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第二天就是表姐婚礼，季桉的箱子摊在房间里没有收拾，她把衣服扯出来边挑边扔到床上。
妈妈翻了两下她扔出来的那几件衣服：“今天穿好看点啊，别整天穿个皱巴巴的衬衫，头发也不好好梳一下，有点女孩子的样吗？”
季桉：“平时工作忙嘛，今天会好好穿衣服的。”
妈妈叮嘱：“今天穿裙子哈。”
幸好确实有带裙子回来，季桉往深里挖了挖，挖出来两条裙子来，摊在床上比较了一番，选了一条牛仔蓝的衬衫裙。
妈妈问：“桉桉，你今天会化妆吗？”
季桉：“化呀。”
她真的好久没打扮了，工作使都市丽人化身蓬头垢面吸血鬼，打扮太费精力，一般只有和小姐妹出去逛街的时候才会花枝招展一番，可惜最近加班加得太狠了。
在家里长辈面前不能太妖艳，而且太久没化妆，技术也生疏了，季桉简单画了个淡妆，认真打理了下头发。妈妈没有一直看着，但时不时过来瞄一眼，她从不化妆，但看到季桉化妆又很有兴趣，上了年纪后不好意思表现出孩童般的好奇，很克制地偷偷看。
变身完毕，季桉满意地在镜子面前转了两圈，看时间还早，等爸妈准备的功夫又给自己自拍了两张。
到了酒店，见到很多熟悉不熟悉的亲戚，季桉跟着爸妈一路打招呼过去，她在外工作很少回家，这下的阵仗就跟过年一样。
“季桉啊！好久没回家了！”
“你表姐都结婚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哦，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有没有带男朋友回来啊？”
季桉逐个打招呼，“哈哈哈哈”“没有没有”“恭喜恭喜”说了一骨碌，跟着妈妈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有些晕乎了，正要问妈妈坐哪一桌，左边一只手朝她们奋力摆起来：“丽娟！这里！这里！”
季桉一看，是赵阿姨。咦？赵阿姨不是我妈的同学吗，也是表姐亲戚？
妈妈瞧见赵阿姨，欢喜地拉着季桉过去：“来了来了，还有位置吗？”
赵阿姨：“给你留着呢！”
走近之后，季桉看见赵阿姨身边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生，应该是她的儿子。
卧槽。
季桉瞬间福至心灵，从妈妈给她打电话叫她回家，到今天反复叮嘱她打扮，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认识到是自己傻白甜了。
妈妈和赵阿姨甜甜蜜蜜地寒暄了几句，指着赵路旁边的座位：“桉桉，你坐这。”
赵路前边在和一个叔叔说话，听到季桉妈妈的声音，抬头看了季桉一眼，季桉看出他也福至心灵了。
赵路看起来很斯文，穿着衬衫，束着袖口，五官能隐约辨认出一点小时候的影子，不过小屁孩已经长成了公务员的样子。可能是季桉的观念先入为主了，在她眼里赵路长了一张公务员的脸。
如果他们见面见得正常一点，可能季桉会对赵路很有好感的，但现在……季桉觉得，不管公务员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心情都不会好了。
她麻木地拉开椅子坐下。
妈妈就坐在她旁边，但侧过半个身子跟赵阿姨讲话，决意要把十人桌隔出个两人位的效果。
赵路冲她温和地笑了笑：“你是季桉吧，没想到会这样见面，像漫画一样。”
编辑是你妈，画家是我妈。
季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抓了把花生剥着吃。无语诶，难得打扮了一次，竟然要相亲……虽然说就算知道了要相亲她也会打扮（而且很有可能选一样的造型），但被骗过来的感觉尤其不好。
赵路跟着她沉默了片刻，但面对面的相亲没有微信上沉得住气，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找季桉闲聊：“你是请假回来的吧，会在家多待几天吗？”
季桉点头：“难得回来一趟。”
赵路：“前两天我还跟我妈说，能和你见一面就好了，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
季桉剥花生的手一顿，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劲：“你很经常和你妈妈聊天哦。”
赵路：“嗯，因为我现在回来工作了，就住在家里。”
季桉打了个哈哈：“你们感情真好啊。”想必自己妈妈也紧密掌握了他们聊天的情况，说不定觉得他俩情投意合，只要见了面这桩好事就能成了。
赵路似乎认为这也算一句夸奖，接着讲了一串话：“我妈妈和年轻人很聊得来，思想开放，人也很随和，我的朋友来我家都喜欢她。”
“这样啊，那挺好的。”季桉敷衍道。无语，妈妈你不知道什么叫见光死吗？
正这么想着，赵路忽然说：“你比我想象中好看得多。”
季桉感觉自己流了滴冷汗：“谢谢。”她本来想随意奉承一句“你也挺帅的”，但一想到帅字，觉得还是单泗的脸比较配得上，便没有说出口。
季桉问：“你想象的是什么样啊？”
赵路迟疑了，想必不是什么好话，但迟疑过后他似乎重新组织好了语言：“我听朋友说，编辑的工作很忙，也不经常和外人接触，所以特别不修边幅。”
季桉：“……你朋友说的没错，平时是很不修边幅，衣服随便套一件，头发随手扎一扎，不过澡还是会洗的。”
赵路笑了，季桉补充：“头也是会洗的，虽然不经常和外人接触，但地铁还是要坐的。”
赵路说：“你好有意思。”
整天和一堆动漫宅在一起，难免会变得有意思，而且还长得好看，真是不好意思呢。
两人普通地闲聊，吃完了这餐晚饭后，赵路似乎好感值有所上升，想约季桉出去约会，季桉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抛开两个妈妈的奇妙操作不说，赵路是个还不错的公务员先生，很有礼貌，只是相处起来有点无聊。
回家后妈妈问起季桉觉得对方怎么样，季桉就这么如实讲了。
妈妈：“哎呀，什么无不无聊的，大家都差不多是这样的，他人好不就够了吗，赵路是和你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而且像他这么懂礼貌、懂人情、还脚踏实地的，我真的没见过几个。”
和妈妈聊天总会伴随着许多的无语，季桉已经在以往的斗争中吸取了教训，决定不拘这些小节，干巴巴地说：“嗯，当朋友挺不错的。”
妈妈不太满意这个回答：“还当什么朋友啊，你都这么大了，不考虑考虑结婚，别人还要考虑呢。你这边朋友来朋友去的，他就给别人看上了。”
季桉：“看上了也没办法，那就是我们没缘分。”
妈妈：“缘分送上门来你都抓不住，刚刚我听赵路约你出去，你都不答应，回家哪有什么要忙的啊。”
季桉被念得头疼了十倍：“我回来也有工作啊！没有工作我也不想和他出去不行吗？”
妈妈撇了撇嘴：“好好好，我知道你嫌我烦，嫌我多管闲事，做妈妈的哪有不关心女儿的……”
季桉没忍住怒上心头：“我怎么嫌你了！你今天这样安排我说你了吗？你就只能这样关心我吗！”
妈妈的声音也大起来：“今天安排怎么了！不就是去参加你表姐的婚礼吗？那么多人在呢。见到赵路那是顺便，又不是非让你去见的，要是就想让你去见，那我当然会告诉你，你不想去就不用去。”
季桉：“你就准备好这些话等我了是吧。”
妈妈不理会她说了什么：“今天竟然说到这了，那我就说开了。你都这么大了，就该考虑结婚的事情，这件事妈妈是一定要管的。所有人家里女儿结婚，都要爸爸妈妈看过了，认可了，才可能进我们家的门。你年轻不懂事，被人骗了，到时候婚姻不幸福，就是爸爸妈妈的错，你说该不该管？这就该管！”
季桉的眼泪从眼眶里逼出来，她只能狠狠瞪着眼睛。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又哑口无言，她想大喊大叫，又连一滴眼泪都不甘心流。
她想说，你要怎么管我，你生一个女儿下来就是为了管吗？
闷在房间的爸爸终于被她们争吵的声音闹出来，他对着即将爆炸的季桉说：“别吵了，妈妈是担心你，你要懂得理解家长的想法。”
“时间不早了，丽娟，去收衣服准备洗澡吧。”
妈妈顺从地离开了，爸爸看季桉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上前安慰，只是说：“你长大后就会懂的。”
长大后会懂什么？懂你们的爱吗？
我懂啊，我知道你们关心我，担心我，希望我工作稳定，不辛苦，希望我不必为钱操劳，希望我嫁一个好男人，生活甜蜜美满，生一个小孩，老年有人供养。
我懂你们的辛苦，我知道你们一直为家里打拼，为我努力，我知道你们希望我不必体验你们的辛苦，我知道家里那堆乱七八糟永远也扯不清的“家务事”。
我懂啊。
是你们不懂我的痛苦。
是你们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
季桉终于还是没有控制住眼泪，一大滴透明液体啪嗒砸到了地上，她像变成了一个空心的人偶。
“算了。”她茫然地说道。
没有人看见她的这滴眼泪。
也没有人听见她的这句“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