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果然很聪明。”正当小张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一个熟悉声音从屋外传来。
小张苦笑道:“但我大多时候蠢的像猪。”
“越是聪明的人越会说自己蠢。”来人话说间已推开房门,却正是黄不易。
黄不易穿着虽已极为考究,折扇,玉佩这些物件在他手上,却也难以掩盖他的铜臭之气。而他身后跟着的两个面无表情的剑客,双眼一直没离开过黄不易。
小张似乎对他身后的剑客更感兴趣:“黄老板身后二人想必就是‘无法无天’吧。”
那二人分别冷冷的道:“吴法,吴天。”
黄不易一合折扇道:“小张果真是聪明。”
小张笑道:“黄老板大老远从江南赶来想必一定不是为了看我。”
“我是生意人,生意人一向是不讲感情的。”
“这边有大生意?”
“岂止是大,简直就是大的可怕。”黄不易说完竟开心的笑了起来,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就堆在他的面前一般。
小张略一思考便知道了黄不易所说的生意,于是也笑道:“黄老板,看来这生意一定跟我有关。”
“所以我说你聪明嘛,开个价吧。”黄不易道。
小张笑道:“这消息差点要了我的命,所以我价格开高一些,不过分吧。”
黄不易道:“一点都不过分,张老弟尽管开价便是。”
“你想知道关于那个本子的秘密吧。”小张再次确认。
黄不易眼神突现光彩,忙说道:“正是,正是。”
“无价。”小张只说了这两个字。
“无价?什么意思?”黄不易有些疑惑。
小张笑道:“无价的意思就是我也不知道本子的秘密。”
黄不易以为小张为了抬价才这样说,于是道:“张兄弟,这江湖上我不知道的事情很少。”似乎是在提醒小张,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中。
“我现在不知道,但过几天就知道了。”
“过几天是什么时候?”
“是你送我上山的时候。”
黄不易犹豫了,因为他知道“上山”二字意味着什么。他内心正在飞速计算,倒地该不该上山。
小张见黄不易犹豫了,又躺下去说道:“既然黄老板为难,那就算了吧。”
“好,我送你上山,但条件是,你得到秘密后,只能告诉我一个人。”黄不易终于下定决心道。
天王山的秘密向来是很多人都有所觊觎的。所以现在的锦官城里一时间出现了很多早已退隐的名宿大家,都是上一辈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其中有小张认识的、有小张不认识的、有认识小张的、有不认识小张的。但现在他们都找到了小张。开出自己的条件,只希望获得他口中的秘密。而小张对所有人都说了一句话,“送我上山,就把消息告诉你。”
有些不愿意得罪天王山的人自然就留在锦官城,但多数人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应了下来。
小张的动作早已被唐小六得知,他在山上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为狙杀小张。因为一旦小张上了山,他的一切计划就全部落空了。
小张看着热闹的大街,来往的武林人士,知道江湖即将有一场大风波。他只希望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来化解这场风波。所以他并没有带上所有人,只是与姬行舟二人悄悄的上了山。
小张租了一辆马车,请了一个当地最好的车夫,直奔卧龙山庄而去。小张的行踪一向是有人关注着的,但是他们这次出门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因为一对老年夫妻向来是没人注意的。
此刻的卧龙山庄空无一人,门口大门紧闭,两棵柳树随风无力的摇摆着,使得此处更显萧条。
此刻小张二人已褪去装束,换回原来的衣物,小张道:“想不到还是有人发现了。”
“张兄弟,说好的我送你上山的,为何要悄悄溜掉?”说话间黄不易的马也到了卧龙山庄,身后却有三人。
这个人小张竟还认识,当今江湖公认第一杀手,杀手没有感情,没有姓名,江湖中都只知道他的代号——苏幕遮。他们这个组织的所有人都是以词牌名为代号。苏幕遮出手三十四次,失手一次,而失手那一次,目标正是小张。他并不是输给了小张,而是因为他既赢不了小张,小张也赢不了他。
“我知道二位之前有点误会,但是这次我专程请苏先生过来,就是为了帮你上山。”黄不易说道。
这么多年,江湖中一直没人知道这个神秘组织的首领是谁,但是小张却依稀猜出了,所以他颇具深意的说道:“黄老板果然做得一手好生意。”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小张接着道:“既然如此,那就出发吧。”
小张的记忆力一向不错,所以他就在车里,一路上给车夫指路。黄不易一直觉得这个车夫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是谁,因为没人会在意一个车夫。小张的车在前面走,黄不易等人骑马在后面跟着。
没过多久,车停了下来,是小张让车夫停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只是路边有个亭子,亭子里面坐着两个人,一黑一白两个老人心无旁骛的在下棋。
小张下了车,他对下棋一向是感兴趣的,现在的棋盘上已经摆满了棋子。不懂棋的人看来,就是一盘棋。但小张懂棋,所以他越看越心惊。这棋局中风起云涌,波谲云诡,看得小张不禁陷了进去。
小张额头已经出汗,浑身僵硬的盯着棋局。现在只要一个三岁孩童轻轻拍一下小张,他都会立刻走火入魔。姬行舟虽然不懂棋,但是却懂小张。姬行舟已经看出了小张的异样,所以他立刻走到小张身边,时刻警惕着有人出手。
现在轮到执白子的老人下棋,但他的手却停在半空,黄不易等人也都看出了些端倪,此刻都屏息凝神,生怕出声影响到小张。
这一刻仿佛天地万物都跟这棋局融为一体,安静,出奇的安静。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但只有小张最痛苦,他的嘴角已经微微渗出血迹。
小张只觉得自己周身一片漆黑,而且时刻有看不见的人在偷袭他。而偏偏自己的双脚仿佛深陷泥潭一般,丝毫无法动弹。
小张的鼻孔也开始流血,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时刻只能靠小张自己,谁都帮不到他。
没人知道过了多久,只看到小张的眼角也开始渗出血来。
黄不易已经开始摇头。
姬行舟满脸写着焦急。
苏幕遮仍是面无表情。
车夫,没有人在意一个车夫,却只见车夫走到棋盘旁,从棋盒中拿起一颗白子随手放入棋盘。
姬行舟几乎准备要动手,却见局势一下逆转,两个老人各自吐了一口鲜血。小张也忽然醒了过来。却丝毫没有在意满脸鲜血,反而大笑道:“妙招,真是妙招啊。”
“此招虽妙,但不如张兄福缘深厚,恭喜张兄了。”车夫微笑着说道。
小张面带感激的看着车夫,说道:“昔日‘棋圣’王积薪为避国难,前来川蜀,夜宿岷山时,得‘岷山老妪’传授棋谱‘邓艾开蜀氏’至今无人能解,此后棋艺更是当世无对,后来便世居于此。王兄想必就是‘棋圣’前辈的后人了。只是这是这一局却好生奇怪,不像是中原的棋局。”
车夫答道:“这局棋的确不是中原的棋局,乃是东瀛的‘天王山’局,张兄弟一时跳不出棋局也是正常。”
黑衣老人似乎已经缓过来,用着一口不是很流利的中原话说道:“想不到,我在此地住了二十年,今日却被一个后生破了局,罢了,你们去吧。”说完搀起白衣老人向东方走去。
“他们想不到的事情还很多。”小张这才擦拭了一下血迹,笑道。
车夫道:“鄙人王昆,各位有礼了。”
黄不易忙道:“我就说王兄怎么这么面熟,原来是王闲前辈的后人。有礼了,有礼了。”
王昆道:“黄老板客气了。”
众人客套几句后,便又上了马车,就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原来王昆与小张二人几年前就认识,在一次京城棋会上,二人一见如故,便双双弃权,就去老王酒馆喝酒,自此便成了好友。
“王兄,本来这次不想拉你下水,但是没办法,我锦官城的朋友就只有你。”小张在车上道。
“是朋友,就不该说这句话,该罚。”王昆一边说话,一边驾车,马车四平八稳,丝毫不像在走山路。
姬行舟早已拿出了备好的酒,递给二人,自己也拿起一壶。
王昆接过酒壶,大口灌下,小张却有些诧异。平时不怎么爱喝酒的姬行舟,居然主动拿出酒来。
姬行舟在小张诧异的眼神中说道:“王兄是个好朋友。”说完也喝了一口。
小张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也痛饮一口后说道:“今天真的是铁树开花了。”
王昆不解,小张继续说道:“我这个朋友,平时让他喝酒,简直像是害他一般,今日却主动喝酒,我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姬行舟道:“想不通就闭上嘴喝你的酒。”
小张故作委屈的说道:“闭嘴怎么喝酒?”
王昆笑道:“姬兄也是个好朋友。”
有时候两个人想成为朋友,不需要过多的语言,这种感觉,是黄不易这种人永远无法感受到的。
但苏幕遮却能感觉到,他虽然表面上冷冰冰的,但内心却有一团火,他也渴望交到这样的朋友。可是他的身份又注定他无法交到朋友。人总是在矛盾中活着,有的人试图打破,而有的人却选择坚持。一点红是前者,而苏幕遮是后者。
一路上都很平静,道路两旁时而蹦出一只野兔,纯净的双眼,看着远行的车马。不为世间的俗事所烦恼,只需一日温饱。
世上有很多桥,石桥、木桥、拱桥、直桥……,但眼前这座桥确是独一无二。一根天然的石柱横架两山之间,石柱很平,显然是有人专程开凿过,桥两旁还连接这数条铁链,铁链在风霜和岁月的洗礼中早已锈迹斑斑,桥下便是万丈深渊。
桥是奇观,但相比之下,桥上站着的人却又显得格外的普通。一个穿着很朴素的中年男子,拿着一把跟铁链一样锈迹斑斑的剑,独自坐在桥中间,痴痴的看着桥底深渊。
“令牌。”中年男子说话很简洁。
小张也很简洁的说道:“没有。”
“请回。”中年男子并不想多话,又开始凝视深渊。
小张问道:“没令牌,想借过,还有其他办法吗?”
“有。”
“什么办法?”
“我死。”
“可我并不想你死。”
中年男子站起身来,所有人都开始警惕。但中年男子并没有出剑,反而打算走下桥去。不知是什么原因,他被困在这座桥上多年,也许他早已不想偷生。
但中年男子似乎想起什么,转头看了一眼苏幕遮,说道:“是把好剑。”也不知他是说剑好,还是人好。
苏幕遮并未多言,只是点点头以表敬意。
“二十年了,我每个月都上山一次,每次都失败,他的剑法真的当世无敌了吗?”中年男子开始自言自语。
执念,可怕的执念,一个人有信念本是一件好事,但若是信念变成了执念,那这个人的这一生便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出不来了,这种事无法凭借外力的帮助,唯一的可能只能是他自己顿悟。
苏幕遮用剑,所以他懂,他能感受到中年人剑上的孤独和悲凉。
“晚辈苏幕遮,愿受前辈洗剑。”苏幕遮开口了,这是一个剑客对另一个剑客的尊重,“洗剑”并不是真的洗剑,而是切磋,也可理解为“开悟”。
“洗剑”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一般都是晚辈剑法略有小成的时候,家里的长辈会给晚辈“洗剑”用以让晚辈开悟。
中年人听到“洗剑”二字的时候,心中微微起了波澜,但却说道:“你虽是好剑,我却无法替你洗剑。”
“我这把剑,出鞘三十三次,无一失手。”苏幕遮说道,一个剑客没有极大的把握,轻易不会出剑,所以他追杀小张那次剑并未出鞘。
中年男子沉思了片刻,说道:“十剑之内,你若能逼我出剑,我就接受你的要求。”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的气质忽然变了,变得骄傲、变得不可一世、变得睥睨天下。
他的剑藏于身后,而他的剑气却能散布全身。
苏幕遮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中年人身上似乎毫无破绽。众人都被这高明的剑术所折服。
小张不禁又想起了帅一帆,想起帅一帆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悄悄对苏幕遮说道:“你不妨用树枝一试。”
苏幕遮顿时醒悟,对小张又生几分敬佩,却不知道小张也是借用前人的经验而已。苏幕遮随手摘下一段树枝,慢慢走到中年人身前,将树枝向前轻轻一递,磅礴的剑气瞬间集中到树枝上。
树枝已经是光秃秃的,但剑气却被苏幕遮的树枝引到地上,地面上数道剑痕已经说明了一切,而中年人的锈剑也被随之引出。
苏幕遮虽以柔克刚,但怎奈中年人的剑气实在过于霸道,顿时手臂发麻,无论如何也抬不动了。
中年人开始喃喃自语道:“树枝,木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被自己骗了整整十年。”说完竟大笑起来。
这一刻他仿佛一瞬间年轻了十岁,中年人头也不回的就下山去了;这一刻,苏幕遮感受到了他的剑意已变得洒脱和不羁。
“我姓薛。”这是中年男子走后说的最后一句话。
“姓薛,他和昔年第一剑客薛衣人是什么关系?”这句话在众人心中一闪而过。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就算他真是薛衣人的子嗣,也跟众人没有半分关系了。
苏幕遮久未露出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生硬:“小张,如果我刚刚不出手,你也会出手吧。”
小张只是笑笑,笑容可以包含很多解释,所以苏幕遮也没有再问。
他们之间的情感仿佛又更复杂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