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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节

十五

这天叶林突然收到一封家乡来信,尽管信封上没有著名,他一眼就能看出是朱丽云寄来的,她的字有股男孩子风味,活泼潦草,潇洒优美,让人看上去顺眼有兴。两人间已有一年多没有书信来往了,这中间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叶林过去收到这样的信会很自然地激动得浑身发抖,今天用不上抖了,不过心里还是很喜悦。撕开封口,没有几行字。

叶林:你好!

我们有三个多月没有见面了,知道你很忙,不好打扰你,但我确实很想念你。我现在身体很好,憔悴已去,青春回归!心情非常轻松。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人预订下你做爸爸了,高兴吧!很希望宝宝是个男孩,长得和你一模一样,那就很妙!

朱丽云

叶林读完信心中溢满了喜悦,与他同龄的许多人孩子都入学了,如果不是命运的磋跌这孩子都该读二年级了。风风雨雨十年期,孩子总算进入了母体!叶林很想回去看看,感情上朱丽云有股让人难以拒止的诱惑力,现在又承担着虽然看不见但却确实存在的风险延续着他的血脉,于情于理都该回去看看她。但若丢下工地突然回家,引起熊菲的怀疑就不好了。朱丽云是有情义,但只能陪伴他坐守贫困。而熊菲却能带上他展翅九霄,翺翔云海。生活太残酷了,普通人根本就享受不了爱情。要是不回去,朱丽云怀孕的消息迟早要传出去,黄家人是怎么个想法,怎样待她?这与两人睡觉不同,睡觉只要一床被子就遮住了,怀孕是掩不了,盖不了的,人人看得见。黄学泰是一村之长,在叶岭村也是个人物,这个脸他是否丢得起?要是黄学泰找麻烦,朱丽云是经受不起的。叶林想到这里赶往汽车站找到小龙道:“我与丽云的事瞒谁也瞒不住你与银河,现在她来信说怀孕了,又说很想我。我实在是走不开,给你两千块钱,你尽这钱买点营养品带给她。告诉她,我非常高兴,肯定会为这个孩子承担全部责任。在家里住几天,冷睛看看黄家是个什么态度。首先一点要确保黄家宝不能打她,他若敢动手!你告诉黄学泰,我不但要把他两家房子铲为平地,还要让黄家在叶岭村住不成!这不是我有几个钱就去欺负他黄家,丽云和我拉扯了七八年,为我吃了很多苦,我不能置她于不顾。如果黄学泰能够善待她,这是一份大人情,我不会亏待黄学泰。”

“那最好是带两个人回去,把黄学泰镇住。一个人回去——”

“目前还不知黄家是个什么态度,不要带人。这事能糊过去最好,不要节外生枝,我一动就有可能牵动公司。你把我的话传给黄学泰,就说叶老四很尊重他,让他认真惦量惦量。如无法婉转,立即过来,我亲自回去处理。”

第二天下午小龙就赶回来了,叶林暗吃一惊,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匆忙将小龙引到一边。“丽云怀孕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了,黄家待丽云没有话说,昨天晚上我送东西过去,黄学泰父子陪我一起吃饭,很热情的。黄学泰算是个识时务的,你的那些话我也就没有讲了。现在倒是闹出了笑话,朱家那一对老东西缠着不放。昨天将你父母家几口锅砸了,今天早上又去找女儿麻烦,骂天骂地的要打丽云。这不是笑话嘛?从来也没听说过这种怪事!我给他们骂了一顿,他们还要死要活的不罢手。”

“嗯!我原来耽心黄家人找麻烦,这事多少还有点辣手。既是他们闹,那也该轮到我出出气了!”叶林一听,满面怒色,咬牙切齿地道:“找几个人,让他们把行李收拾好,我去找辆面包车来,马上就走。一口锅五千块!赔不起就挨打。男人每人断条腿,女人不要理她。”小龙去找人,叶林分别给熊菲,韩青打了电话,说母亲生病,必须立即赶回去。接着拨通了汽车出租公司,要了部面包车。

小龙带着四个小伙子乘坐面包车,大家心情都很兴奋,既为老板效力,又可顺便回家逛一趟。至于打架,那比在工地上干活要轻松多了。叶林骑着摩托车在前面引路,一路疾奔,下午六点多到了松山镇。这儿到叶岭村有条小机耕路,还是七十年代修的,路面窄,因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面包车不愿走,小龙一行人只好下车翻山步行。好在只有一道小山梁,五华里路,走起来很容易。叶林独自骑着车,一路前颠后倾的来到叶岭村,因心中记挂着朱丽云,直接将车开到黄家宝家门口。整个叶岭村只有他一部摩托车,听到响声朱丽云、黄家宝同时探出了头。气氛还算轻松,两个男人握了手,黄家宝一脸强笑的将叶林迎进门。两个男人鬼笑着坐下来边抽烟边谈生意,厂长经理相互谦虚恭维着。朱丽云为他们送上了咸菜稀饭,还有一碗碎椒片拌黄豆。黄家宝不紧不慢地喝过两碗稀饭,便起身向叶林道别。“对不起,厂里还有点事。”他一走刚才的规矩也就没有了,心情激动的朱丽云关上门,抱住叶林的头热热地亲过几口,脸上不无得意的笑道:“怎么就回来了?小龙不是说工地上很忙嘛!”

叶林抱着她放在自己腿上坐着,在她的脸上亲了亲笑道:“回来感谢你父母嘛,他们过去对我那么好!现在又这样关心女儿,给了我天大的面子,房子都没拆,只打破了两口锅。工地就是再忙也该回来看看他们,不然的话还以为叶老四是个拖鼻涕的毛孩子呢!”

朱丽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离开叶林站到他面前。“我就知道小龙一去要把事情闹大,你要怎样对付那一家?”

“这些年我的心里始终压着块石头,现在该是吐出来的时候了!”叶林起身踱步,脸上恨声恨色地道:“既然他们跑来跑去只说这些伤人心的话,干这些伤人心的事,我起码得让他们跑慢些,拐着腿走!”

“这事能全怪他们吗?你父母就没有责任吗?你自己就没有责任吗?”朱丽云语气平静的道:“叶林,低下头来想一想,这事不能怪哪一个人,是我们自己运气不好。你使气任性将他们的腿打断,你有钱有人,他们奈何不了你,这我知道。可你想过没有,别人怎么看这件事?他们当着你面说:叶老总打得好,那一家人该打该杀该下油锅!他们在背后又是怎样说?我们是叶岭村人,要守叶岭村的规矩!我们违反了规矩。这事若放在过去,那是粪要上墙,屋要断梁的。他们并未那样大闹,只是打破两口锅小掩体面。为着这么点点小事,你行人动马的大打出手!别人怎么看我,怎么看你?弯弯几道河!叶林,长江都是弯的,你的势力没有长江那么大吧?处事要顺势而行,考虑问题要全面一些。”

“你这样轻轻一说,我已丢下几千块钱!就这样罢手不成?”叶林低着头,语气冷冷地道:“他们一直把你往死里逼,导致你沦落到今天这一步!仍不罢手,天下有这样的父母吗?”

“不管有没有,他们都是我的父母!”朱丽云叹口气道:“我也不是为他们说话,而是为你着想。厚道一点,不要去计较那些小事,不为自己,也该为孩子留一条退路。”

两人正在低声说话,小龙敲门进来向叶林笑道:“刚才去了朱家,门是锁着的,屋内漆黑一片,一个鬼毛都没有。有可能是躲到长叶村去了,怎么办呢?”

叶林闷在那里没吭声,朱丽云陪着笑脸请小龙坐下,为他沏上茶后才笑道:“小龙,这事就看在嫂子面上放手吧,让你们辛辛苦苦地来回跑路,很对不起。所有回来的人明天中午都到这儿来吃饭,算是我代父母赔礼道歉。”

“只要四哥点头,我还敢不给嫂子面子吗!四哥不点头,这事我就有点为难。”小龙笑道:“你那父母真的让我不好说,昨天晚上我让他们把两口锅赔了,你想必明白,这完全是为了他们好。可他们不知祸在目前,硬得还像石头一样!今天早上还故意找事,这不是顶死不知死嘛。”

“算了,小龙,往事不要再提了。他们从未走出过大山,哪里知道社会上的变化,仍安着老套路往下走。你是博览江湖的人,读的书也不少了,别跟他们计较。”朱丽云笑道:“我已同你四哥讲好了——”

“什么讲好了?这事不能这样便宜他,最少也得断那老不死的一条腿。他不闹我还想去找他,既然他打上门来我干吗要躲他?”叶林恨恨地讲完拔脚就走。他的态度让朱丽云很恼火,自己费尽唇舌的说了半天都白说了,冷着脸冲上前去拦住叶林,双膝朝下一跪,阴着脸一声不吭。叶林大吃一惊,匆忙将她抱起来,不住声地叹气:“唉、唉 ,你这是干什么?”朱丽云不理他,坐在椅子上默默垂泪,叶林见状挥挥手对小龙道:“这事就算了,回来的人跑一趟家不容易,让他们在家里玩一天再去上班。你多住几天,我们一道走。”小龙走后叶林拥着朱丽云进入卧室,她坐在床上仍然流泪不止,叶林依在她身旁陪着小心笑道:“事情全依了你,还是哭!到底要我怎么样?”

“等你这么多年!为你付出的也不少了,找你讨一个情,还迫我下这样的大礼!想起来真的让人伤心。”朱丽云一边拭泪一边道。

“什么大礼,不就是跪了一下嘛!我还你一跪,让你消掉这口气,好不好?”他讲完真的面对朱丽云朝下一跪,她看着他跪在那里不禁笑起来了。“算了,我不计较你了,起来吧,别开玩笑了。”

“这可不行,你跪了是我抱起来的,我跪了你也得把我抱起来。”叶林笑道。

“屁话,我是当着人跪的,你这跪着算什么?”朱丽云笑着下了床,伸手去拉他。

“那我明天也当着人跪下去,你也当着别人的面把我抱起来,行不行?”叶林笑着站起身。

“别跟我说这些无赖的话了,那是小孩子说的。”朱丽云拉过毛巾边擦脸边笑道:“我让三毛买了只鸡用砂吊子炖在那里,现在估计炖好了,我去拿过来,我们吃。”

“这可奇怪了,怎么突然买了只鸡,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回来?”

“我去小龙家,想把这事安下来,吵大了不好。玉兰讲他找你去了,知道有麻烦,买只鸡给你吃,糊你一下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牛脾气!”朱丽云讲完拉开门就走了,叶林目送着她轻快的脚步声感到好玩,女人的心情是易变的。远处传来了说笑声,叶林进入堂屋,拉开大门迎接。三毛双手捧了个砂吊子,同朱丽云一路说说笑笑的进了门。见到叶林有些羞怯地笑了笑,把砂吊子放到桌上。朱丽云找来三个碗,用筷子将鸡挑开,将两只鸡腿和鸡头放进一个碗里,倒了些汤,推到叶林面前。她与三毛一人弄了一半碗,剩下的仍留在砂吊子里。三毛有些不好意思,借口刚吃完饭,肚子饱饱地,不想吃。朱丽云装出一副恼火的样子,唬着脸,阴着眼,三毛只好拿起筷子讪讪吃起来。叶林倒是真的不想吃这鸡,他吃鸡跟她们吃咸菜一样正常。可她们,尤其是三毛,想吃一次鸡是多么不容易啊!点了根烟抽,待两人吃了些,丢掉烟蒂,将两只鸡腿先挟了只给三毛,另一只给了朱丽云,自己挟着鸡头慢慢啃。三毛停住筷子,目视着朱丽云,憔悴的脸上泛起了羞红色,朱丽云白了她一眼道:“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他不过是鸡吃多了,懒怠吃!”见她仍然不动,将她碗里的鸡倒进砂吊子里。“不吃就算了,带回去给孩子们吃。”

叶林啃完鸡头,喝了汤,自己拉条毛脸擦了脸,坐下后对三毛道:“三毛,你那个小叫驴子在家时要好好说说,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施工队长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必须带领几十人将那么多工作干完干好才行。他应该跟着别人一起做些事,尽点心,学点技术。可他连工地都不去,一天到晚坐在指挥部里,陪银河他们一起喝茶打麻将,就好像家里有十万,八万花不完似的。公司是有规定的,那么多事你必须做完做好,完不成任务是要撤职的。仅汽车站工地就撤掉了四个施工队长,小叫驴子的事全是小龙在做!小龙自己其实也很忙。不让他干这个施工队长,你家里有实际困难,这事让我非常为难——”

不待他继续往下说,朱丽云横了他一眼道:“算了,诸事看我和三毛的份上不要多说了。其实我们也知道,小叫驴子就是那副德性,就是他想改也得慢慢来。为了我和三毛,你多操点心,从钝处磨起,总有一天能磨出来。别小瞧了三毛,帮她点忙,她女儿将来肯定能报答你。告诉你,那个小妖精!算账比你都快,你们公司要是缺少会计就请她,一准没错。才五岁多点,十岁的孩子别想玩她,博士学位都订下了,哈哈哈!”

“她不是真聪明,真聪明的话就不会投胎到我们这样的穷人家。”三毛嗯咽着摇头道:“那点小聪明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跟我一样!”

“哭什么哭!我保证小丫头有书读,卖血我都供她。叶林不过是让你管管小叫驴子,他不可能坐视不理。”朱丽云笑道:“那个小妖精真厉害,卖零货的人算账很精吧,她都把人家扳倒了,赚回一毛钱!许多人都看呆了。”

“既然都能算小账了,不要误她,下半年送她进学校试读。能跟上班明年就让她跟班升级,早读一年书早赚一年钱。跟不上班就再留一年,熟悉了学习环境,有点底子也是好事。”叶林低声安慰三毛道:“我只是让你管管小叫驴子,别让我太为难,并没说对你的事撒手不管。不要耽心,孩子肯定有书读。”说完从公文包里拿出五千块钱递给三毛道:“你把这笔钱收起来,不要告诉小叫驴子,下半年开学时送孩子进学校。把生活搞好一点,孩子们发育要紧,自己也不要太苦了。”三毛本不想要叶林私下给的钱,这事传出去不好听,但若想送孩子们读书,这笔钱就非收不可。正在踌躇,朱丽云已从叶林手中抓过钱塞进了她手里。三毛走后,叶林向朱丽云笑道:“这下你该满意了,你是一个大善人,我是一个大恶人!”

朱丽云斜他一眼,“嗤”的一笑:“我没说你是大恶人呀!”说完起身躬腰在他脸上亲了亲道:“反正都是你不好,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好容易把你盼回来,还闹这样的不愉快!”说完去厨房端来盆水让他洗脸洗脚,自己端盆水进入卧室,顺手掩上门。叶林洗好脸脚,泼去脏水,闩上大门,进入卧室。朱丽云正光着屁股坐在盆檐上,用毛巾沾水在洗,见他进门斜着眼睛笑。这正是解元遇上仙姑,叶林哪里忍耐得住,伸开双臂就将她抱起来。“你就不能等一会吗?我这一身的水!”朱丽云一边笑一边推他。叶林一反手让她趴在床上,自己拧干毛巾帮她慢慢地擦。朱丽云久渴之身,哪能受得了他如此撩泼,翻过身来将他紧紧抱住,亲了一会才松开,自己脱衣解带。灯光之下玉体横陈,香艳四溢。叶林心底深处是非常喜爱朱丽云的,除深厚的感情外,她的处女之身也散发着无限的诱惑力。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灯光之下毫无顾忌的祼体相对,所谓如鱼得水正是其时。阴阳相合尽享鱼水之欢,你送我迎鼓动夫妇之乐。两人痛玩过一阵,余兴未尽,不愿马上入睡,脸贴脸的讥咕起来。扯过一阵别后离情,叶林语气失望地道:“你父母干的事真是让人无法理解,自古以来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在婆家发生什么事娘家人是不问的。就算为了面子,这类事娘家人只有遮掩,没有挑开的。这样加油添醋的瞎起哄!闹得大家下不了台,什么意思?”

“穷嘛,穷到极点,为了儿子就顾不上女儿了。他们心里想找你讨几个,又无法开口,闹一闹,看看你能不能给点钱。”朱丽云叹道:“他们是故意闹给小龙看的,小龙不回来不会闹。”

“你要帮着他们嘛,闭上眼睛让我把那几间烂屋拆掉,他们在叶岭村住不成,你眼前就清净了。”

“从来也没听说过有将父母逼上绝路的女儿!纵有万般不是,父母还是父母,人伦大理还是要的。”朱丽云笑着在叶林脸上拍了一掌。“天数不可捉摸,坏事不可做绝!”

“什么大伦大理!我跟他们根本就扯不上边。”

“鬼跟我睡在一起呀!还说扯不上边。”朱丽云在他身上狠揪了一把笑道:“这事丢过一边了,他们知道你的辣味就行。也未必就能怪他们,贫穷逼得他们丧心失志。从前不是这样,供我读了那些书,自小一直很娇惯。”

“贫穷——”

早晨起床,朱丽云同叶林商量:“请小龙他们吃顿饭,拖累他们来回跑,也很辛苦。”

“什么辛苦不辛苦,比在工地上干活轻松多了——我不是让他们白跑,付工资给他们。逛一趟家,路费报销,工资照拿。”叶林道:“就是请人家也不愿意来,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买两斤肉,炒几个菜,一家人聚在一起多快乐!”两人正在说话,小龙过来了,说有几家托他请叶林吃饭,问叶林去不去,不去的话中午就在他家里。叶林想了想道:“我想去见见黄学泰,你骑我的车去松山镇办份礼品,一千块钱左右,买两条高级烟,剩下的你看着买点什么。顺便告诉黄学泰,中午去他家吃饭,让他不要走。”

小龙走后,朱丽云有些不解的问叶林道:“你去看他作什么?”

“你虽然读了些书,说起话来能一车一车的码得整整齐齐。但历练还是太少了,对人情世故不是很懂。今天这事黄家有理由找麻烦,而且黄学泰在地方上有些根基,他能平和的对待这件事这是一份人情。”叶林道:“现在到孩子出世还有六七个月,这段时间你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我虽有心保护你,但山高路远,工作难以脱身,保护不了你。三毛再好,只能做点生活小事,撑不了场面。黄学泰是一家之长,一村之长,只要他愿意尽力,就能保你一份平静。所以我要去见见他,给他一些好处。”

“难怪能当经理了,说话办事果然有些条目。”朱丽云笑道:“你要给他什么好处呢?不是要给他一大笔钱吧,如其那样还不如我现在就离婚。”

叶林望着朱丽云想了一会儿道:“离婚是必然的,叶老四不可能把孩子留在这个穷山沟里,也不会让孩子离开你。那样做不但是辜负你,对孩子也不好,实际上对我自己也不好。但目前不是离婚的时候,要有个准备阶段,看看这条路该怎么走。先把路铺好,确保离婚后你们母子有份安稳的生活。暂时留在叶岭村,只要过了黄学泰这一关,你的环境是轻松的,没有谁敢得罪你。留个形式的家庭,确保孩子平安出世,这很重要。不要把钱看得太紧,丽云,人才是最重要的,钱必须为人所用才有意义。”

“这还用你说!”朱丽云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笑道:“只是用钱要适当,满天散钱那是在彰显自己的愚蠢!”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两人住了口,叶林伸头向门外一看,来人竟然是黄学泰,便匆忙迎上前去。

“远远地看到屋面上着火了,急忙跑过来救火。近处一看火苗又没了,心知这屋里必定有位大贵人!”两人拉上手时,黄学泰满面喜悦地哈哈笑道:“早就有心请叶经理光临寒舍,但家寒面薄,虽悬悬而望却不敢惊动。昨天一天喜鹊门前闹欢,久聚不散,心知必有大喜事,燓三柱香叩谢列祖列宗。刚才小龙兄弟传去喜讯,叶老总将大驾光临,惊喜难言啊!心热力薄,手长袖短,让小儿子坐了小龙兄弟的车去松山,老黄瓜,青葫芦买一点表表心意。叶老总是在这里坐一会,还是我们一起过寒舍?”

“其实春节期间我就很想去拜望村长,说到底你是叶岭村的土地老爷,贵人也好,贱人也好,都必须托庇于你。只是我一年四季最忙的就是春节,一切从头开始。犁田、掏沟、下种子这些事春节期间必须做完。谁看鸡,谁看猪,谁看牛得到处找找。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村长在叶岭村好客是有名的,你刚才虽然高抬了我,但真要去难免给你添麻烦。现在去拜你,目前正处于农忙时期,村长是厚道长者,轻重自有拈处,必然一切从简。一杯清茶,一碗青菜,两个咸鸭蛋,半杯老酒,破费不多,礼到心安,大家都高兴。”叶林笑着说完,回头对朱丽云道:“老同学,等一会你若看到小龙,请告诉他一声,我去村长家蹭饭吃,让他到村长家找我。村长好客,说不定还会留他吃饭呢!”

“不用了,我已同小龙兄弟约好,他从松山回来直接去我家。”一旁的黄学泰匆忙笑道:“丽云,如果有空的话过去帮下忙。不是有意辛苦你,叶老总不同于一般客人,老婆子烧菜未必合他的口味。你们年轻、又是同学,对他的了解应该多些。”

朱丽云点头过后,宾主二人慢步来到黄家。黄学泰的老婆正在忙忙碌碌地做清扫,一只老母鸡杀死在盆内。叶林皱眉道:“村长,你这就不是待客之道了,叨在知心,随便吃点就可以。老母鸡——还是很贵重的!能饱口福,不能安心。”

黄学泰为叶林捧上茶后笑道:“叶老总,你是一代人杰,学富五年,目览四海,见的想的不是我们这班人能比的。但你刚才的话我不太赞同,没有任何蓄牲比人更重要。”

“不能这样比。”叶林摇头笑道:“不过鸡已杀了,说得再多也是空话。小龙还没来,这里仅有我们两个人,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能帮的,叶老四一定尽力。”

叶林的声音虽低,但黄学泰听得一字不漏,两眼生辉,满面激动。“不瞒叶老总说,现在做农业已是末路,将各种税费加起来,收成好收入只能管开支,年成不好就得赔钱。山上的柴卖不动了,城里人开始烧煤气,叶岭村的山水养不活叶岭村的人了!老大有个小厂,紧糊慢糊能糊住自己一张嘴。小儿子家玉去年混完了高中,原指望拉拉关系塞进镇办企业,不容易,现在等饭吃的人太多了。收入也少,一个月才七八十块钱,只够买点米。这样下云没饭吃的日子也快来了,很想让他进贵公司,学门技术,赚点买米钱,有件衣服穿。找了几个人,都说公司已经满员,不再招人了。其实我知道,有人情的还是可以去。我当这个村长也是末路,年收入不到一千块钱,天天追着人家屁股要钱,没有半点好处给人家,得罪了多少人!小儿子正是因为我陷在家里,其实我并不想得罪乡邻。”

“叶岭村太穷了,穷家难当!”叶林叹道:“家玉高中毕业——不要去做工了,做工的收入也只能养家糊口。节省着花有点积蓄,但想存笔钱今后做点事那很难。让他先跟在小龙后面跑跑腿,工作没有那么累,收入比普通工人稍好一点。条件成熟时让小龙提他做个施工队长,你就用不上为他耽心了。”

“谢谢你,我把家玉交给你,希望你能扶他成材。叶岭村的希望全在你一人身上,你自己也要多保重。家里的事不用耽心,黄学泰没有别人说的那样坏,做事总得安照情理来。”两人刚刚谈妥,小龙、黄家玉相继进门。叶林摆到桌上的礼品在当时的叶岭村是非常珍贵的,普通人一年也赚不上那样一笔钱。黄学泰受宠若惊,对叶林感激不尽。

在黄家吃完午饭,叶林回到父亲的家,老头儿看到红光满面的儿子,很是郁闷地白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对眼前这场风波老头儿认为的确是儿子缺德,朱家是有头脸的人,黄学泰人人尊重,大家都是乡亲,怎么能这样胡搞。所以朱家人来砸锅时,他身边有四个身强力壮的儿子,并非无还手之力,但他始终保持沉默。心里还暗暗耽忧,黄家人不知会怎样闹,叶家大门肯定是保不住了。这个不要脸的蓄牲!给自己招来这样一个丑得不能见人的塌天大祸。可怜老头儿一夜没睡,坐在床上抽旱烟,叹闷气。上午外出探风的老婆子一脸欣然地跑回家,喜孜孜地告诉老头子:“老四昨天晚上带一班人回来了,就睡在黄家宝家里。朱家人逃得无影无踪,老四现在黄学泰家。黄学泰大请客,奉老四为上宾,老母鸡都杀掉好几只。作陪的有小龙,还有黄家宝的两个舅舅,满堂喜庆!”老头儿伸着脖子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叹出一口气,摇着头自言自语地道:“世道变了,钱能通神,神能压人,没有理讲了!”但他心里不以为然,这样仗势欺人!天理不容。叶林没理睬父亲的态度,父子隔膜本来就深,老头儿性格泥古不化,这些事也没必要跟他解释。叶林不知道的是在他的几兄弟中母亲最看重的就是他。叶林沦落江湖那些年母亲一直在心里为他默默祈祷,同时默默地关注着朱丽云。但她是个格守妇道的人,说话办事总是看丈夫的眼色,所以心里的耽忧只能存放在心里。对于昨天的事叶母当时皱着脸鼓着嘴,但心里感到很高兴,两口锅不值什么,我儿子扫尽了朱、黄两家的体面。现在见到儿子心里感到特别的兴奋和自豪,我儿子就是厉害,一脚就踢倒了叶岭村的第一扇大门。朱丽云本来就是我儿子的,黄家宝是个什么东西,也不到尿桶里照照自己,就敢和我儿子争女人!但当着老头儿的面,她不敢把心里话讲出来,发出了很满足的一笑,为儿子沏了茶。叶林同母亲叙过几句闲话,抽出两千块钱递给父亲,老头儿接钱时两眼放光,脸上现出一闪即逝的笑容,但仍然懒怠答理他。叶林问三句父亲闷闷地回答一句半。父子俩才说了几句话,小龙过来邀叶林去玩牌。老头儿恨恨地瞪着儿子的背影:“这个蓄牲真有本事,孝心也有一点,只是心肠太坏了!”

小龙伴随着叶林晃到家,便撂下叶林去烧水沏茶,老婆玉兰正在擦拭桌椅。叶林知道他们是在等朱丽云,也就没说话。一个人在屋里晃了几步,摇篮中有个小小人儿引起了他的兴趣。孩子一岁多点,白祙子,红裙子,两只小手腕上戴有带着铃铛的小手镯。椭圆型的小脸上白白净净,鼻子翘翘的,呼吸间睫毛一动一动,看上去真的很可爱。叶林伸手轻轻将她抱起来,先在她的小脸上左右亲了亲,接着便摇晃着身子颠了起来。孩子被颠醒了,感到特别恼火,伸手不停的抽他的耳光。原来玉兰的母亲无限度的重男轻女,几乎不拿她当人看,这让她心酸不已,所以待自己的女儿爱若珍宝。当时小龙的收入虽然不错,但急于存钱盖房子,用钱很节省,可玉兰仍尽心尽力的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龙对女儿谈不上宠爱,但也不岐视,一年四季与孩子相聚的时间就那么几天,所以很喜欢她。孩子在这种宽松舒适的环境中成长,格外胆大无忌。小姑娘一点儿也不害怕陌生的叶林,一边看他,一边打他。“这小丫头不错,长得好,性格也好,长大了应该有出息。”叶林一边大幅度地颠她一边笑道:“要是朱丽云养了儿子,就让她做我的儿媳妇!”

正在擦桌子的玉兰闻言抬头笑道:“你讲话要算数喂。”

“算数!算数!”叶林一边笑一边将孩子向上一抛,不想把小姑娘抛得“咯咯咯”地笑起来了,做着手势还要他抛。

“她也知道谈恋爱了,刚才还在生气,现在听说有男朋友了,这么高兴!真是世风日下。”正在为叶林沏茶的小龙见状也笑起来了。朱丽云进门后大家围着孩子,围着这个话题逗乐,笑得前仰后合。这个小姑娘名叫周文,比肖静的女儿肖茜小四个月,两人是好姐妹。长大后在叶林,韩青的倾力扶持下,二十一岁便边读书边兼任建筑集团的常务副总,二十二岁担任两大集团的常务副总。大学毕业后主持三大集团的常务工作。丈夫正是朱丽云的儿子——大画家朱林。叶林、朱丽云为今日这一即兴玩笑付出了很多心力,这场玩笑后她喊朱丽云“妈妈!”,后来一直未改口,几个人痛笑过一阵坐下玩牌,边玩边拿孩子取乐,未到算账时间小牛便过来喊吃饭了。

晚上回到家,朱丽云望着叶林笑道:“我也知道经理是怎么当的了。”

“怎么当的?说给我听听。”叶林笑道。

“那还不容易,做人说鬼话嘛!”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与黄学泰两人,一个经理,一个村长,黄学泰虽然粗俗,他的话毕竟还有点影子,你的话连影子都没有,这不是鬼话嘛?”

叶林听后哈哈大笑,笑过一阵后表情平静地道:“事情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说话的作用就是架桥,把桥放在水面上不行,必须有个桥引,有个桥墩,桥才能稳固。说话也是这样,要有点铺垫装饰,要让人感到好看放心。”

“这话好像有点理。”朱丽云笑道:“这些年虽然没有混到钱,毕竟混了点见识,也不算亏。”

第二天早上叶林起床后对朱丽云道:“我回去了,你吃完早饭过去,一起去爬趟桃叶岭。好多年没上去过,看看有什么变化没有?”

“真是吃饱了撑的!那个岭陡得要命,爬上去一身臭汗,有什么好看的?”

桃叶岭名字娴雅,其实很陡峭,山道也长,从下到上有四公里。叶林做学生时常爬桃叶岭。那时叶岭村的山归于集体,不能私自砍柴,桃叶岭上有个林场,一次收八毛钱,随你砍多少柴挑走都行。叶林有把好力气,也能吃苦,每次能挑一百二三十斤下山。把柴放在家里摆半个月,树叶干过后在上面撒点柴灰,看上去很像干柴,在柴捆中塞点碎石,重量又回来了。再挑到松山镇去卖,两块钱一百斤,买半天,卖半天,一般能赚一块五毛钱。这一块五毛钱对于他非常珍贵,它是学费的基本保证。后来他找准了一个小斜坡,串通了朱丽云合伙。两人一起上山,朱丽云先躲到一边,叶林一个人交过钱后拼命地砍,先放两捆柴顺着斜坡滚下来,潜伏的朱丽云拦住柴挑上就走。不过也有失手的时候,林场工人没事有时会闲陪着他。偷柴未必是苦事,因为有朱丽云陪着他走来走去。高中三年就是依靠桃叶岭混过去的,那片山林为他留下了理想,留下了浪慢,所以叶林对桃叶岭怀有很深的感情。只是这些年混得面目全非,无颜见江东父老,无颜再见桃叶岭。今日的叶林不同了,叶老总威震周围几个乡,足够光耀桃叶岭了,所以才想起旧地重游。

两人牵着手边走边聊,嬉笑逗乐中攀上岭口。累的感觉是没有,但汗水已湿透了上衣。叶林扶着朱丽云坐在行人休息的方石上,自己依在她身旁遥视远方。视野中的一切都是美丽的,溢泉湖水闪动着道道彩光,H县城尽收眼底。天空中白云朵朵,大地上郁郁葱葱,小桃树点点野果,大山峦艳艳山花。眼前有瀑布水帘,身后有苍松翠柏。自然界一切依旧,人世间几多沉浮?待朱丽云休息够了,叶林牵着她的手去逛林场,他很想见见那些工人,同他们谈一谈偷柴的往事。小路依稀杂草覆盖,厂址已成遗址了!几堆砂石上杂草蓬蓬,叶林心中多少有些失望,转身笑问朱丽云道:“还记得当年偷柴的事么?”

“那是忘不了的,两辈子也忘不了。”朱丽云大笑道:“壮志少年,豪情万丈!提心吊胆的去赚那么点点钱,现在回想起来也很有趣,少年不识愁滋味,高中三年学做贼,哈!哈!哈!”

“那时虽然穷,心里是踏实的,苦苦的生活在希望中流淌,前途,爱情——希望是美丽的,它为人们布下了美好,让人类在美丽中升华!现实太残酷了,它粉碎了多少希望,多少美好!”

“人的际遇不同,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

“我们下山吧,时间不早了,小龙还等在那里。”这是这对有情人最后一次牵手攀爬桃叶岭。叶林两年后正式脱离了叶岭村,他对家乡的官员深恶痛绝,很少回故乡,纵然回来也是闪进闪出。朱丽云二十四年后在儿子的陪伴下重上过桃叶岭。

叶林在家里舒舒服服的玩了一星期,白天玩牌喝酒,晚上丽人相伴。他虽然流连于这种美酒名姝的生活,但心悬工地,也耽心引起熊菲的怀疑,只得与朱丽云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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