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回到A市住宅，叶林在办公室里徘徊了半下午，让百味翻滚的心平静下来。不能再想别的事，必须集中精力应付眼前这场危局。第二天前往碧水镇，让小虎先把工程预算单拿出来，把工资领走，迅速将收尾工程结束掉。然后带上韩青拜访银行，市立医院，交通局，喝酒聊天时叶林表达了对肖静的愤怒，决定同她法庭相见。碧水工程完工后，叶林按照程序到“染总”向张亦民索要工程款。张亦民不再同他周旋了，直截了当的告诉他：“叶经理，‘染总’不是付不起你的钱，你在厂内所做的工程款都一分不欠的付给了你。碧水这笔钱我们怀疑里面掺有太多太多的水份，这需要法力机关做个鉴定，我们才能付钱。”
“张处长，你这话应该早说，有什么问题，怎样解决，应该早点告诉我。现在工程已经结束了！工人的妻子儿女在饥寒交迫中引颈伸望，他们等着饭吃，等着衣穿！”
“我与你的心情是一样的，也非常同情他们。已将你的事上报到了检察院，请求他们早点作出鉴定，早点付钱给你。”
第二天上午叶林接到了检察院电话通知要他晚上七点等在家里，检察院要来人，有哪些准备工作提前做好。准备工作当然有，不过叶林两天前就已做好了。所有账目放在一个纸箱里，买了一箱软中华烟，两大箱茅台酒，拿出一迭纸品袋，每个袋中装上五万元。除此外还草就了一封委托书，委托韩青代表公司起诉“染总”拖欠工程款。当天下午叶林将委托书交给韩青道：“同‘染总’矛盾升级了，可能要进拘留所。你把委托书拿着，我一旦被拘留，去同熊姐商量，听听她的意见。这事一定要冷静应对，千万不可任性。能了就了，矛盾闹大了公司无法生存。”韩青走后，叶林擦拭桌椅，洗好茶杯，备好茶叶茶点。
晚上七点半，由副检察长率队，四位检察官鱼贯入门。大家以宾主之礼相见，互表热情，互道仰慕。工作是为了生活，生活离不开感情，所以大家在投入工作前进行茶叙，作感情铺垫。“叶经理，进去恐怕要住一个月，按规定这一个月内不能与家人见面。需要哪些东西要备齐，现在去买也可以，用我们的车也行。”副检察长笑道：“也没有那么可怕，为你备有一个单间，生活肯定要比家里差一些。”
“这我知道，坐牢嘛！什么苦都吃过，就是牢没坐过。坐一次牢，偿尽人间百味，也是好事。”叶林笑道：“没有什么要准备，就是喜欢抽点烟，喝点酒。家里还有一箱‘中华’烟，我烟瘾不是那么大，带四条进去就够了。剩下的你们分了吧，留在这里没人抽也是白白浪费。还有两箱‘茅台’酒，从交际处搞来的，正品货。牢里应该不准喝酒吧？你们也给带走。连累你们夜晚奔波，夫人依门而望，真是不好意思。＂叶林讲到这里拿出四个纸品袋放到桌上。”回家时路上随便买点什么带回去。表达一下我的歉意。你们还要搜查一下吧？还不知拖到多晚，能请你们一起吃点饭么？”
“吃饭当然可以！民以食为天么，谁不吃饭？肖静不请她的客户吃饭啊？这事我不相信。她不过是省长，市长权集一门，故意搞个无字天书来为难我们这些小人物。”
“肖静举报了哪些问题，能不能告诉我？”
“告诉你不要紧，这不是什么秘密，反正迟早都要问你。”副检道：“请施工人员吃饭、嫖娼、虚报工程款、有重大贿赂嫌疑。贿赂问题我们的原则是不告不发，她虽然告了，没有证据，疑罪从无。虚报工程款对于你不是大事，做生意总是想赚钱嘛，我喊的是价，你还的才是钱嘛。嫖娼问题虽有时间、地点，但没有妓女作证，这不等于嫖娼，一个人嫖不了娼。吃饭问题应该是真实的，但法律上找不到吃饭有罪的依据。”
“虚报工程款的事我现在就可以交底给你们，我从未虚报过一分钱。正如你所言，乙方虚报不了工程款。碧水工程施工方有意更改原方案，实际上他们是想取悦肖老总，增大工程量，把工程做大做好。我当时就警告他们，肖老总未亲临现场，这事要慎重。王亚如讲肖老总很支持，授他全权。后因‘染总’一直拖欠工程款，建筑用钱全是我从银行贷款垫付的，原方案也就未改动，我报到‘染总’的预算还是从前的价格。我这里有账，‘染总’也有账可查。而且我们为‘染总’义务做了不少事，这不是嘴上说说，拿上图纸到现场一看就知道。嫖娼问题施工人员是否干过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可以向你们作出绝对保证，我本人从不干这种事。我不赞成嫖娼，这不是怕花钱，更谈不上什么名节，而是怕出事。毕竟身后跟着数千人要饭吃，还得养活他们的妻儿老小，搞出一身梅毒遍地都是麻烦。吃饭的事确实有，而且不止一次，但也不是很多。我每月难得去一次碧水，不可能每次去都请他们吃饭。”
“嫖娼的事有没有都没关系，现在请小姐为客户按摩的事很普遍，法不及众，你总不能把天下人都捉起来。不要说没有，就是有也用不上这样小题大作。”
“想不到检察长如此熟悉民情！”
“检察长也是人，也生活在这个社会上，也要食民间烟火。”
由于大家肚子都饿了，喝过一杯茶，众人便动手将该搬的东西搬上车，东西其实并不多，一箱“中华”烟、两箱“茅台”酒、两本账目和四个纸品袋。叶林耽心一整个月时间闷在那里很难熬，让汔车拐道书店，买了几本建筑类书籍。然后大家一起进入酒店，酒店与检察院是两个地方，吃饭与工作不能混为一谈，在这里叶老总是东道主，还是应该受到尊重。
坐牢并没有叶林所想的那么可怕，在副检察长的陪同下叶林进入了他的牢房。进门之后心中颇感欣慰，住宿条件比他落魄时的栖身地也不知要好多少倍。除窗户小点外不比他的办公室差什么。表面上叶林一副绅士派头，处变不惊、不急不躁，整天到晚的躺在床上看书。其实他的心里是非常焦虑的，他并不是耽心自己的生死，这个世界让他感到茫然失措，灰心失望，生与死没有多少区别。也不耽心熊菲，只要自己无意卖她，她与这事不相干。让他倍感煎心的是朱丽云母子，消息一传到家乡，叶岭村必然会有一场地震，黄学泰是有根基的，他在长岭乡的关系盘根错节，他讨好自己，巴结朱丽云完全是为情势所压，同时想帮儿子谋出路。人情随势变，叶岭村的人气肯定会重聚到黄学泰身边。叶林深悔一时冲动拿钱去修那条倒霉的路，无缘无故地得罪了地方官员。现在黄学泰是个什么态度，朱丽云将要遭受怎样的凌辱？她能扛过去吗？等到自己回家的那一天这母子俩还在叶岭村吗？叶林仅受了两天的煎熬心情便轻松下来，一整箱高级营养品送进了牢房。这是一个信号，熊菲已正式介入，且她的能量深不可测！自己未必会坐牢，就算坐上一两年的牢也不怕，小龙、朱丽云身边都有钱，黄学泰必须预备自己回家的那一天。
在患得患失中度过了近一个月，叶林接到了正式开庭的通知。两场官司同时开打，“染总”起诉叶林行贿，虚报工程款。韩青代表公司起诉“染总”拖欠工程款。因为肖静的身份很特殊，官司虽小，旁听的人很多，肖静本人也带着助手们到庭旁听。相比之下叶林这边显得很弱势，仅韩青一人带着律师到庭起诉、应诉。双方律师要死不活的陈述过己见，法庭开始宣判，叶林以请客吃饭的名义进行变相行贿，判处拘役一个月，罚款一万元。由于叶林的公司濒于破产，为避免国家损失，碧水工程款由“染总”直接转付银行。从表面上看这一判决明显偏向“染总”，从未听说过请客吃饭属变相行贿，请施工人员吃饭是行贿，请法官吃饭又该如何定罪？当庭就有人议论判决有失公平。叶林听完判决后长舒一口气，但并未感到欣喜。他望着一表平静的肖静心里很是复杂，自己在她手下做了三年业务，总工程额一亿多元，她本来可以收取三百万元以上的现金，可她仅收了一点点土产！她有着圣母一般的胸怀，尽力庇护着那些任人践踏的农民，当今世界有几个人能与她相比？不待叶林往下想，已当庭缴过罚款的韩青上前牵住了他的手。时间实际上一个月还欠两天，韩青瘦了很多，脸上化了浓妆。叶林看着她不禁有些心伤，但法庭上不便安慰，握着她的手随她步出法庭。两人来到韩青租好的出租车旁，叶林见几步之外的肖静正拉开车门准备上车，迟疑了一下喊道：“肖老总，请记住，叶林永远尊重你——只是今天的事你确实是错怪了我——”
肖静闻声抬头，深看了叶林一眼，语气淡淡地道：“谢谢，也请你记住，只要肖静在位，你永远进不了‘染织总厂’。”
不待叶林答话，愤然大怒的韩青高声道：“也请你记住！只要我在位，你永远进不了我们公司。”
“韩青，不要昌犯肖老总，这是公司与‘染总’间的纠纷，我与肖老总个人之间没有矛盾。她是位值得尊重，也应该受到尊重的人。”叶林低声劝慰韩青。
“我不是有意得罪她，但她仗势欺人太甚了！骗了我们六百多万到如今，害得我们四处借贷。我们工人等钱买米煮饭喂孩子，她居然有脸打官司要赖这笔钱！”愤怒的韩青嗓门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激烈。刚刚步出法庭的人们目光顿时聚焦到肖静身上。叶林一边推拥韩青上车，一边不停的向肖静挥手连道：“对不起！”肖静的助手们一个个满面怒容，肖静眉头深锁，手扶车门站在那里，直到叶林的出租车消失后才登车离去。回到厂里，愤愤不平的助手们跟在肖静身后进入厂长办公室。众人感到发闷，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检察院，法院不都是在市长的领导下嘛？“我春天就不赞成这样做，现在社会上有多少钱办多少事，我们一分钱没花，得出这样一个结果很正常。”闷了一会后黄俊打破了沉默。“要赢这场官司并不难，砸它一千万，把官司移到高院去打，我就不相信‘染织总厂’拼不过他一个包工头。”
“那是不可能的。”肖静摇摇头道：“从今天的情况看，叶林为这场官司早已做足了准备，他的钱，他偷钱的证据也不知藏到哪儿去了。我们丢下一千万，到时一分钱也收不回来。这还是小事，我们砸钱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到时肖静从‘染织总厂’拿出一千万收买法官打压私企，这个责任谁扛得起？证据已完全毁去了，官司也未必能打赢，这事万万不能做。这个叶林！过去真是小瞧了他。——我感到悲哀的不是输了官司，我们毕竟为本厂挽回了几百万，叶林为打这场官司花的钱应该是数百万。他不过是躲过一关罢了，谈不上赢官司。我悲哀的是人情一边倒，现在好像不是叶林偷了我们的钱，而是我们抢了他的钱反而借势整他，这让我感到特别悲哀。——市中院的这群混蛋！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他们。既是这样一个结果，就应该提前告诉我们，让我们放弃起诉。”
“现在怎么办呢？”
“容我再想想。”两天后肖静告诉助手们：“叶林这件事到此结束，我们毕竟是做企业的，漏洞堵住就行。没必要与人斗气，费钱费力落个坏名声，不值得。遵照法院判决，碧水工程款划拨给银行。王亚如等人不另作处理，设个厂建筹划处，调王亚如为处长，这个处只用王处长一人。只要到岗，工资照发，只要厂部采用了他的策划，奖金照发。碧水工地上的施工人员升调为施工监理，直接对黄厂长负责。”事实是叶林最后的话引起了肖静的怀疑，黄俊在近一年的工程抽查中未发现质量问题，叶林从偷工减料，虚报工程款中未必能捞到钱。现在社会上到处都是失魂落魄的民工讨要工资，大学校长都为民工所包围。起码来说叶林在这方面做人还是到位的，“染总”从未出现过这类事。
这场风波让肖静感到心灰意冷，半年后她离开了“染织总厂”。
叶林回到住宅，熊菲已等候在那里，并为他预备了接风宴。一个月未见面，叶林心里很激动，但因韩青在身边他不便拥抱熊菲，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目视熊菲，一切尽在不言中。“过得还好，我以为你要瘦一些。”熊菲望着叶林笑道。
“条件还一般，没有想的那么差，读点书，睡睡觉，吃得也不错，很有点像退休官员。”叶林笑道：要说有什么不安，那就是劳你和韩青二人在外面辛苦。”韩青沏茶，搬茶点，三人坐定后熊菲安慰叶林道：“不要心疼，丢掉‘染总’不算什么，休息两天我把你介绍给‘飞熊地产’的老总阿程，他们公司计划三年内投资十几个亿，我的面子他会给，把他们一家工程揽过来就够你吃的了。T市市政府要搬迁，工作人员的住房全部重建。他们的火车站现在还是个小棚子，要建个新火车站。落实好‘飞熊地产’，我写封信你带去见他们市长，这些还不够你忙的！两天前见到了银行行长，邀他一起喝茶，他向我打听你的情况，保证把工程留给你。只有交通局和市医院的情况不清楚，那都是些小虾子，要不要他们无所谓。”
叶林闻言大喜，兴致顿时高涨。“交通局的胡飞与我有些真交情，他们的工程重点是路桥，我想接点路桥业务做。事前已跟他打过招呼，建筑业务会留给我。市立医院明天过去看看，希望应该有。只是你所说的如果都能实现，明年工程量一下子就上升到五六个亿——”
“要有心理准备，向大公司，集团类发展。但也不用忙乱，公司过渡期工作重点在‘飞熊’。阿程工作能力很强，只要关系混得好，有他靠着，稳稳当当地。T市的事不过是捉个市长拖着玩，看看能不能搭个小戏台赚点零花钱。市政府不可能年年搬迁，火车站不可能天天重建。我与他们市长也是嘴头上交情，是否谈得好还很难说。把主要精力放在‘飞熊’，公司组织要有个层次，设副总，划片区，让副总直接承担责任。韩青跟你后面混了三年，小妹妹不笨，建筑业的头脚应该能分开。对你也算是忠心耿耿，这次出事她日夜奔波，你看看她瘦的！患难见真情，给小妹妹一个施展的机会。在工区经理中选拔一两个副总，公司下面设大工区，不要零零碎碎的到处跑。这样安排你就自由了，必要时抽查，调整各工区，工作也有效力，有个经理范儿。有空闲到外面逛逛，拉拉关系，有个经理味儿。”
叶林边听边点头，心中暗暗钦佩熊菲拥有非凡的组织和领导能力，提纲结领，一滴不剩。同时他也有心提韩青为副总，待熊菲讲完便笑向韩青道：“早就让小韩读点建筑类书籍，她说懒怠读，读书很烦人！你马上要独立工作了，我看你怎么办。”
“逗你玩儿嘛！我早就看书了，边看边学，很认真的，设计还不行，图纸能看懂。”
“明天考考你，能看懂图纸就让你做副总，看不懂不行。”叶林轻意告别了“染总”的雾霾，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次起飞！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说。一杯茶后起身与韩青一起搬菜上桌，三人兴致都很高涨，喝酒时韩青两拳齐开，双战叶林与熊菲。熊菲笑得肚子痛，不时拿纸巾擦眼泪。叶林也觉得很搞笑，执壶为两位小姐斟酒。虽然人少，气氛很热烈。不过止如开心，喝光一瓶“茅台”便吃饭。喝茶时韩青告诉叶林：“小龙今天一大早就跑到我家里，当时没时间同他细谈，让他住下来，等会我们一起去我家。”听说小龙来了，叶林喜悦的心骤然收紧，自己出事的消息已传至家乡!不由为朱丽云母子耽忧起来。熊菲知道叶林急于去韩家，便提出告辞，叶林同她握手时暗暗使劲，熊菲点点头，上车走了。
送走熊菲，叶林迫不及待的推车出门，与韩青一道直扑韩宅。小龙已经走了，这让叶林深感失望。要是他在此，平安消息明天就能传到家，沸腾的叶岭村会转眼平静，朱丽云母子自然安稳。同时也可以同小龙谈谈公司的事，让他在家乡筹备人力。韩青见叶林满脸失望，非常恼火的追问父亲为什么放走小龙。“他说家里正在装修房子，非常忙，留他吃午饭都说来不及。”老头儿苦笑道。
“他当然忙了!”韩青阴着脸道：“他要是不忙，留在我们家，一天就要吃掉一斤米，那不是钱啦！”
老头儿再也料不到走了小龙女儿会这样大发脾气，其实这事与他不相干。但他送煤球的生意没得做了，大儿子韩坚，二女儿韩阳虽孝顺，可他们的单位不景气，自己的生活都极为艰难。现在完全依赖着这个脾气古怪的小女儿过着退休官员一般的生活，住华厦，饮美酒。同时他对小女儿也很崇拜，不到三年时间挣下如此产业！在他所认识的人中没人能与他的小女儿相比。所以尽管韩青语言尖酸，老头儿仍低声下气地耐心解释。“我真的没有这意思，他说家里许多人坐等材料用，怎么留都留不住。”
叶林一听就明白，小龙是以买材料为由来找他，既是清早过来，那应该是昨天就来了，确实等不及。因此急忙劝慰韩青道：“算了、算了、这事不能怪叔叔，家里一班人等材料用，他必须回去——你跟他讲了哪些话？”
“我当时急着要去见那个鬼院长，没时间同他细谈，仅告诉他你没事。我以为他要住下来，晚上大家聚一聚——”
“他知道没事就行了，不要再抱怨叔叔了。他一定要走，叔叔哪里拦得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