和小龙都在那里。现在钱被黄家宝抢走了,这事肯定要打官司。我刚才把条子翻出来,上面只有小龙一个人签名。这不妥当,两个人在那里怎么只有一个人签名呢?你也帮我签一个。“银河心里一百二十四个不愿意,但在叶林的威逼之下,身不由己的抖着手签了字。叶林抓过条子,向月华道句“搅扰了!”与小龙一道甩步离去。返回朱丽云的家,叶林将刚才的事丢到一边,同小龙边喝茶边研究明年的工作。“银河不要了,长海暂时不理他。明年工作的重点在‘飞熊’,那里全是外地人,让小虎、小豹常住那里。你替我掌控A市全盘,从施工队长中选拔几个工区经理,不作正式任命,给他们一年试用期。但T市是新工区,工程量也不小,那里需要一个扎实精干,而且还能贴心的人。这个人可以立即任命,给小豹他们一样的待遇,收入高于普通工区经理。”小龙想了想推荐了小牛,叶林迟疑了一会同意了。两人正说话,小虎夫妻推门而入,叶林起身同时握住二人的手,笑对小虎道:“来得正好,正要去找你,明天去城里帮丽云拉点家俱回来。”说完进入里面房间拿出三万块钱交给小虎。

“县城里能有什么好家俱!用得上这些钱?况且这些家俱仅是临时用,嫂子不可能长期留在这个穷山沟里。”小虎笑道。

“帮小龙配点家俱,光有几间空房子,一点家俱没有!过年嘛,要点喜气,不要搞得太寒酸。办点年货,找点小孩吃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叶林将孩子交给玉兰照看。带上朱丽云、小龙、小豹、小牛等十几个年轻人,一路谈笑风生,摇摇晃晃地晃到黄学泰家。自叶林到家后黄学泰己知祸在目前,他能做的就是叹气,就是恨祖宗无德,让那样一个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东西生于黄门。走在前面的叶林虽是满脸阴笑,但跟在他身后的人个个脸沉似水、箭拔弓张。黄学泰见此架势,悲哀漫过心头,泪水潸然而下,一生苦苦经营,眼看洪水漫过西山。他踉跄几步冲上前去,双膝朝下一跪就要给叶林磕头。叶林匆忙伸手将他拉起来笑道:“村长!不必如此。叶老四虽有两个钱,但不是那种不讲情理的人。你怎样待我,我会怎样待你。来此打扰是有点小事要请示你一下,没有别的意思。”说完反客为主的把黄学泰扯进门,抬手示意:“请坐下说话。”然后从袋中抽出昨天晚上写的那张条子平摊开推到黄学泰面前。“村长想必也知道,我被父母空手赶出家门,身无立锥之地,在外面飘荡这些年,苦苦地挣了这两个小钱,因上无片瓦,身无藏处,拜托老同学朱丽云暂时替我收管。准备今后回家盖两间小屋遮风挡雨。朱丽云在你大公子家前后呆了三年,家里家外事也做了些。离婚时将她一脚踢出家门,这不太像话,多少应该付点工资。可他老人家不知占了谁的势,工资不付,连我这点点钱也给抢走了!依着我的心拆掉他那几间烂屋,把他捉住打一顿,然后再去法院喊冤。只因土地爷仁心德厚,有点碍于情面,所以来讨你老人家一个示下,叶林该怎么做?”

黄学泰根本就不敢看那张字条,仅是顺着叶林的手势瞟了一眼。见上面三个人的签字都明明白白,现在好像不是叶林登门欺辱黄家,而是黄家抢了他的钱!真是钱在理上,理在钱中啊!不过叶林的话让黄学泰长舒一口气,他的目的仅是索要这笔钱,最多不过是要寻黄家宝做对头,无意汤煮黄门。黄学泰心里很感动,叶林确实为他留了情面,仅收本钱,未收利息,对黄家宝的辱骂并未计较。黄学泰声音颤抖着道:“这全是银河害了我,我家那个蓄牲!人牵着不走,鬼牵着乱跑!丽云在这里,我没有说谎,劝过多少,骂过多少,祖上造孽太多!依着我的心,用油炸了他!既然四哥给我脸,全我这点体面,我卖着老脸向四哥求情,饶过他。他是个半死不活的蓄牲,你一代圣人,量大鸿福,计较他不值得。丽云的工资杀了他也付不起,他收了一万七,我让他拿两万块钱出来,他只有这么多的浓血。求四哥放他一条生路,大善必有大福。”

“既然村长客气,叶林也退一步,他收一万七就拿一万七。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我上午十点还收不到钱,他送去我就不要了。”

“四哥仁山德海,必然大富大贵,”黄学泰一颗心落了地,忙命家人:“赶紧烧饭,四哥与各位恐怕还未吃早饭。”

叶林辞谢了黄学泰的热情,握手告别时还说了几句谦逊感谢的话。上午九点,跑得气喘的黄学泰送来了一万八千块钱,言明多余的一千块钱给孩子压岁。叶林并未拉架子,退还了压岁钱,握着黄学泰的手送他出门。刚刚送走黄学泰,当年在N市做工的人便陆续登门,这帮人都想巴结叶林,只因无缘奉承,今日逮着这样一个机会,又有钱,如何不来。叶林草拟了状词,众人踊跃签名,这其中也包括长海。凭良心说长海签字并非为钱,更是无意打击银河。只因银河已成了落水狗,他不签字于事无补,反而会更加激怒叶林。倒是朱丽云将状词拿在手中沉吟起来,状词一送,银河必输无疑,他根本就无钱来同叶林拼这场无头官司。法院判决一下,银河得拿出六万多块钱偿付众人,银河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先拿先得,银河一个落魄之人谁不加紧逼债,银河一家唯一的生路就是逃离叶岭村。朱丽云灰心了,同时也认为叶林这样做有些过份,便扭头对叶林道:“不能这样,错在银河一人,月华和孩子们都是无辜的,必须为他们留后路。”

“那你说该怎么办?”叶林沉下脸,语气冰凉的责问朱丽云。

朱丽云不管不顾。“让银河认个错,请当年做工的人吃个饭,送点贺年礼,破费五六千的样子。这样做大家都高兴,银河不致大伤。这件事月华未必知道,必须为她存体面,为孩子们留后路。”叶林皱眉咬牙地瞪了朱丽云一眼,抬脚进入里屋,朱丽云转向长海道:“你去见见银河,看看他是个什么想法。”银河自为叶林签字后便知大劫难逃,黄家宝必然要把他供出来。听说叶林带人大闹黄家,耽心叶林返身来打自己,便溜进山地里察看动静。长海没见到银河,便将刚刚发生的事告诉了月华,让她赶紧把银河找回来商量。两人见面后,长海望着银河有些无奈地深叹口气道:“你真是聪明过了头,被人装进篓子里卖!讨黄学泰的好!叶老四的辣味你没偿过总也见过吧?黄县长在他身边连狗都不如!你能算个什么东西?就敢碰他!况且他对我们也没什么坏,你凭什么起这样的黑心?我都搞不明白。朱丽云偷人不偷人关你什么事?不是她拦着你被捉起来都不知道…..”长海后来的话银河一句也没听进去,六万多块钱,这不是要他的命嘛!至于同叶林拼官司他做梦也不敢想。长海见他瓷人一般地一声不吭皱眉道:“还楞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求朱丽云!这个无头之祸只有她才能解开。”银河逛了趟奈何桥,突然惊醒过来,这是无法躲避的,心惊胆颤地求长海陪他一道去见叶林,长海皱眉道:“我去吗?我自已的事还没发作罢了,你以为我比你好多少啊?见到一个就够他受的了,你还要添一个!”

银河想想长海的话也有理,只好低着头,吊着胆来拜朱丽云,见面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就要磕头,朱丽云不禁一惊,银河在叶岭村也是个人物,去年的今日有头脸的人想挤进他家的门槛都不容易。况且他年近天命,是自己的叔辈中人,所以不待银河磕下去便伸手去拉。“银河大哥,不能这样,赶快起来,有话好说。”让朱丽云再也想不到的是不待她扶起银河,叶林一步上前一掌抽在她脸上,半边脸跟着胀痛起来。朱丽云惊呆了,丢开银河,瞪开眼睛怒视关他。见他咬牙切齿、两眼充血,知道难撄其锋,便一手捂着脸,含泪忍痛的进入里面房间。叶林失手打了朱丽云,怒上加恨、恨上加怒。见银河仍跪在那里,一脚将他踹倒,跟上去又是几脚,幸亏小龙听到隔壁声响,冲过来将叶林死死抱住,让银河快走。银河忍着一身伤痛,连滚带爬的逃出门来见长海,边流泪边将刚才的情况讲了。

长海听后深叹口气!“都是我连累了丽云!不是我说你,白活了几十岁!朱丽云是长岭乡第一良善的人,能做到以德报怨长岭乡只有她一个,你凭什么要害她?”

“有些事你不清楚,当时是我和小龙一起陪他去黄家的.......我怕黄学泰记仇,那时候许多人都说他要判死刑——”银河边哭边诉。

“他要判死刑?你才要判死刑!他是人家吃饭他付帐,这算什么屁事?现在有半个叶岭村人在告你,你能脱身吗?”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要是眛了半文钱过不了这个年。”银河失声痛哭。

“这话能拿到法庭上讲吗?你有证据姓胡的没有给你钱吗?真论起来这事只有你们两人知道。你如果有种,把钱砸到桌子上,把姓胡的找来,大家当面说清楚,你能做到吗?”长海将银河痛骂一顿过后语气无奈地道:“这些就不要再说了!你是自己跳进了井里。公安局惹上了小龙一天都要赔上四五千,你能算个什么东西!——明天做顿饭,把三个小的请了,我也去一个,大家一道去求情。”

银河刚走,小虎便带着一班人拖着板车运家俱。年货到门前。叶林拿出包“中华”烟满面笑容的挨个散发。小龙、小虎带着众人将旧傢俱清理出来,把新傢俱搬进去整齐摆好。里屋一张席梦思床、一个化妆台、一个大衣橱、一组三人纱发、一张小圆桌、四把小藤椅、一部彩电、外面是一张大圆桌、十二把折叠椅、一个碗橱。年货就很丰富了,鸡鸭鱼肉、野兔、山鸡、乌龟王八市场上能买到的都有。蔬菜很少,蔬菜保鲜不易,叶岭村的菜园都是叶林的,也没必要买。众人进门后闷坐着的朱丽云只好改颜换色,微笑着将熟睡中的孩子抱起来。此前两间房子显得空空荡荡,现在塞进许多傢俱就有些拥挤了。地上到处摆着年货,路都走不开。朱丽云只好把孩子塞给叶林,动手收拾。傢俱摆好后叶林给每人发了一百块钱,两包“红塔山”烟表示感谢。众人移身到小龙家后叶林抱着孩子坐到纱发上逗他玩,朱丽云收拾好年货也坐进了沙发。这时叶林的心里已平静下来,深悔一时冲动失手打了朱丽云,扫头笑问她道:“痛得很厉害吗?”

“你一个大男人!一句话不讲就动手打人,我都替你难为情。”朱丽云瞪了他一眼。

“我这是一时怒气攻心,失手打了你,不要记恨。”叶林讲完伸出一只手替她轻轻揉那肿脸。

“你这样发狠心,要把银河收拾得很惨吧?——一定要打官司吗?”

“你说该怎么办?”

“不是我说怎么办,而是你自己要仔细权衡。你虽不是万众嘱目的人物,但整个叶岭村是人人看着你的,情势所迫,人们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肯定不一样,你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依着我事情该结束了,我受了几天气,他挨了一顿打,不差什么,他挑唆黄家宝与我离婚未必不是好事。我原来的意思不过是让你离他远点儿,那个人心术不正,并不是要你把他一家赶尽杀绝。”

“你要我白白放过他吗?”

“要有个折中。让他拿万把快钱出来付给当年做工的人。月华很要强,要为她留点体面,留点钱给他应付将来的生活。银河失去了这份工作今后的生活将非常艰难。”

“这事不能依你,他这样的恩将仇报必须给点颜色看,否则今后是人是鬼都敢打我的主意。最低限度他必须将从我手中拿走的钱全数吐出来,这已是很迁就你的心理了。你太善良了,丽云!善良当然不是坏事,但必须有度。我们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做不了救世主!我们要首先保护好自己才能去帮助别人。你若能强悍一点点,银河没有胆量这样做。这事如放在小韩身上,不待我回家银河早被打得半死。”

“叶林,奉劝你一句,你有今天不容易,守住大道,依理而行,对你有好处。”朱丽云道:“有史以来恃强凌弱,盗贼称王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有谁能成气候?”

“你依理别人不依理怎么办?你守大道银河要害你怎么办”叶林不禁笑道。

“别人不依理我依理事情仍控制在大道上,以暴易暴事情会陷入泥潭。我守大道银河害我人心自有公论,就连黄学泰都讨厌他。当时大家都等着你回来,没有你事情另有变化。”

“这话很有道理,我可以仔细想想,但不会放过银河。”

当天晚上,除银河外工区经理都到叶林这里来拿钱,叶林拿出公文包道:”今年撤队早,你们管理人员,工资补发给你们。但今年为赶工期,投放的钱太多了,公司几乎没有收入,奖金只能照去年的一样发,每人给五千过年用。长海的一份先摆这里,让凤英来拿。“长海自然明白这五千块钱已经打了水漂,让他更为心伤的是叶林这是在明白的告诉他:你不是工区领导人!凭心而论,叶林这样做也不算过份,压岁钱与工区经理的位置是紧密相连的,索要压岁钱非但是羞辱叶林,朱丽云,还等于直接表示自己不要这个经理了。叶林,朱丽云风风雨雨十年期,这与野外苟合完全是两码事,怎么能说朱丽云是婊子!只是可怜的凤英不懂这些,她眼里只有那两百块钱。心头滴血的长海很想探一探叶林将要怎样收拾他,想了想道:“让凤英来拿呢,这话我保证传到。但我们是多年兄弟,灯盏火照着,长海没有对你起过一丁点儿黑心,三十晚上的麻将你必须带我一个。”

叶林当然明白长海所求的不是一场麻将,他抱着膀子靠在沙发上,满面阴沉,目光直逼长海。长海不敢与他对视,勾着腰,缩着头坐在那里等候叶林的发落。等了好长时间,叶林终于叹出一口气道:“我是个小庙,只要凤英不嫌弃,明年尽管来。只是现在底下这些施工队长没有一个能干的,你明年最好能下去帮我挑一肩。”

叶林的话好漂亮,长海都是模范了,今后再也不要他的压岁钱了。但明年小工区是数百人,大工区上千人,工区经理年收入应该有八到十万这样子。施工队长管三四十人,一年能拿六七千。且工区经理吃小灶,睡单间,有办公室,有服务员,还有一班打杂的。施工队长必须跟工人一样,拿大碗吃饭,睡集体工棚,到工地上捉瓦刀做事。实际上做施工队长比做工区经理还麻烦,施工队长必须处理好与工区和公司相关人员的关系,而这些人常常是阴着眼睛要钱。工区经理与叶林间的交往仅止于凑兴,比较起来叶林花的钱更多。叶林让他挑一肩,这一肩是多少路,要多长时间?只有鬼知道。挑得好能挑到回家的那一天,得罪了工区经理想做工都难。想爬起来一点希望没有!工区经理都是有钱人,一个施工队长拿什么跟他们拼!再说公司规模这样大,今后想见叶林一面恐怕都很难,凭你怎么努力,成绩都是工区经理的。大福就是这样失之交臂!可怜长海心中冰火翻涌,难受难言。但与普通工人相比,施工队长就很优越了!工资是他们的两倍多,虽身在工地,东张张,西望望,真正干活的时间不多。长海不敢迟疑,一口答应了。“行!你老四能这样待我不亏兄弟一场,是我对不住你。”

第二天清早,一夜未眠的银河敲开了小龙家的门,见面就下跪给小龙磕头,磕头表面是服低做小,其实是有规矩的,头磕下去你必须倾心尽办为其解难。小龙忙不迭的将银河扶住,问他有什么事。银河哭丧着一张脸将长海的话讲了,请他与虎,小豹到家中吃饭。计划是不错,银河是他们的师叔,是半个长辈,半个领导人,共拉银河是他们的义务。大家都去,叶林必须给面子。实际上这位师叔与他们不相干,为他的事同叶林翻脸那还不是自讨苦吃。小龙对这位师叔成见已深,况且叶林连朱丽云都打,他惩罚银河的决心已不可逆转。小龙默想一会儿对银河道:“这也是个法子,你先去看看他们,他们去我也去。”谁知那两位就像事先约好的一样,大家推来推去的。可怜银河磕了半上午的头,大家嘴上说的甜似蜜,就是脚下不动身。

失魂落魄的银河只得再找长海商量,倒霉的长海一夜之间丢掉五千块钱,大福在望被老婆一箭放趴掉,过去他领导的施工队长过几天就要领导他了!坐在家里生闷气。见到银河本想把他臭骂一顿,不是他的前辙未必就有凤英的后车。但事已至此,骂也元用,银河是嫡亲表兄,不能不尽力拉他。听完银河的话在室内踱了几圈。“真不去就算了,他们心里也不希望老四能放过我们。这事还只有打朱丽云的主意,真心愿意为你讲话的也只有她。老四打她那是打给你看的,不可能再打她。但你不能直接去找朱丽云,事情僵在这里,顶了面老四不好转弯。”长海讲到这里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人“三毛!最好是去找三毛,三毛与朱丽云关系密切,她的话能牵动朱丽云。老四也很同情她,上一点下一点都能迁就。三毛与这事不相干,人情压住了应该会答应。只要她答应了,这盘死棋也许能走活。”

清早,银河夫妻一道来到三毛家,见面后夫妻双双下跪,把三毛吓了一大跳。慌忙抱起月华,又去拉银河。“银河大叔!快起来,有话尽管说,能办的包给你们办。”银河泪流不止。边抽泣边请三毛替他向叶林求情。“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讲两句不要钱的话嘛,行!行!行!”三毛当即要丈夫捉两只鸡让她带给朱丽云。三毛今年的收入细算起来有两万多,普通打工者十年也挣不到这样一大笔钱。处长级官员驾车送她回家,这在叶岭村也算是赫赫扬扬了,小叫驴子对她深感敬畏。但小叫驴子心里深恨银河,当年跟在他后面做施工队长一心巴结他、讨好他;结果总是上他的当。导致最终激怒了叶林,丢掉了施工队长。现在装作一副捉鸡模样,跟在鸡后面一趴一趴的,反而把屋里面的鸡全趴到外面去了。三毛只好让银河先回去,保证中午以前成不成都会给他话。银河走后,三毛痛骂小叫驴子:“让你捉个鸡,你就像给你老子娘磕头一样!让你吃鸡担保你会吃。”

“你真要去给银河求情吗?”小叫驴子仰着脸小声问道。

“自然要去!答应了人家的事能不去吗?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讲话就是放屁!”

“那我先放个屁搁着,你去是找骂挨。听说没有?你表哥连丽云都打了。你算得上老八还是老九,就敢去求情!”

“有多远给我死多远,死在我身边怪臭的。你老子娘是在棺材里养的你,你吃的是石灰,长得像木头,哪有一丝人样儿!去年我请客吃饭,让你去做个扣子大的官儿,做了一年人家就不要了!中间还让我和丽云担了许多不是。我今年一分钱没花,挣的钱是你的五倍还多。回家时人家用几部汽车送我,还送了许多礼,你也是个人!”

吃过早饭,三毛用蓝子装了两只小母鸡,笑欣欣地来到朱丽云家。叶林那天虽与三毛同车,上车时搬行李,乘车时坐副驾,并未认真去看她。现在才发现眼前的三毛同去年今日的三毛简直判若两人。服饰一派女官员的范儿,皮肤白中透红,三毛长得并不丑,一张银盆脸,很有点福相。叶林看着她心中深感欣慰,在苦海中挣扎的三毛总算爬上岸了。三毛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左亲右亲、左看右看、上也好、下也好、无处不好;亲过一阵后单手把钱塞进孩子胸前的小兜里,这才一边亲他一边将银河求情的话告诉了叶林。那时叶林已冷静下来,繁巨的工作等在那里,根本就没时间同银河打官司,听完三毛的话不禁笑道:“他还真会找人,居然找到了你头上!你胆子也不小,就敢来求情。去年小叫驴子请他吃饭请了半天也请不动,你知道吗?他在家里怎样害丽云你知道吗?你这大的面子!替他来求情。”三毛不理他,抱着孩子乱晃,亲啦拍的同孩子说话。朱丽云望着她那副憨样儿不禁笑道:“别听你表哥瞎咋呼,既是你出面,姐姐肯定为你挣这面子,也让我们三毛在叶岭村露露脸。别小瞧了我们三毛,博士府里的老太太,长岭乡第一人!”

“博士府里的老太太!都是你说的。”叶林笑道:“姑且不论她女儿能否做博士,就算做了博士,她也不过是个博士家中的老保姆而已。”

“就算做保姆心里也是舒畅的,跟老太太没有区别!”朱丽云笑向三毛道:“他这里我顶着,你去告诉长海,让他出面请三个小的,把银河带来,大家当面说。”

自叶林到家的那一刻起,长海的家就陷入了冰窟。长海整天到晚的阴着一张脸没有半句闲话。牺牲太惨了!毁掉整个家庭,毁掉几代人!三毛露面时长海正坐在椅子上生闷气,远远看到她便强打精神,装出一副笑脸抢步出门,相隔还有十多米便打着哈哈道:“稀客,稀客!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还问什么风呢!把我冻得要命。”三毛仰脸笑道:“稀客倒是稀客,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有来了。”

两人进门后,长海为三毛沏了杯“好茶”,所谓好茶实际上也是叶岭村的土茶。叶岭村家家有点茶树,但很少,摘下的茶叶管家里人喝略有富余。像长海这样家境殷实的人家是不卖茶叶的,多余一点送给亲友做人情。像三毛那样的穷人家就不行了,只能留下少许茶叶预备来客,剩下的必须拿它去换取油盐。叶岭村的山一点也不肥沃,茶叶出头迟,长得慢,人们一般要等到立夏过后好几天才摘茶。但瘦山上的茶质坚耐沏,味道特纯,真论茶质胜过市面上所有名茶。自叶林拉开饭局后,工区经理们暗地里展开了激烈的竞争,在省城找酒、在县城找茶;主妇中桂琴最年轻、胜心最强,她非但同别人比酒比菜比味道,茶叶也要求是最好的,因为喝茶的时间比吃饭的时间更长。所以提前几天将细小的茶头摘到家,小心揉搓烘焙。正如她所料,第二年叶林去她家吃饭时对茶叶赞不绝口,临走时将剩下的二两多茶叶拿走了,这就是荣耀啊!于是大家跟着桂琴走,不但工区经理,施工队长也依样盏葫芦。长海为三毛所沏的正是这种茶,这是一个信号,三毛从此踏进了叶岭村的上层交际圈。

三毛并未注意茶叶,双手接过茶放到桌上,将朱丽云的话告诉了长海。长海听后闷了一会儿冲女儿房间喊道:“晓园!别老是一天到晚躲在房间里,这么大了!也该学着怎样做人。“晓园十五岁半,个头一米六多点,长相还精致。长海长年漂泊在外,眼界早已超越了叶岭村,对儿子女儿不另眼相看。因女儿正是鲜花初淀的年龄,买衣服有儿子的必有女儿的,有女儿的未必有儿子的。他知道妻子小气,近几年收入不错,小外块也能捞一些,每次回家总要偷塞几百块钱供女儿零花。凤英有点算狠帐,认为女儿迟早都要嫁人,给她饭吃就可以,没必要为她花钱。晓园颇聪明,但母亲将冗繁的家务和农活压在她肩上。拖垮了学习成绩,上半年初中毕业便结束了学业。她很热爱父亲,虽然长海喊她的语气并不好,仍笑嬉嬉地跑出来了。“你要学着怎样做人,学点待客之道。你要是能早点学到桂琴姐姐的十分之一,我哪会落到今日的下场。”长海目光慈爱的望着女儿,语气极为伤感的道:“三毛姑姑是厚道人,学着陪陪她,就是怠慢了,她也不会计较你。这个家今后全靠你!家有内外,光有外面没有里面不行。你老子并没有输给别人,是你妈妈在背后放毒箭把老子放倒了。”长海讲到这里不禁抽泣起来,流下两行热泪。三毛一时楞住了,不知如何安慰,凤英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稍有失言便有麻烦,幸亏晓园已拥住她:“姑姑,这屋里是穿堂风,冷得要命,到我房间里坐,那里暧和些。”边说边半推半拥的将三毛推进她的闺房。长海祖业不错,近些年收入也好,女儿房间塞满了油光锃亮的傢俱:大衣橱、三屉桌、梳妆台、雕花板床,叶岭村闺阁中有的他的女儿都有。小姑娘让三毛坐到床上,自己从火桶中端出火钵,用夹子夹了些炭放到上面。然后将床头柜移至踏板中间作小桌子用,出门将三毛的茶端了进来。这一切刚做好,长海捧着一个茶盘进来,盘中共有五个碟子:花生、熟毛粟、南瓜籽、糯米糖、方片糕;摆茶点是有规矩的,好亲戚,好朋友来了摆一个碟子,老舅来了摆两个碟子。像这样五碟齐上是专门用来招待新亲家的。三毛迷糊了,她出身贫寒,或许有钱人和穷人的待客方式不一样,熊家的果盒中就装有各种各样的零食。“三毛,我是个穷家,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你随便偿点,混混时间。”长海苦笑道。

“你还说穷!那我们怎么办啊?不活了吗?”三毛皱眉笑道。

“你家底子太薄了,姐姐妹妹出嫁把家底掏空了。但厚道必有厚福,你已经熬出头了,三年后叶岭村能与你相比的人恐怕没有了。你表哥算不得叶岭村人,他的户口早已迁走了。丽云很快就要走,你表哥不可能长期把孩子留在这个穷山沟里。小龙、小虎、小豹还有小牛这几家一两年内都要迁去城里。公司发展这样快!他们今后每年都能拿个十几万。叶岭村!没有一点收入,没有一点能变钱的东西。本来我也有希望啊!——我倒没有什么,过惯了苦日子,只是害惨了我的孩子们!也不知是哪一世的对头。”长海讲到这里泪如泉涌、抽拉不住;发觉自己失态后用衫袖擦去泪水,改变话题道:“现在去找人,人找齐后到你表哥那里正赶上吃午饭时间。他这些年每天工作到深夜,中午小睡一会,已经养成了习惯。这个烂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不要到时弄得他饿着肚子打瞌睡。是不是中午就在我这里吃一筷子粗饭,吃完饭再去找人,这样不耽误他午休,时间也充裕些。”

“我想起来了,我表哥是死懒,喜欢中午睡懒觉。你说得没错,还是下午找人好。也不是他一个,到时大家都饿着肚子放冷屁。”三毛道:“但我不能在这里吃饭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人家都等着过年了,我家里事情还多如牛毛。小鬼们过年的衣服还没买,家里还得洗洗涮涮。银河大哥给我下了大礼,不能不帮他这个忙。其实我穷忙、穷忙、越穷越忙,根本就抽不出空。”

“你忙是因为刚到家,穷已经过去了。”长海压低声音道:“你表哥是个洪福在身的人,银河这次为他帮了大忙。黄家宝闹离婚要为他节省几十万,还省去了无限心力。丽云必须尽快离婚带孩子进城,你表哥工作繁巨根本就拖不起,只要能保丽云母子平安,丢个三五十万他也不在乎。事情就有这么巧!就有个苦命人来背他过河。”长海叹着气摇摇头道:“吃点饭也要不了多长时间,只够你来去跑路的。”不待三毛接话,晓园从旁道:“爸,你去烧饭吧。姑姑家里的活儿我下午去帮她干,那些事我都会做。”三毛心里确实不想留下,不但家里忙,孩子们也很依恋她。但又不好拒绝长海父女的热情,她本是叶岭村最穷的人,看尽了别人的冷眼,别人对她一点一滴的好外都会牢记在心,从来不敢怠慢任何人。今日情势虽已逆转,但三毛天性纯厚,心理上并无变化。好不容易熬了近两个小时,长海进门邀三毛吃饭。三毛出来时大门关上了,室内架起一盆熊熊炭火,暖洋洋地让人颇感享受。菜摆有满满一桌,主菜是老鸡炖板栗,周围摆着春节期间的极品美食。三毛惊呆了,在叶岭村这桌菜仅叶林一人能享受,就是老舅来了人家也不愿杀老鸡,因此不禁皱眉道:“长海大哥,你这真是害我了!你能拿得出,我也能拿得出吗?”

“三毛,你是厚道人,客气话就不用讲了。要说菜就是一只小鸡,我家的这些瘟鸡烦透了我,你不来我也要杀。其余的都是些头头脚脚的,摆摆样子罢了。”长海嘴上讲着拿出一瓶山西“汾酒”,这还是春节时请叶林吃饭剩下的。这种酒市场上买不到,他一直小心收藏着,预备明年春节用。现在叶林不来了,便拿出来请三毛。三毛有时帮熊卫平看店,所有名酒都熟悉,因而皱眉道:“喝点米酒也行嘛,何必喝这样贵的酒?”

“米酒是好,还在松山!”长海笑道:“我这人酒瘾大、又懒、酒喝光了也懒怠去买,家里就剩这点酒了。反正都是酒,喝掉它!”

吃完午饭,长海,三毛来到银河家,带上勾头缩脑的银河去请人。明眼人都知道三毛已是叶岭村的新宠,大家表面上是看长海的面子,实际上是看在三毛的份上一起来到朱丽云家。来是来了,都坐在那里喝茶抽烟,惜言如金。这事与自己不相干,也不知叶林是个什么想法,没必要乱讲话。一阵沉默后,长海起身先指着银河的鼻子臭骂了一通,然后请示叶林怎么办。叶林厌恶地扫了银河一眼,语气淡淡地道:“就是看各位的面子,官司不打、利息不要、这四万多块钱的工资都是大家的血汗钱;已经拖了这么多年,该拿出来了!”

虽然少了两万,但银河倾家荡产仍然赔不起,场面僵持着。朱丽去见银河一副绝望无助的样子,只好挺身为他讲话。“大家都是乡亲,月华嫂子做人很厚道,事情应该有个商量 。”

叶林皱着眉头问银河道:“你自己是个什么主意?”

倾家荡产就在眼前,银河心如刀搅,听完叶林的话颤着胆子小声道:“既然你开了口,我敢不给吗?只是——我实在给不起那么多。”

“不能一杆子打到底,必须为月华嫂子存一份体面。”朱丽云道。

叶林将银河三年来的收入默算了一下。“如果你愿意给,明天上午十点前拿两万块钱来,不给就算了。长海去通知当年做工的人明天上午十点来拿钱。把钱数讲清楚。”事情到此结束,长海与银河都松了口气,叶林为银河留下了普通打工者的收入,存了月华的体面。

银河走后气氛顿时轻松下来,大家围着叶林笑谈明年的工程。叶林突然想起施工队长的年终奖还未发,明天都要过年了!便让小豹赶紧跑步通知大家来拿钱。黄学泰的小儿子没有来,叶林让人将一千块钱带给了他。不一会黄家父子提着一蓝子鸡快步赶来,黄学泰进门后塞个红包给孩子压岁,叶林推让道:“鸡我收下、钱你务必带回去;没有别的意思,我从未收过施工队长的压岁钱。只要家玉愿意,明年继续干,只要工作做得好,没人动他的施工队长。”

黄家父子喜出望外,黄学泰满面激动地望着叶林。感激之情不知如何表达,这是真菩萨啊!转而面对儿子,言辞恳切地道:“你能跟在四哥身后奔走,是你的福气!四哥量大如海,是长岭乡多少代才出一个的贤人。跟在四哥后面要认真学,不但要学做事,还要学着做人。我老了,报答不了四哥,你要切切记住四哥这份恩情。”叮嘱过儿子又仰脸笑望着叶林道:“春节期间想请四哥吃个饭——”

“只要有时间我会去——其实你用不上破费,你还是村长,还是土地老爷。”

三毛回到家,见长海的女儿正蹲在盆边使劲搓洗衣服,弯腰看着小姑娘笑道:“真是难为你了,这么小,这么冷的天!”接着对丈夫道:“明天赶紧去把装修材料买回来,过年期间建材店是不开门的。”

“我问过几个人,都说差不多要三千块。今天为小伢买衣服花掉好几百!家里没有什么钱了。工匝工资可以拖着,伙食费是要的。小伢学费也不能拖,老师天天逼,小伢天天哭,还能念个什么书?房子装修的事就等一年吧,能住上不倒的房子就行嘛。”

“今年盖房子,明年装修!搬进搬出的不麻烦啊?共计就差两三千块钱。你一个大男人!不能出去借一下啊?”

“借个百儿八十的还差不多,这几千块钱向谁借?”

“你真是个男人!”三毛白了一眼丈夫。“钱的事不用你管!明天替我把材料买回来。”

晓园晚上回到家,将下午听到的事告诉父亲道:“爸,你借三千块钱给三毛嘛,她又不是还不起,她今年赚了很多钱。现在整个叶岭村能同时和四叔,丽云说上话的人仅有她一个,你帮了她,她未必不为你讲句好话。”

听了女儿的话长海不胜惊讶,这么小的人,用心如此之深!走三毛这条路确属良策,自己正在摸索着走。数天来他的脸上第一次现出笑容 。“长海命不好,遇上了扫帚星,但我平生做人做事问心无愧,从未起过黑心害别人。先辈到底还是为我留了祖德,有你这样一个女儿,也不算虚此一生。”第二天清早长海用红纸包了三千块钱到三毛家,进门便笑道:“三毛,听说你要盖新房子!我这人是酒虫,闻到酒香就扑,来着向你讨杯喜洒喝。”说完掏出红包递给三毛。

“房子是想盖,送贺礼不是要等上梁那天嘛?”三毛有些疑惑,边笑边说边伸手接钱。

“先订好,不要到时把我忘记了。”

三毛哈哈笑着将钱拿进里屋,揭开红纸一看,全是百元钞,她数都不敢数,慌忙掩上红纸拿出来递给长海道:“长海大哥,谢谢你,这份礼太重了,不敢收。现在上梁礼都是二十块钱,让你送二十与你身份也不符,等到上梁那天,你送我八十,这也就很不少了。”

“若说贺礼,这点钱不算少。不过我女儿也不小了,到她出嫁那天你把这点钱还给我,我们图它一个两头热闹。赚钱干什么不就是图个热闹嘛,你说是不是?”

“等你女儿出嫁——那要等好几年。”三毛笑道:“你既有这番好心,不瞒你说我正缺钱花。等我问过凤英嫂子,她若同意,你把这笔钱借给我,救我燃眉之急,明年会还给你。”

“这点事都要问凤英?”长海摇头笑道:“要问你就去问吧!我帮你去买装修材料,这事要不要问凤英?”

“太好了、太好了!”三毛拍手大笑。“有你帮着买,材料肯定又好又便宜,早就有心请你,大过年的不好开口。先坐一会,我来弄饭给你吃。”

“不用了!今天过年、人家关门早、讨点价;搬搬材料要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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