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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遂州城地处四川盆地之心,平均海拔高度不足百米,故而冬春两季多雾,素有“雾遂州”之称。

当地民谚云:“天上大月亮,地上白头霜。夜里蛴蚂叫,明早大雾罩。”

翌日晨。

一场滚天裹地的浓雾,果然将偌大一座遂州城,包裹得不见了踪影。

黄中玉依旧早起。

昨夜一场好睡,让他的心情十分畅快。

步出寝室时,州牧大人嘴里愉快地哼着《春曲》。

“春季里来百花香,蝶舞花丛燕绕梁……”

他径直来到后花园里,极认真地做了一遍“五禽戏”,又舒缓地打了一套太极拳。

待身上出了些许毛毛汗后,踱步来到膳房。

吴妈适时煮好一碗杂酱面,热气腾腾地呈上。

照例煨了一盅虫草鸡汤,清花亮色好不诱人。

黄中玉胃口大好,将斗大一碗杂酱面,连汤带水“吸吸呼呼”吞进肚里。

又极享受地喝完一盅鸡汤。

然后满意地打着饱嗝,一边双手摸腹,一边沿院内曲折小径,悠哉游哉地在雾中散步。

昨夜留宿黄府之客不下百十人,此刻大都起了床。洗脸的、净手的、散步的,三三两两,往来穿梭。

黄中玉招招手,示意莫仁品过来,悄悄地相询于他,该打发客人们多少银钱合适。

莫仁品答道:“莫失了黄府面子,每人十两为宜。”

黄中玉会心一笑,这个数是他早想好的。莫仁品硬是自己肚里的蛔虫哈,啥都晓得。

雾依然很浓,对面不辨人影。

浓雾中,偶尔有雄鸡啼鸣的声音,远远近近传来。

寅时,客人们用过早餐,陆陆续续告辞归行。

大管家莫仁品笑容可掬,恭送于朝门口。

设若有重要客人辞行,必小跑至书房,禀告黄中玉知晓。

州牧大人视其轻重,或移步朝门外拱手恭送,或于院内就地告辞。

礼数十分周到。

当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时,大雾已经慢慢散去。

抬头望一望天,太阳朦朦胧胧,高高悬在空中。白白的一团,像一张尚未煎熟的麦面饼。

黄中玉伸了伸懒腰,站在朝门口高高的石台阶上,闭着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当他睁开眼时,慕容白正笑眯眯地站在面前!

资州慕容白?

黄中玉哪敢相信。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果真一点不假,他不是慕容白是谁!

黄中玉欢快地骂一声,连忙从台阶上跑下来,迎上去拥抱在一起。

“慕容兄好!”

“黄兄好!”

二人乃同科进士,双双授翰林院编修。京师同僚眼热,称为“蜀中双杰”。

黄中玉为人温文尔雅,先于慕容白知任遂州。

慕容白豪爽干练,行事风风火火。在得到黄中玉引荐后,也走了张鹏翮的路子,年前知任资州。

遂资二州,同处四川盆地,相距不过百里地。

二人同袍情深谊长,却各自忙于公务,始终未曾谋面。

不想今日相见于遂州城,哪能不欢喜异常?

黄中玉挽了慕容白的手,双双步入大院。

莫仁品亦步亦趋,随身其后。

三人径直来到书房。

黄中玉先沏一壶好茶,殷勤相待。

又招手让莫管家上前,附耳交待速办酒菜,即刻送到书房里来。

莫仁品领命而去。

慕容白见莫管家离去后,夸张地大叫一声,哈哈笑着说道:“真正想死我了!”

黄中玉摇摇头,笑曰:“慕容兄,断不会只是想为兄那么简单吧?我听说老弟亲自去了趟京师?”

“那是当然,今日正是从京师返蜀,路过宝地特来拜会。”

慕容白故意卖个关子,顾左右而言他。

“张大人待你我恩重如山,哪有不去的道理?黄兄的寿礼……”

黄中玉饮了一口茶,直白道:“哪忘得了张大人恩典?愚兄自然也略备了些散碎银子。”

“散碎银子?那哪成!”

慕容白又一次夸张地大叫道:“岂不闻京师有‘宁收一片纸,不要万箩金’吗?张大人乃京城第一雅官,黄兄难道就没得唐人字画,抑或宋人墨宝可献?”

黄中玉正待搭话,莫管家已带着五位丫鬟,送菜来到书房。

四个凉菜六个热菜,满满摆了一茶几。

外搭两壶遂州佳酿“涪江春”。

莫仁品挥挥手,叫丫鬟们退下。自己留下来,为二位大人专事斟酒。

几杯酒下肚,两人脸上泛满了红光,话也越发多起来。

慕容白吃得口滑,只顾大声要酒。

莫仁品一脸淡然,默默地不停斟着酒,却始终没看过慕容白一眼,甚至也从未尊称过他一声。

黄中玉瞧在眼里,感到有些奇怪。

莫管家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今日为何这般冷漠?

想必是近日应酬繁多,身心疲惫了吧?

黄中玉心里这么想。

慕容白呢,满脸喝得通红。

哪管他莫仁品是牛脸还是马脸?

眼见两壶“涪江春”将罄,却大声嚷嚷着再筛一碗来吃。

黄中玉不允。

好言劝道:“不是在下舍不得酒,慕容兄千里劳顿,权且先填充一下肚子。待去上厢房好生休息,晚上再饮如何?”

“酒嘛水嘛,钱嘛纸嘛。”

慕容白已有几分醉意。

似有意又无意地说道:“白粗人一个,哪像黄兄……黄兄博雅。但不知黄兄听说否,潼川府骆时香……大人,新近得了一唐人字画,轻意不肯示人,欲作为……作为寿礼,进呈给……张……张大人……”

黄中玉拿在手里的酒杯,微微抖了一抖。

略一迟疑,旋即大笑道:“如此甚好,免得京城那些鞑子们,笑我蜀中粗俗鄙陋。”

慕容白醉眼惺忪,把最后一杯酒举起来,语无伦次地说道:“黄兄果然……果然量大……难怪张大人……青睐有加。前途……前途……无量矣!”

言毕,扑桌上酣睡。

莫仁品见状,忙叫来两个下人,将书房收拾整洁。自己将烂醉如泥的慕容白,扶到东厢客房休息。复与黄中玉书房相商,至申时方才离去。

待莫仁品离去后,黄中玉才烂泥一般,软软地瘫坐在木椅上。

几年来的官宦生涯,让黄中玉时时心怀“怯”意,自觉不自觉地养成了一种习惯。

他从不会在外人面前示弱,也从不在人前失了仪态。

不论何时何地,但凡有外人在场,黄大人都会正襟危坐,或气宇轩昂地笔立。

这种力求外饰完美的习惯,不知不觉中,又培养出黄中玉十分敏感的心理特质。

处处谨言慎行,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心生疑虑。

适才慕容白酒后醉语,言潼川骆时香得唐人字画一事。直到现在想起来,黄中玉心里还堵得慌。

张鹏翮大人的雅好,他何偿不知道?

慕容白呀慕容白,真是自作聪明了。

骆时香得了唐人字画,那是人家的福分。他要送给谁,关黄某人啥事?

告诉我反扰心神,徒增烦恼!

好在大管家莫仁品,对自己知根知底。

难得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刚才书房一番商议,莫仁品句句说得在理,让黄中玉心服口服。

望着莫管家匆匆远去的背影,黄中玉点点头又摇摇头。

莫仁品此去潼川府,能如黄中玉所愿,办妥这件事吗?

二月十五,花朝月令之期。

戌时。

潼川城正北街,骆府。

时残月如钩,晓星滴露。

晚膳时,骆时香独自小酌,饮了几杯“涪江春”,心烦意乱地在曲廊间来回踱步。

他本是个心境平和之人,近来却有些烦躁,甚至皮毛火起。

他知道同僚们的恭维,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知任潼川府已经七年有余,按理说职务早该晋升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到了关键时候,好事都化成了泡影。

唉,年近六旬了,可怜一介“老名士”,还蜗居蜀中。

去年腊月三十晚上,张志炯莫名其妙死后,同僚们都认为接任川督者,骆时香乃不二人选。

他也这么想过。

一来自己是正宗科班出身,进士及第入仕。

当朝康熙爷看过他的《香山诗钞》后,被其才情折服,还赞誉他为“潼川老名士,蜀中第一人”哩。

二来骆时香放任潼川,也有些年头了。

任内政绩卓著,在当地老百姓嘴里口碑甚佳。

然师爷曾春辉,却不这样认为。

他总说骆时香大人,是个榆木脑壳不开窃。

虽然廉洁奉公,却不懂为官之道,更不知晓官场上的潜规则。

尤其是第二条意见,简直就是为官者的致命硬伤。

曾师爷说的大实话。

骆时香虽然满腹经纶,心气却很高。

平时里,自然看这不顺眼,看那不舒服,难免不遭同僚忌恨。

上司犹扯淡,更不会喜欢能干的下属,尤其像他这样的下属,耿直能干又半点不懂窍门。

拿曾春辉的话说,谁见过不收礼的官?谁又见过不送礼的吏?

“上下关系狗连裆,不外乎搭伙求财!”

曾春辉的话说得难听,却很在理。

骆时香要想晋升,得到川督一职,就得多准备钱物,到京师吏部大人张鹏翮府上走动走动。

此事或可有些希望。

否则,只是做做梦而已。

月行中天,骆时香仍然倚窗未眠。

他望着一庭清辉,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衷。

谁不知潼川骆时香?说话“之乎者也”,办事“王道国法”!

从小饱读经史,深谙孔孟之道。骆大人的骨子里面透露出来的点点滴滴,莫不是读书人的高傲和狷狂。

他哪里能厚起脸皮,做出拿钱买官这等龌龊事?

面对官场上的种种潜规则,骆时香无能为力,也异常痛苦。

不去活动走门路吧,任你有通天之才,也不会有人主动提携你。去联络感情上下打点吧,又深感有辱读书人的斯文。

骆时香心里苦啊。

不是说人在做天在看吗?

狗屁的天在看!

老天爷真有眼,长江断流井水干!

小老百姓都知道这么说:“啥舅子坐金銮殿,都一个卵样!”

好在骆大人性情淡雅,平素里忙于公务,闲暇之余,喜读书作文,尤好古玩。

这些难得的雅好,让他的内心很充实,也少了许多空虚和郁闷。

去年腊月间,骆时香闲来无事,独自来到府城夫子庙,去古玩市场上溜达。

顺手淘得一宝,经方家鉴定,此宝为唐吴道子手绘,《三百里嘉陵江山图》是也。

得此重宝,骆时香就像一三岁幼童,欢喜得几个晚上没睡好觉。

匿于家中,从不轻意示人。

然不知怎地,骆时香得唐人字画的事,很快传到了京师张鹏翮大人耳里。

张大人好雅玩,世人皆知。

得此消息,多次传话请求一观。

张鹏翮是谁?

那可是权倾天下,手握帝国官员“顶子”的吏部尚书啊!

换了他人,岂不乐死?

骆时香偏偏一根筋,愣是没让张大人如愿。

唉,就这么一个实在人。

说他啥好呢?

官场那些鬼蜮事,自古皆然。

谁不知道上司的嘴巴,向来两张皮,说话办事有走移?

他说东有理,说西也有理,就看你如何奉承了。

月隐西天,骆时香依然难以入眠。

他想起春节前夕,自己偕曾师爷一起去京师,敬奉“冰炭费”所遇人情世故,好不让人尴尬。

那日依曾春辉所言,骆时香夜里独自前往张府。

护院家丁牛哄哄,见他一身布衣打扮,好说歹说不让进去。

领头的瞥了他一眼,嘴里直嘀咕。

潼川知府?

咋不懂规矩呢!

“张大人早休息了,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骆时香不笨,听了领头护院的话,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曾春辉不是经常说,宰相府里都是七品官吗?便笑眯眯地掏出一个银元宝,塞给领头护院。

“一点小意思,拿去请兄弟们喝酒哈。”

领头的护院接过银元宝,哼都没哼一声,顺手揣进怀里。

拿了骆时香的名帖,一摇三摆地进了大门。

瞧护院那傲慢劲,要搁在平时,骆时香早就拂袖而去了。

可眼下,自己算个啥呢?

不就是求人办事的“矮人”,典型的哈巴狗吗!

骆时香只好耐着性子,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两只手插在袖口里,相互交叉抱于胸前。老老实实站在门前石狮子旁,眼巴巴地静候着。

门前另外三个护院,没捞到丝毫油水。

见骆时香一个糟老头,像个乡巴佬,全围过来讥笑他。

三人的话说得很难听。

如果是张大人的老爹,请他马上进去。如果是张大人的远房亲戚,自个儿趁早滚远点!

骆时香憋了一肚子火,终于给点着了。他正要张口怒斥三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张鹏翮在递帖护院导引下,已笑吟吟地跨出了大门。

骆时香急忙上前,躬身拱手拜曰:“下官参见张阁老!”

张鹏翮弯下腰,双手扶住骆时香,笑呵呵地说道:“哎哟哟,骆大人,快快请起!深夜造访寒舍,定有要事?”

骆时香见张大人如此热情,刚才的不快顿时一扫而光。

他心里十分高兴,暗自赞叹不已,曾师爷果然高明!

四个护院眨巴着眼,见尚书大人降阶以迎,莫不惊讶万分。

在他们眼里,骆时香就是一乡巴佬。以张阁老之尊,平时连许多京师要员都懒得见,为何如此这般礼遇他呢?

“哼哼!”

骆时香故意嘚瑟,装出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

他昂首向天,不再瞧一眼前仰后合的“看门狗”。紧随张鹏翮身后,阔步进入张府大门。

院内曲径回廊,灯火通明。

骆时香一路碎步,随张阁老来到会客室,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

双手赶紧将万两银票,毕恭毕敬呈上。

嘴里喃喃自语地说道:“请张大人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谁知道,刚才还满脸笑容的张鹏翮,实然之间,脸色变得冷冷的毫无表情。

他斜起双眼,睨视着骆时香手里的银票,嘴里不冷不热地说道:“骆大人哩,你近年来虽然勤勉有加,业绩却毫无长进。唉,叫老夫如何关照于你?”

毫不客气地收了银票,脸上却没有半点赞许之色。

骆时香一张热络脸,碰到了他人的冷屁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仓皇地逃出张府。

回到客舍,骆时香久久不能入睡。

自己一生克己奉公,政绩能力皆优于同僚,实不知素有清誉的张大人,何故有此一说?

“业绩毫无长进?!”

唉,吏部尚书都这么说了,骆时香晋升之事,哪还有一丝指望?

师爷曾春辉听了骆大人的疑惑之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骆时香一愣,不知曾师爷何故发笑。

责诘道:“尔敢耻笑本官乎?”

曾春辉正色曰:“小的怎敢取笑大人?”

骆时香不解,仍满脸不快地说道:“那你又为何发笑?”

曾师爷见骆大人迂腐,苦笑着摇摇头。嘴里长长地叹一口气。

续曰:“实在是大人憨厚可笑。您平时里只知埋头做事,一点不谙官场之道,此乃权术也。张鹏翮所言,非指大人业绩没有长进,实则是说大人所呈银两,每年都那么一丁点,没有长进罢了。”

骆时香闻听此言,良久不语,似略有所悟。

顿时心念一转,想到了《三百里嘉陵江山图》。那可是画圣吴道子手绘,真正的绝世珍品啊!

看来只好忍痛割爱了。

但一想到威严的张府,骆时香心里就直发毛。任曾春辉说破嘴皮,就是不肯亲自送画至京师。

曾师爷无奈,只得托了线人,转弯抹角呈告张鹏翮。言说骆时香已有诚意,将吴道子手卷作为寿礼敬献。

在张鹏翮眼里,骆时香就是茅厕里的一块石头,又臭又硬又贱。

现在不同了,难得他回心转意,将吴道子手迹做寿礼送给自己,欢喜得不得了。

专程托人入蜀传话,好言相抚骆时香。

“川督一职,尚可另议。”

想到这一切,骆时香心里五味杂陈,难受复以言表。

时,残月已坠西天。

骆大人才窸窸窣窣上了床,合衣而眠。

夜里一场好睡,直睡到日上三竿。

正净手洗漱间,忽报有富商从南方来,执帖拜访。

骆时香不知南人所图,忙整衣冠,迎入客厅议事。

南人精瘦,操一口怪腔调。

时而冒一两句西南官话,也是半生不熟,兀自让人好笑。

更为可笑者,南人不谙蜀语,吃不惯川人的盖碗茶。

向主人要了一碗白开水,置几上。

甫一坐定,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小人路过贵地,听说骆大人持有吴道子所绘《三百里嘉陵江山图》,不知可否让在下见识见识?”

骆时香闻言,摇头笑了笑,不置可否。

南人见骆大人微笑不语,复言道:“大人博雅,岂不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乎?”

大前日里,得了张鹏翮允诺准信,骆时香正高兴着呢。

心想此画早晚归了别人,让客人看看又有何妨?

遂吩咐管家曾春辉,将画卷徐徐展开,高悬于厅壁上,任由南人观赏。

啧啧,好一幅《三百里嘉陵江山图》!

画卷长三丈余,或烟雨迷蒙,或层峦叠嶂,或激流险滩,或渔火点点……

气势磅礴,意境宏阔。

南人见之,始而惊,继而喜,终狂呼乱号。

手舞足蹈间,愿出百万之金购买。

骆时香将信将疑。

一轴卷值百万之金乎?

拈须笑道:“客官,岂可相戏于老夫?”

南人正色曰:“此轴乃吴道子手迹无疑,传世仅此一幅,价值何止百万?”

骆时香见南人说得确切,不像诳言,心思起了变化。

曾春辉立一旁,递上盖碗茶。

骆时香伸手接过来,揭开茶盖,刮一刮碗中茶汤,嘟嘴徐徐一吹,啜一口慢慢咽下。

闭上眼睛暗自一想,自己已年近六旬,就算争得川督一职,也不过四年任期而已。

何苦将一幅绝世名画给糟蹋了呢?

骆时香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道:“此画已有买主,岂可失信于人。设若再卖于你,骆某信誉何在?”

南人闻言,立即脸红筋胀,一副情急拼命的样子。料想骆时香所言已有买主是假,实则嫌他出价太低是真。

遂狠狠心,出价二百万金,势必要买下此画。

骆时香挥挥手,叫曾管家出去。上前关上大门,独与南人相商于室。

南人见骆时香谨慎如斯,知道有戏了。

端起几上碗来,喝一口白开水,咕噜吞下。

两只眼睛不再看骆时香,兀自一眨不眨地盯着画,不发一言。

他在试探底线呢,到底该出多少钱?

南人打着肚皮官司,所以不说话。

骆时香嘴角挂着笑,也不说话。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神情。

南人急了,伸出右手,捏住骆时香左手三根指头。

骆时香使劲抽出左手,反捏住南人右手四根指头!

南人不肯。

极力抽出右手来,握住骆时香左手三根指头,用力捏一捏,又用大拇指将骆大人左手小指头,轻轻碰了五下。

骆时香假意推脱不得,遂以三百五十万金成交。

二人击掌相贺,当场出据文书,签字画押。

南人喜不自胜,说自己家乡远在南海,须回府上取款前来购画。

再三叮嘱,要骆时香等他半年。

粤商豪侈,交了二十万定金后,欢天喜地而去。

骆时香一夜暴富,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整日里喜气洋洋。

同僚们见了,私下里疯传,说他与张鹏翮沾亲带故,早已得了川督一职。

骆时香听到传言,笑而不语。

整日里扳着指头算日子,耐心等候着南人的到来。

如此高深莫测的神态,更是让人确信所猜不差。同僚中与之亲近者,便去他的府上走动,欲为日后方便,埋个伏笔。

两日后。

莫仁品风尘仆仆赶回遂州城,喜滋滋回到黄府,绘声绘色一阵鸹噪,将自己假扮粤商一事一一告知州牧大人知晓。

黄中玉闻言大喜,还是莫管家知根知底,果然不负自己所托。

当即赏他十两黄金。

又狠了狠心,将府上最可爱的丫鬟杏儿,给他做了暖脚的“小棉袄”。

杏儿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小蝌蚪般鲜活黑亮。

黄府上下,没有人不喜欢她。

黄老太太听下人说,儿子把杏儿赏给了莫管家,心里很不舒气。把黄中玉叫到卧室里,狠狠训了一顿。

见儿子态度十分坚决,老太太也没再坚持己见。

莫仁品得了奖赏,却一点也不高兴。

虽然三十大几的人了,还是光棍一个。

他一点也不喜欢杏儿。

瓜眉瓜眼的小丫头片子,一天到晚疯疯癫癫,啥都不懂。

黄中玉为什么赏给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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