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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节

二十一

第二天早上,叶林待韩青到后再次慎重叮嘱一番才推车出门,先到儿童玩具店买了一背袋玩具,什么布狗、布娃娃、小汽车乱七八糟的二三十样。又去手饰店买了两枚戒指,一副金手镯。想了想又去儿童用品店买了个遮阳童车,又去菜市场买了八只野兔,九只野鸡挂在车上。路过烟酒店买了五条烟,十瓶酒,要个纸箱装好放在车上认真绑牢。弄好这一切,由于念子心切顾不上吃早饭便跳上车,一路呼啸着来到朱丽云家。他的突然出现让朱丽云切身感受到了喜从天降的味儿,鼻子眉毛都是笑。再放眼看看车上,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笑叶林一副收杂货的模样。叶林支好车,让朱丽云将鸡兔各拿一半下来,自己解了童车,提上背袋两人嬉哈着一道进门。进入卧室,叶林把背袋中的玩具显宝似的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朱丽云从未见到过这类时髦玩具,爱不释手,看一样亲一样,边亲玩具边亲他。玩具显摆完了,叶林笑向朱丽云道:“也带了两样玩具给你,猜猜是什么,猜中了是你赢的,猜不中是我送的,你得领我的情。”

“这哪里猜得到。”朱丽云“嗤嗤”笑着很认真地猜起来。“衣服肯定没有,衣袋里装的都是小物件,我猜中了——”一掌拍到叶林头上。“戒指!”

叶林见她那副手舞足蹈的模样也很高兴,这才是她应有的生活啊!从袋中拿出戒指递给朱丽云笑道:“还有一样,再猜。”

“帽子,祙子——都不像。”朱丽云笑道:“我懒怠猜了,到底是什么,拿出来看看。”说完伸手去搜叶林的衣袋,是个手饰盒,打开一看,里面有两条赤金链式手镯。“这个东西不谈奢华,也太过显眼,这是乡下!做人要入乡随俗,前沿一点可以,不能离位太远。”

“你这种年龄正是装饰的时候,人生苦短!何必在意那么多。”

“人要衣装,佛要金妆,但佛在于善,人在于德。”朱丽云讲到这里换了话题。“这次为你儿了花了不少钱吧?”

“随手乱买,这点点钱哪有心思去记它。”叶林道:“我要回家了,你把东西收拾一下过去帮我弄点吃的。为帮你母子买东西又急着赶回家,到现在还没吃东西,饿得我受不了。”

“哎呀!都下午两点了,你怎么早不说呀?——这里有饼干,先吃两块挡挡饥。”

饼干是私家作坊产品,有甜味也有糠味,叶林吃过两块就放下了。回到家刚把东西缷完,车子尚未推进门朱丽云就抱着孩子跑过来了。进门后把孩子塞给叶林,自己进入厨房,才几分钟时间便端上一碗油煎鸡蛋。伸手准备接过孩子,叶林不让,他一手抱孩子,用一只手吃,边吃边看孩子。“才十天不见,这孩子好像长大了不少!”

“这还亏你说,孩子见风长嘛,过几个月就可以跑路了,明年的现在或许都会喊爸爸了。“朱丽云嘴上讲着,手脚不停,放了只野鸡在盆里,先用冷水揉好,再用开水泡。叶林吃过鸡蛋肚子就不感到饿了,把孩子放到腿上颠那颠的,伸头缩颈地同他说话。好像才颠了几下,朱丽云端来一盘野鸡,一盘菜苔放到桌上,帮他开了瓶酒吩咐道:“把菜多吃些,酒少喝点,饭干脆晚上打总吃算了。”说完伸手来抱孩子,叶林还是不让,朱丽云不禁笑道:“你一手吃菜、一手喝酒,怎么还能抱他?”

“这不关你事。”叶林翘起二郎腿,把孩子放在腿上坐着,左胳胳松松地挽着他,轻轻颠着。“宝贝,咱爷们喝一杯!”刚要动手吃,满面憔悴的玉兰风风火火地撞进门来,刚开口喊了声“四哥!”朱丽云早上前抱住她小声道:“他早饭还没吃,待他吃完再说。”说完便拥着玉兰进入房间。叶林心知有异,草草地吃了几块野鸡,几箸菜苔便放下筷子,抱着孩子进入房间。玉兰正坐在那里握着嘴轻声抽泣,叶林大惊,定定神才问她为什么哭。情急的玉兰讲话有些啰嗦,讲了半天叶林才听出了大概,小龙为计划生育的事把乡里人打了,被公安局捉去关在牢里。朱丽云见她说得不清楚,替她解说道:“元宵节那天上午,小龙夫妻挑粪到地里浇麦子,乡里突然跑来一批人,直扑小龙家,说是搞计划生育,破门而入。门砸开后武装部长才冲半里路外的小龙叫了几声,小龙听不明白,只是远远地看到门前围着一群人。后见兴梅撕心裂肺的哭喊,便让玉兰继续浇粪,自己提条扁担回家挑粪,顺便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到家一看,门被砸烂了,两口缸砸成碎片,米和面粉到处都是。小龙红了眼,顺过扁担把武装部长打了一蹲。乡里来了九个人,有五个是警察,所长带有手枪,其余人拿着电棍。小龙哪是对手,眨眼功夫就被捉起来了。跟在后面的联防队把傢俱搬个精光,留张条子,武装部长的医疗费是三万,抵抗计生罚款十万。现在大家都在为这事着急,等着你回来。”

“计划生育和玉兰是怎么回事?”叶林听到十三万,心里冰凉,将孩子还给朱丽云,锁着眉头问道。

“按规定玉兰应该上环。”

“现在上环没有?”

“环当然上了,其实她也希望早点上环,孩子小,时刻不能离人。”小龙长年不在家,家里事、地里事、山上事、事事要人。“朱丽云不待玉兰开口便抢先道:“过完年孩子就在背上了,哪里还敢怀孕!”

叶林咬牙锁眉在室内踱了两个来回,轻声对玉兰道:“玉兰,你回去,小龙明天能回来。”玉兰一听,往地上一趴,小鸡啄米似的给叶林磕头。慌的朱丽云把孩子往床上一抛,一把抱住玉兰。谁知那孩子被丢重了,感到受了无边委屈,哇哇大哭起来。朱丽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手,匆忙放开玉兰抱起儿子。玉兰走后叶林皱眉道:“小龙也是牛脾气,既准备上环,还去打个什么人!”

“这事不能怪小龙,一进家门就是那样,放在谁身上都气血翻涌,只是现在大多数人都是敢怒不敢言罢 了。”

“我们是打不起架的人啊!”叶林深叹道:“那个屌乌龟乡长抢我十三万,我不也想打他,打不起啊!有多少事等在那里,原准备让他明天就去银行。三十多岁的人!事业处于发展期,何必使气任性。”

“就是不打人,小龙这次照样躲不过。我找了黄学泰,希望他帮忙先把小龙救出来,交多少钱等你回来再说。他虽未帮忙,说的话并非无理,他说:不是我不帮,家玉全靠着小龙,我能不帮吗?但我帮不了这个忙。长岭乡有几个人能拿出十三万?除掉叶经理还有谁?这个乡长在县里有点根基,他和叶经理扛上了。计划生育不过是顶帽子,戴上这个帽子就可以横冲直闯。上次我求叶经理放过这个乡长,实际上也就是耽心出今天的事。现在结扣握在黄县长手里,只有等叶经理回来。”

“这些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但我与这个屌老黄没有半点交情,送钱给他那是同他做生意。这个屌乌龟乡长同老黄才有真交情,他就是老黄的摇钱树!你没见老黄上次那样拼死的保他吗?这个烂事即便老黄不是主谋,起码也是事先串通好的。我也不是怕老黄,但事情落入计划生育这个圈套里就很难弄。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小龙既准备上环,根本就没必要去顶。”

“这是事先设好的圈套,小龙根本就逃不掉。”朱丽云道:“乡里人早上七点多就躲在大鼓石背后埋伏着,一直等到九点多,看到小龙夫妻出门后便冲过来破门而入。就算小龙不打人,罚款也是十三万。那个部长虽然挨了一下打,并未受伤,是走着离开的。”

“你这些话有些离谱,难道乡里事先连个通知都没有?”

“通知!通什么知?你以为别人像你一样傻啊!事先还告诉你一声啊?也难怪你,这些年都不在家,对家里事两眼如盲。还以为像从前一样,先开个会,有不同意的还派个人上门说说。其实那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皇历了!现在是一套来,突然进村,你碰巧在家里他自认倒霉,不在家就该他发财了!把门砸开,东西抬走,你要家俱得拿钱。你敢叽咕一句,好!抵抗计生,那就一万,八千的随他要了。像三毛那样,穷!家里除掉人什么都没有,怎么办呢?不告诉你,让你养个孩子,然后慢慢刮。现在这些做官的要钱!穷尽了心力。裁张结婚证你猜多少钱?一千四百块!收款项目十六项,钻逢觅隙!老百姓都被榨干了。”

叶林听后发了一阵呆,皱着眉头叹气道:“真的没有通知吗?你可不能骗我哦,这可是关键中的关键。”

“绝对没有。”朱丽云摇头道。

“你让桂琴通知银河他们过来,我要当面问问清楚,这话不能全信你。你虽然不会有意骗我,但也有偏听偏信的时候。”

朱丽云尚未出门,银河等人已陆续到来。叶林语气平静地同他们谈了一阵工作,要大家立即着手组织人力准备进工地。然后才谈起了小龙的事,确认乡里未发通知后紧缩的心稍微松动了一点。众人离开后叶林绕室踱步,仔细摆弄眼前的麻烦。银行和市立医院都是新工区,人际关系刚刚接触。银行大楼是标致性高层建筑,是公司上升期的关键点,必须做好,自已需要坐守银行。哪有时间同这些无所事事的无赖去纠缠,况且在他们的地盘上也无理可讲。交钱取人,这是最快捷的了结方式,与面临的工作相比十三万不算什么。但这样做非但颜面尽失,鬼才知道过两天会不会有新的罚款单送上门来。这条倒霉的路!已让自己丢下二十三万,现在又是十三万,今后还要丢多少?找黄县长私了,买通这个恶棍需要多少钱?如果他愿意做生意,拿钱比货,这个屌乡长不算什么,长岭乡能刮的钱非常有限。要是他拿这个乡长做棋子,那就是后患无穷。打官司?县一级不要谈,打到省高院也未必能赢,这要多少钱?多少精力?根本就不该瞎丢这二十万,钱容易得,让别人眼红。踱步到深夜,叶林反复摆弄,仔细权衡,最后决定去找黄县长。工作处于关键期,自己根本就脱不开身。官场上没有人脉,打官司只能是虚耗人力物力,自己一旦绕进去前程尽毁,只要公司能正常运转,放一部份财力到官场上,总有一天能报此仇!

次日清晨,叶林很早起床,八点钟就赶到黄县长家。县长已经起床了,见到他似乎忘记了上次的不快,很高兴地握着他的手将他让进客厅。刚刚沏上茶,夫人提着一篮子早点进门,笑他来得早不如赶得巧。在友好如家人的气氛中,中林边喝茶边吃早点边将小龙的事向黄县长作了汇报。县长听后有些不以为然地笑道:“叶经理,是别的事都好说,这事帮不上忙。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没有人情讲的。我现在去说情,今后长岭乡的计划生育工作抓不起来会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这个责任我担不起!”

“县太爷!这事与计划生育根本就扯不上边。乡里未发一字通知,而且派人埋伏在暗处,这完全是因为修路。就算是计划生育吧,现在他老婆环已上了,为什么还要抓人罚款,而且罚金正好是十三万?他共计只有一间半小破屋,拆掉卖也不值一百块钱。让他交十三万?他这辈子根本就交不起,就这样让他死在牢里吗?”叶林陪着笑脸道。

“你是这样说,他们会怎样说呢?你随意欧打公务人员!政府还要不要?抵抗计划生育!计划生育这一基本国策还要不要执行?这些事私下里谈是年轻人使气任性,没有什么了不起。拿到桌面上就不行了,扰乱国家大计!”黄县长笑道:“你要是早点跟我说,不去这个小龙家,其实上不上环都不要紧。现在事情闹到了公安局,人人皆知,政府得有个形像啊!”叶林明白,由于上次的风波黄县长不跟他做生意了!进退维谷中他突然想起熊菲上次谈铁道改线的事,她能拉动省政府!在官场上肯定很有势力,她也许能帮助自己镇住这个屌县长。因而就在黄县长家拨通了熊菲的电话,因黄县长就在身边,叶林不好同她讲情话,而是一表认真地道:“熊老总,我是叶林,有件事想向你汇报一下。”

熊菲当即意识到叶林在家出事了。“你说吧,什么事?”

叶林将小龙被抓,两个十三万这些事较为详细地告诉了熊菲,最后道:“熊老总,我向你绝对保证,我的话没有一字虚言,所有的事都能找到足够的证人。”

“你能打这个电话给我,我很高兴。你要明白,公司才有基础,事业刚刚起步,处事必须冷静,必须以工作为重。千万不能使气任性,更不能随意惹事。”熊菲道:“我的意思不是要你给他们钱,给钱得依礼节,得有底线。要多少给多少,他们会天天向你要钱,而且越要越多,你哪里给得起!你先试试手,一旦发现解不开立即放下,去干你的工作。银行大楼非常重要,不能有闪失。——这是很小的事,让小龙的老婆直接来找我,我来处理。”

“我哪里敢惹事,躲都躲不及!”熊菲的话戳中了叶林的痛处,叶林差不多都要哭了。“这事真的很纠心,小龙在牢里还不知受怎样的折磨——我很想把他先救出来。”

熊菲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这电话在哪里打的,离老黄家多少路?”

“正是在黄县长家。”

“让老黄接电话,我来同他谈。”

站在叶林身旁听电话的黄县长早已意识到自己惹下了大麻烦,熊菲蒙骗了他。她不但认识叶林,而且在叶林的公司中占有很大的股份。黄县长到此如梦方醒,难怪这个山里佬发迹得如此之快!他是在帮一个女人挑水。黄县长做梦也不敢去惹熊菲,千幸万幸,叶林不知道熊菲的底细,阻住了熊菲亲手处理这件事,保住了自己的县长。他很想利用接电话的机会讨好一番熊菲,自己大小也是个县长,但熊菲没有给他讨好的机会。黄县长紧捂着听筒,熊菲的话叶林听不清楚,但黄县长惊惶的表情在告诉他,熊菲拿住了黄县长的命脉。果然,黄县长放下电话便道:“叶经理,人我保证立刻就放,那个乡长马上停职。如何处理待调查过后才能定,到时会把处理结果告诉你。眼前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知道了当然要严肃处理。这是违法乱纪嘛,这还得了!请你到A市务必向熊老总妥为解释,黄某确实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半点没有。不谈朋友关系,就谈政策,现在改革开放,我也必须鼓励和扶持私营企业,怎么敢为难你呢?”

“谢谢县长,我想现在去看看小龙到底怎么样。”叶林心里恨透了黄县长,懒怠笑了,满脸阴沉地同黄县长一起坐摩托车来到公安局。县长扳着脸让局长把小龙找来,叶林见小龙头发乱蓬蓬地,脸色有些灰白,心中大为愤怒。锁着眉,阴着脸,反客为主的让小龙坐下当着县长的面把情况讲清楚。小龙也是个捉鬼的人,见到这副派势便已知道叶林并未将这几个人放在眼里,于是一板子全打到乡政府身上。说自己根本就没打人,只是想把扁担放下来,一个警察故意横扫扁担,沾到了那个人身上。那个屌日老娘的东西便蹲到地上“哎哟”起来,真用扁担打他,他还能蹲在那里叫吗?警察们用电棍打他,那个屌日老娘的所长用手枪戳他的腰穴,威胁要打死他。他就是这样被铐进了县里,关进了牢里。警察天天打他,找他要钱。

“这些暂时不谈,这儿也不是讲那些话的地方。“叶林阴冷着一张脸道:“现在我问你,乡政府是什么时间给你下的通知,是书面通知还是口头通知,通知是谁送达的,你违反了通知的规定没有?”

“通知!通什么知?鬼通知啊?”

“你就不要当着县长、局长的面撤谎了!”叶林冷颜厉色,一字一顿地道:“乡政府要是连个通知都没有,就突然袭击的把你捉来,赎金一提就是十三万!这不是绑架么?这怎么可能?”

“他们的目的就是搞钱嘛,就是绑架嘛!哪里还会发通知?”

“要是乡政府拿出了证据,证明事前已明发通知,你怎么办?”

“杀头都行!”

叶林突然起身,一手抓住公文包,一双阴狠的目光直逼黄县长,咬牙切齿地道:“老黄——你看着办!”说完丢下众人拔腿就走。黄县长紫胀着一张脸,怒视着他的背影,气得胸部一鼓一鼓的。这个小山里佬!两年前还是个小瘪三,完全是依靠自己才有今天。现在却仗着一个女人的势,当着部属的面这样威胁自己!好在黄县长沉浮官场几十年,练就了一副高龄妓女的美德,知道时移势异,今日再难说从前的话了。他忍了又忍,用涶沫一点一点的浇息心头的怒火,平心静气地对小龙道:“小龙,你同叶经理一道回去,我马上打电话让乡里把家俱送还你。告诉叶经理,大家都是朋友,我不会让他失望,那个乡长肯定会严肃处理。”钱不罚了,傢俱马上送还,小龙心里当然高兴。耽心赶不上叶林,听完黄县长的话撒腿就跑。由于黄县长并未将叶林介绍给大家,叶林长相不俗,穿戴不俗,派势不俗,大家见他有胆在公堂上如此施威,误以为他是什么省、市要员,所以叶林咆哮公堂无人敢犯其锋。听完黄县长的话方才知道叶林不过是自己辖区内的一个小经理,大家不禁哑然失笑,真是老虎被母鸡吓着了。但黄县长没有笑,小龙走后他扳着脸训斥局长道:“你们抓人!也不搞搞清楚抓的是什么人,情况也不问问明白,就这样瞎抓。十三万!太少了嘛,怎么不要一百三十万呢?现在被人赖上了绑架。告诉你们,这事省政府是要直接过问的。罚这么多钱!一点依据都没有,我看你们如何善后!”大家原以为捉的是只小蝗虫,死了跟活着是一样的。再也料不到这只小蝗虫会转眼化为大虫,咆哮山林,让人股栗。

“我不知道这件事。”局长阴着脸抗辩道:“人是长岭乡送来的,说他抵抗计划生育,欧打乡干部,我们不过是暂时收容而已。公安局并未开出一块钱的罚单,什么十三万,一百三十万那与我们不相干。”

小龙兴冲冲地跑到叶林身边,准备同他一道回家。刚刚解开车锁的叶林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满面阴沉地吼道:“你那样子还能坐摩托车吗?摔死了想缠我是不是?让他们派车送你!”吼完不再理会小龙,独自骑车走了。小龙楞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叶林早已知道乡里没有发通知,故意当堂晒出这个把柄,要找县长、局长的麻烦。小龙心里乐坏了,到底还有“井掉进吊桶里”的这一天!他皱着一张脸,摇摇晃晃地晃回局长办公室,说自己腰痛头晕坐不住摩托车,反正回家也干不了活,就留在这里继续坐牢算了。小龙的出现中止了县、局长的谈话,黄县长明白,叶林不同意这样互不相欠的和平分手。便皱着眉闷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使个眼色给局长,两人将小龙丢在那里进入另一间办公室,黄县长低声对局长道:“这个屌叶林是个大包工头,很有钱的。在省里认识不少人,省里已有人打电话过来查询这件事。你在局里搞点钱,我们把这个小龙送回去,看看能不能了结。那个乡长肯定保不住,那个所长也把他撤掉。这事今天必须处理,时间拖长了省里肯定会来人。”局长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要是省里来人带着偏见调查自己必然受连累。看了一眼黄县长,出门筹钱。

叶林到家后将桂琴、玉兰、小虎、小豹等人找了来,作了如此这般的安排。局长的三轮摩托车出现在叶家门前时,叶林又换了个人,好像此前什么都没发生过,满面笑容,跑步上前迎接县,局长。同新老朋友握手过后扶小龙下车,热情洋溢的邀请二位佳宾一同入内。叶林的虚伪让黄县长心中暗喜——叶林有意和解。大家谦让入座,朱丽云为大家沏上茶,搬来一副麻将牌。叶林递烟时局长将一个内装万元的信封递给他,“这点钱给周小龙先生压惊,小局力量微薄,望叶经理海涵。所有过错都在兄弟一人身上,叶公是达人,不知者不为罪。”

“局坐高姓?”

“敝姓陶。”

叶林接过信封随手递给了小龙道:“陶局长能光临寒舍,叶林深感荣幸!我们初次见面,你对叶林不是很了解,叶林不喜欢胡乱攀扯,做朋友也算尽心尽力。劳动二位大驾我深感不安,只是这事我确有委屈。乡长向我要钱修路时态度十二分诚恳,我交给他二十万,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材料费八万、人工费十二万。他不但侵吞了材料款,人工工资一分不剩的洗劫了!大新年里,天气严寒,老百姓赤脚下河搬砂运石,肌肤如刀割!只为挣点点小钱聊止儿女哭饥号寒,天理良心!——我并未怎样他,仅是求他归还乡亲们的工资。求他时奉他为上宾,请县长、镇长、村长、组长作陪,能请到的佳宾我都请了,不可谓不尽心。——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但也不能当作核武器随便乱扔。小龙家仅一间半小破屋,拿在手上卖也就是百把块钱。十三万!油炸了他也拿不出。——不谈这些了,玩牌混时间,中午就在寒舍用箸粗饭。”

叶林虽然有钱,但家中并无改变,土墙泥瓦、石槛烂门、就是在农村,一眼望去也就是普通人家。加上他说话慷慨,一副为民请命的架势,局长心中不由生出敬意,以为他真是位善心人士,因而笑道:“叶经理真是胸如海洋啊!为乡亲们尽心尽力,府上并不奢华。”

“你是说我没钱吧?”叶林笑道:“真的没有什么钱,不过是见乡亲们跋涉艰难,略尽穷心。不想惹下这场大麻烦!有累局座。如得风波平息,让我能平平安安的吃箸粗饭,叶林不胜感激,今后当到府上略表寸心。”

“不敢当,不敢当!”局长起身抱拳一揖笑道:“期盼叶经理早日大驾光临,兄弟率家人在寒舍恭候——至于眼前这件事,不知叶公有何高见,敢请明示。”

“这就轮不上叶林讲话了,说到底叶林不过是一芥草民,生死荣辱尽在二位掌中,我想局座应该能一锤定音,如局座谦让就得请示黄县长。”

“我们来到府上,你就是主人,客随主便,我们都得听你的,怎么反说请示我呢?”黄县长笑道。

朱丽云站在那里见三个人满场踢球不禁暗暗发笑,后见小龙把钱摊在桌上慢慢数,觉得这种做法有辱县长、局长太盛。人家毕竟是县长、局长啊!应该为人家存一份体面。因而摇摇头,微笑着轻声提醒道:“小龙,有客人在这儿,不宜数钱,等一会吃完饭带回家慢慢数也不迟嘛。”

小龙阴着脸,鼓着嘴白了朱丽云一眼道:“老子管他什么客人不客人!老子坐了这些天的牢,得了这么点点遮丑钱,慢慢数着心里舒服些。”

叶林心里很赞同小龙的做法,这个屌县长得自己的钱也不少了,还在背后挟势挖墙,且一挖就是十三万!但这种做法有些粗俗,同时今后还得与这两个人打交道,因而笑道:“钱数好没有,从来也没见到过你这么小气的人!玩牌了,玩牌之前不能数钱,知道么?”

“我又没数钱,我是在看钱!”

麻将的搅动声让气氛轻松下来,反正有的是时间,乱麻留待吃饭时去解,酒气盖脸,无羞无畏,解起来容易。现在集中精神玩牌,不为赢钱,只为友谊,友谊才是最重要的。谁知好事难得完美,破船偏遇漏风。一牌未打完,门前拥来一群衣裳褴缕的妇女,破口大骂贪官土匪,骂得五佛出世,四佛升天,什么难听的话都有。这是在骂叶林的客人啊,叶林当然不能置身事外,气呼呼地跑出门质问那群妇女:“你们家里不来客人啊?你们家里来客叶林骂过吗?”女人们不管不顾,越骂越凶。叶林满脸无奈地退回家,女人们毫不客气的跟在他身后挤进门。叶林扳起脸,好不容易将她们一个一个的推出去,拴上大门。坐下后见县、局长满面尴尬便笑着安慰道:“我们继续玩牌吧,不要理她们,农村女人都是这种小心性。”好在时间不长外面便安静下来,大家继续玩牌,共酿友谊甜蜜。

女人们离开叶家,一路喜笑颜开,热热闹闹地来到村口,等在那里迎接乡长。县、局长到叶家后,小虎骑上叶林的摩托车来到乡政府,神态谦恭,语气热情地告诉乡长,黄县长现在叶经理家,请他过去喝酒。乡长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不用说这是叶林为罚款的事请黄县长来压他。计划生育不是修路,修路你说了算,计划生育是我说了算。乡长没说什么,坐上小虎的摩托车直奔叶家。进入村口时路上塞满了人,小虎只得停车,乡长准备步行去叶家,反正路不多了。跳下车尚未站稳,不问好歹的玉兰扑上前咬着牙双手揪住他的头发横着身子向下倒。身后的小豹勾了他一脚,玉兰和乡长同时歪倒在地。倒霉的乡长头部贴上了玉兰的胸部,乡长当众调戏妇女!这就难怪大家愤怒了。小豹单手揪住乡长的衣领向上一提,瞪开双眼道:“乡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妇女,太过份了吧?”不待乡长答话,兜胸一拳,打得乡长眼冒金星,背后又有人飞出一脚,玉兰又骂又打。乡长知道自己落入了圈套,索性躺倒挨捶。你们总不能把我打死,只要不死,你们还能飞到天上去。众人意在羞辱,目的是让他今后无脸再进叶岭村,并不是真打他。怨气发泄完毕,大家扬长而去。乡长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喘粗气。衣服被撕烂了,脸上还不知被搞成什么样,这副样子不能去见黄县长,况且黄县长也未必就在叶林家。两条瘦狗在身边嗅来嗅去,不远处几个顽童拿着土块向他投掷,一群女人抚掌哂笑。乡长只好忍着疼痛爬起身来到黄学泰家,准备借部自行车去派出所。黄家门是锁着的,原来黄学泰也耽心叶林这次回家会有大动作,他不想卷进这件事。叶林能够办起公司,而且公司在高速发展,说明他在省里有关系,这个乡长未必能斗赢叶林。再说得罪乡长虽不好,得罪叶林更不好。所以得知风声后带上老婆匆匆离开叶岭村,让小儿子把门锁起来躲到一边去。乡长无奈,只好凄凄凉凉地步行至长叶村,借了部自行车赶到派出所。有警察告诉他,所长去了叶岭村,局长等在那里。乡长有些底气不足了,县长、局长都在叶家,叶林让人来打他,显然是有持无恐的。乡长只好低着头闷坐在那里,等了两个多小时,所长才要死不活的回来了,见到他一脸厌恶。“你赶紧回家准备一下,县局可能要来人捉你。”乡长大惊失色,呆了半天才问原因。“乡里事前没有发通知,罚款又太多了,被叶林抓住了把柄,说我们是绑架。扣留捐款的事也发作了,坏事一堆,告到了省里。你老兄胆子也太大了,十三万、十三万、二十六万!认真追起来——”

“你不用怕,老黄不敢把我们怎么样,这些钱都是为他要的。”

“他向你要许多钱?”

“他向我借钱,我哪来许多钱借给他,他借钱会还吗?”

“老黄向你借钱?他黄金都整公斤的丢!还会向你借钱?”

“老黄遇上了大麻烦,应该是女人的事。不知是舍不得还是不敢从家里拿,在外面拼命搞钱。”

“这是口说无凭的事,不要说出去。”所长皱眉道:“说出来他不可能承认,反而会把责任全部推到你身上。真的被按上绑架罪——目前看架势县、局有意同叶林和解,若能和解大家落份平安。你就不要多事了,一攀扯到处都是屎。”

“你知道县局什么时间来人吗?”乡长有些绝望了。

“老黄在叶林面前是那样说,未必就会真捉你。既然你们有那样的关系他必然会拼命保你,把你捉到牢里去,把他供出来,对他有什么好?”

“做官还是做大官,做小官拼命替别人挣钱,自己担风险。”乡长叹道。

“这话小孩子都知道,还用你说。”所长道:“有老黄靠着,大事应该没有,暂时受点委屈。——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原来黄县长急于了却这件事,便向叶林作了绝对保证,开除乡长公职,撤除所长职务。实际上乡长仅是回家休息了一段时间,不久后便调入远离松山的五岭镇中学任副校长。收入也不错,因高中是进入大学的门槛,他站在这道门槛上勒索了不少钱。叶林当时已经冷静下来了,只要黄县长今后不再找他麻烦就行。同时他很想攀陶局长做朋友,这个人很有实权。因此他对黄县长表达了感谢过后道:“所长就没必要撤职了,当面认个错就行。他不过是受人之托,并未得到一分钱。”讲完喊来小狗子,让他去请所长来喝酒。

午餐的菜肴虽不丰盛但很精致,与除夕夜所吃的菜相差不多,酒的档次降低了,是山西“汾酒”。这样一桌酒菜在城里并不容易找到,但有这位所长在坐县、局长都很发闷。大家草草地喝过两杯,吃了点饭,桌子尚未收清,局长便沉下脸道:“所长大人,你犯下了绑架大罪,知道么?”

其实所长踏进门便知情况不妙,县长、局长在陪小龙玩牌!在坐的人没一个理睬他,仅有朱丽云指了把椅子让他坐下。所以心里一直悬吊着,只是再也料不到会被按上绑架大罪,这不是死罪么?“这不关我的事,乡政府讲搞计划生育,请我们帮忙。”所长小声道:“我不知道钱的事。”

“你躲在大石头后面干什么?石头也要计划生育吗?”局长愤怒了。“罚款十三万!根据哪一条,哪一律,你给我找出来!”

“那是乡政府的事,我不知道。”

“你是乡长的所长还是人民的所长,你是为乡长服务还是为人民服务?只有取得周小龙先生的谅解书才能保住你的公职。”

事情完美结束,大家都很高兴,相知不忍相别,下午继续玩牌。一直玩到下午五点多,县、局长才提出告辞,叶林送给每人两瓶酒,两条烟。局长临别时紧紧抓住叶林的手,神态诚恳地道:“兄弟有意仰攀,期盼叶公早日光临。”

县、局长走后,朱丽云告诉叶林、小龙道:“小龙家里晚上请客,大家都等在那里。”接着对小龙道:“那个所长送来了八千块钱,傢俱也一起送来了。玉兰跑来找我过去商量,我见他怪可怜的,于心不忍,让他帮三毛把那个小孩户口上了,他也同意了,便代你在谅解书上签了字。”

小龙听后笑道:“操他妈的,便宜了他。”

“那不过是嘴上说说,不签字公安局也不会开除,把他调个地方。”叶林道:“不要再想这事了,虽受了几天委屈,毕竟赚了点钱。打起精神,准备工作,银行的三十六层由你带小豹去搞。要有个思想准备,公司应该有发展,要准备为我分些担子,做些事情。”

“三十六层!太好了!”小龙抚掌大笑。“这对我们太重要了!你放心,今年不会像去年,去年开始时总是想着银河是正职我是副职,遇事应该尊重他,不能让你为难。——除掉银行还接下别的工程没有?”

“银河是个上不得高台盘的人,今后不用理他,我依靠的是你不是他。丽云不要把这话讲出去,让银河知道了不好。”叶林道:“市立医院有栋八层医务大楼,还有些宿舍楼。——既然他们等在那里,我们过去吧,顺便讲讲工作。”叶林,小龙两人边走边谈工作,朱丽云抱着孩子跟在后面,慢步于草檐瓦舍之间。刚刚露面,鞭炮声骤然响起,中间还夹有礼炮的轰鸣声,叶林不禁笑道:“这是谁出的主意?这个主意不错,是该乐乐。我们这班人只顾做事,精神都搞麻木了。”

小龙的姪女周兴梅最先冲过来,抓住叔叔的手摇个不停,仰着她那张桃花初绽的脸不知是哭还是笑。“叔叔,你瘦了好多哦!”

“赚钱嘛!当然要瘦一些,你躲在家里睡懒觉,我都赚了一万多了!像你这么懒哪能赚到钱。”小龙伸手在姪女头上拍了一掌,把小姑娘拍乐了。很夸张地缩了一下脖子贴到叔叔身边。小龙一只手搭到她肩上笑道:“坐牢还放鞭炮,谁出的主意?”

“我买的!”小姑娘歪着头,语气特别骄傲。“我还买了十几块钱烟花,留着晚上放!你这不是坐牢,是赚钱!你一天就赚了人家一年还挣不到的钱。——你家里人根本就挤不开,我烧了几瓶水留在那里,衣服也帮你找好了,先到我家洗澡去。”

“真是看不出,小丫头这么细心。”叶林看着女孩不禁笑道。

“她很会骗人,把韩秘书都骗倒了。”小龙望着姪女笑道。

鞭炮声中又响起了如雷的掌声,小龙门前挤满着人,人们拼命鼓掌,尽情抒发着心中的喜悦。工区经理,施工队长蜂拥而上将他们围了起来,大家一个个兴高采烈,谈笑甚欢。这天晚上玉兰大破叶岭村的惯例,在门前架起多盏电灯,请了六桌客。具体事务由长海从中提调,帮忙奔走的男人、女人也不知有多少。酒桌上男人们拳来掌往、吆五喝六、女人们嘻嘻哈哈的谈论着白天戏辱县长,欧打乡长的趣事。在叶林的记忆中叶岭村从未出现过如此热烈的场面。晚宴自六点开始一直拖到九点多才告结束,朱丽云回到家中仍然兴犹未尽,笑向叶林道;“漂荡这些年,练出了真功夫!今天算是把县太爷揉得够呛——小龙那种做法!不就是直接搧人家的耳光嘛!一群女人指着鼻子骂,连我都替他们难为情!做官没有意思。”

“这不能怪我,老黄为我帮的忙就是办了份热照,这其中还挟有一份大人情。我已给了他六万,这已经很多了。找别人办有两万块钱就行,还用不上虚费人情。说了几句话,赚了份人情,拿走这样多的钱应该能满足。早上去找他,十三万一分不少!”

“叶公真是胸如海洋啊!”朱丽云想起局长的话越发大笑。“我也跟在后面学了些东西,不过都是邪门!”

“看把你高兴的,好像是你得了一万八千似的。”叶林笑道:“不扯这事了,昨夜没睡好,我们睡觉吧。”

“真的好高兴,这几天一直为小龙耽心,为你耽心。现在总算是雨过天晴了,而且是场春雨。”朱丽云讲到这里突然皱起了眉头。“老黄这次是碰上了硬手,要是普通百姓,不就是家破人亡嘛!”“不要想许多,我们就是普通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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