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315700000042

第42章 :新帝登基

圣武二十七年七月戊寅,凌王登太极殿视朝,接受群臣朝拜。

庚申,昭告天下,继天子位,称昊帝,立王妃凤氏为皇后,改元帝曜。

由于京畿卫谋逆,天都临近宫城、皇城的内五门统治权移交御林军。为防止叛军余党生事,外九门亦由玄甲军重兵封禁。

朝中连降圣旨,皇长子祺王晋封灏王;十二皇子晋封漓王;三皇子济王革除亲王爵位,由皇宗司负责囚禁;五皇子汐王夺爵除封,革出皇宗,长子赐死,其余眷属尽数发配涿州,永不赦归。

殷皇后虽被幽禁宫中,殷家却绝不甘就此落败。很快伊歌城中便谣言四起,声称凌王发动御林禁卫逼宫夺嫡,伪造圣旨,并就此嫁祸济王、汐王。

济王、汐王两府眷属趁机哭跪喊冤,天都之中流言纷纭,人心动荡。

便在此时,神御、神策两军星夜驰归,湛王兵逼天都,请见天帝圣安。

局势陡变,伊歌城中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处处可见兵戈雪亮,甲胄肃杀,夺目惊心。

此时殷家亦联合卫家、靳家及其他门阀势力,纠集拥护湛王的四品以上朝臣,罢朝不上,在太极殿前敲响登闻鼓,求见天帝。

天朝士族分抗皇权、左右朝政已有百年根基,此次即便凤、苏两家不在其中,却依然声势惊人。

更有三朝老臣孙普等人,一生忠于皇族,顽固耿直,此次不知如何被殷监正花言巧语所动,亦参与到此事中来。

登闻鼓隆隆震天传遍整个宫城,太极殿前紫袍绯服黑压压跪了一地。

却不料从正午跪到天黑,一连三日,烈日炎炎晒得一群文臣头昏眼花,皇上却连面都未露。唯有凤相面带笑容来说了几句场面话,蟒袍玉带,权臣的气度非常。

群臣中为首的卫宗平恨得牙根痒痒,却也终于领教到,新帝性情冷硬果然名不虚传。

傍晚忽然一阵雷雨,闪电划过,溅得大殿之上琉璃翠瓦雨声急促,白日灼热的玉阶前暑气四扬,反而更添了几分闷热。

潮湿的风携着雨意充满了宫殿深深,九枝玉莲灯映在晶莹剔透的珠帘上,夜幕渐落,光影幽然。

太极殿前君臣对峙闹不到后宫,刚刚沐浴完毕,卿尘斜倚在凤榻前若有所思地拿玉梳理着长发。外面灯下静立着当值的侍女,她挥了挥手,碧瑶会意,转身带了侍女们退下。

慵然合上眼睛,心里却并不平静,都在料想之中,终究是人人到了这一步。

太上皇急遽昏迷,虽经医治救醒过来,却也口不能言,神志昏聩。

英雄末路,岁月迟暮。昔日英明神武的君主,眼下只是一个等待死亡的老人,江山天下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四十万大军兵临天都,其后尚有西域三十六国的势力在,内中士族门阀鼎力相助,夜天湛不是没有胜算。

即便他只是求见天帝圣安,并未公开质疑帝位,但彼此心中早已透亮。

然而早在此之前,夜天凌暗中支持西北柔然一族迅速壮大,逐渐取代突厥昔日的威势,重振雄风。于情于理,万俟朔风绝不会让西域诸国有机会介入天朝政局,一旦西域异动,柔然铁骑必然为夜天凌挡下来自西域的兵锋。而各州布政使奉诏调集天下兵马,此时此刻或许已经逼近两军后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环环相扣的战火一旦点燃,将又是九州动荡的战乱。

一缕发梢滑过指间,卿尘眉心下意识地掠过一丝微痕。她并不担心夜天凌会在任何对决中失利,只是眼前内乱将起,自相残杀的局面,着实让人无法谈笑以对。

漠北烽烟初熄,中原兵戈再起,将有多少战士葬送在这内乱之中?原本应是保家卫国的身躯却要牺牲于皇权更迭的斗争,生命的价值,究竟几何?

他们为谁而战?谁又能无愧于他们的流血与牺牲?

战争,大概终究还是不适合女人。

卿尘自嘲般一笑,当她站在他身边,选择了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意味着放弃了风平浪静,仁慈与安宁是对敌人的怜悯,亦是对自己的利刃。

然而,那个人,他是敌人吗?

她将脸庞轻轻埋入水缎般的发丝中,雨声淅淅沥沥,将尽将停。她只觉得是一种错觉,遥远的夜色中有一抹悠然的笛音渐渐传来,依稀是熟悉的曲调。

这么听了一会儿,她霍然惊醒,直起身子来。

笛声很远,如在天边,却又如此清晰,似乎穿透了雨幕夜色回荡在伊歌城每一个角落,飘入这重院深深的宫城。

她惊出一身冷汗,若非人在天都,宫城内不可能这么清楚地听到笛音,难道……她不敢想下去,将纱衣一扯,竟赤足下了卧榻,匆匆便往殿外走去。

刚走出几步,她顿住了脚步。

殿门处,夜天凌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玄金龙袍,广袖静垂身后,纹丝不动,一股肃杀之气淡淡般笼罩在他周身。

琉璃灯下,他的脸色清冷,无声地锁视卿尘片刻,一抹决断的利刃破水裂冰,他忽然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四哥!”卿尘一急,赶上几步拦住他,“不要!”

夜天凌回身,冷声道:“他既大胆前来,难道还怕与我一见?”

卿尘情知他已然听出了这一曲《比目》,怒在心头,此时怕是越劝越乱,当即反问他:“你又岂知他们不是以计相诱?这般形势下,他敢夜入天都,自不会空冒奇险!”

夜天凌唇角一道冷弧倨傲迫人:“是又怎样,当我奈何不了他吗?”

卿尘深知他这份倔强与自负,只觉无奈,心念转处,明眸一扬,往后退了半步,俯身拜道:“臣妾叩请圣上三思!”丝衣委地,长发如瀑沿着两肩倾泻而下,她的神情却端丽庄重,仿若这一拜是凤冠朝服在庙堂之巅,而非两两相对的寝宫深殿。

夜天凌一愣,剑眉紧蹙,抬手将卿尘拉起来带到身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光锐利,直探入她的眼底。

卿尘静静与他对视,只见他眉心微拧,眼底血丝隐隐,深掩着疲惫。一连数日内外交攻,百事杂乱,这么不休不眠,便是铁打的人也难熬。众所能见的皆是他神采慑人,游刃有余,他只因着一身傲气,绝不肯将艰难示与人看,或者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有这样不加掩饰的真实。一阵心疼更莫名地牵杂着层层焦虑担忧,殿前风扬,未尽的夜雨斜斜扑上衣襟,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一扭头,夜天凌却牢牢地将她抱在了怀中。

夜空里一道轻闪倏忽划过,照亮了夜天凌的脸,他徐徐道:“你在怕什么?”

卿尘低声道:“他就和十一一样,是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

突然间下颌一紧,夜天凌伸手将她的脸庞抬起,深眸熠熠,星星点点微锐的光从幽暗的湖底浮出,缓缓地,遮了满天,“那我呢?”

卿尘扬眸侧首,凝视于他,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不说话,复又笑吟吟地看着他,眼中深深尽是柔情。

夜天凌微微动容,伸手沿她修长的脖颈滑下,低头便封上了她的唇。

呼吸缠绵,宫灯丽影一片流光飞转,殿外细雨纷纷扬扬,似点点银光洒满一天。

许久,夜天凌才放开卿尘,看着她霞染双颊的妩媚,他突然皱眉说了句:“我讨厌那首曲子!”

卿尘呆了刹那,几疑自己听错了话,眼前这男人站在雄伟的大殿前,广袖翻飞,神情桀骜,盯着人的目光锋利如剑,却竟说出这么一句孩子气的话。她斜斜扬眉打量过去,看他着实不像是在玩笑,终于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夜天凌手臂紧紧将她一勒,卿尘边笑边道:“人在面前,偏跟一首曲子较真,你这算怎么回事儿?”

夜天凌冷哼道:“其心可诛!”

卿尘听了这话,心里还是没来由地一沉,迟疑片刻,道:“四哥,或者我可以去试试。”

夜天凌断然道:“不行!”

卿尘知道商量没用,便激他道:“你难道不相信我?”

夜天凌似能将她的心思看透:“少用这激将的法子,我不信他。”

卿尘待要再说,夜天凌目光一动,殿外卫长征求见,步履匆匆,显然是有急事。

细雨淋得卫长征铠甲半湿,他单膝一跪:“皇上,皇宗司遣人来报,戍卫一时看管不慎,济王趁夜自禁所逃脱,不知所踪!”

皇宗司位于皇城之内,其守卫虽略逊于宫城,却也是戒备森严。济王手中无兵伤势未愈,如何能从皇宗司的看守中逃出皇城?卿尘眉目间温冷一片,暗暗思量,士族门阀根基深厚,果然不能小觑,竟连皇宗司也能做进手脚。济王若想从谋逆的罪名中洗脱,唯一的机会便是投靠湛王军中,反诬夜天凌挟持天帝,矫诏篡位,则湛王亦出师有名,即刻便能打破此时的僵局,两相对决,至少胜负各半。

却见夜天凌眼底一丝精光如亮电裂空,一闪即逝,瞬间恢复了黑夜般的深沉,“传朕密旨,天都戍卫若遇济王,不必阻拦,让他出城。”

卫长征领旨去办,卿尘看向夜天凌的目光中隐含震惊。

他们要这个理由,他便给他们理由,他们想化僵局为战局,他比他们更愿意打破眼前的对峙。

他遥望夜空的神情冷傲睥睨,那是胜券在握的自信,无所畏惧的坚毅。

卿尘顿时明白济王的逃脱并不是借助了殷家或者卫家的势力,这一切都握在他的手中。万事俱备,他是在等待,甚至亲手制造一个机会,用面前那张金碧辉煌的龙椅,引诱着对手自取灭亡。

男人的天地,杀伐决断、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徒增一笑而已。

卿尘压下翻涌的心情,缓步上前,站到了他身边。她伸手试了试不时飘入大殿的风雨,对他道:“连皇宗司都如此疏漏,可见宫城、皇城两面也该整顿一下了,事已至此,该出宫的出宫,该换的就换吧。”

夜天凌扭头,唇角勾出淡淡浅弧,“清儿,有你同行,有时竟盼这山再高些,路再远些。”

卿尘亦笑道:“山高路远,走走看就是。真到了那绝顶,还有别的山,千山美景千山看,又何尝不好呢?”

夜天凌低头看着她道:“不错,怎么都好。”

夜雨略急,夜天凌将卿尘挽在怀中,避开了雨中寒气,一起往殿内走去。

进了寝宫,卿尘将案前一摞奏章指给他:“大概都好了,只是有几道你再看看,我拿不准。”

夜天凌在案前坐下,和她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竟都有些小小的恶作剧得逞的意味。若此时有人在旁看到,定会忍不住猜想是什么人不小心落入了他们的算计。

当真说起来,群臣罢朝也不是闹着玩的小事。如此庞大的一个国家,从中枢到地方环环相扣处处关联,上下协调才能保证正常运转,如果忽然断掉这么多环节,诸事堆积如山,其影响自然非同小可。这也正是但凡有群臣击鼓跪谏,历朝皇帝无不如临大敌,被迫退让的原因之一。

但如今却似与以往不同。跪谏当日,中书省便宣旨,六部九司可将无法定夺之事直接送达天听,听候天子亲笔圣裁。

圣旨一出,致远殿中奏本倍增,众臣都等着看皇上如何能有三头六臂独自处理这么多朝政。谁知送进去的奏本第二天必定决断分明退发各处,御笔朱墨事无错漏,当真让群臣瞠目结舌。更有一些臣子看了本章朱批,竟汗颜退出了跪谏之列。据说老臣孙普读完朱批后,合本深叹了一句“国之德者,幸哉”,此后闭门称病,未曾再至太极殿半步。

自然不会有人知道,这一笔朱批出自两人之手。皇上没有三头六臂,只有一个可以信任如己的皇后而已。

夜天凌翻看了几道奏本,卿尘亲手取来一盏镂银宫灯放在案头,空气中立刻有股袅袅的淡香散发开来,宁神静气。

她见夜天凌取过朱笔在奏章上迅速写了几个字,再看他果然是将新帝即位大赦天下的奏请驳回了,笑着揶揄了一句:“薄凉寡恩。”

夜天凌未曾抬眸,目光专注在下一道奏章上,“我用不着赦这些作奸犯科之人笼络人心。”说着朱笔一挥,一份秋决的名单勾了出来,上面赫然便有邵休兵等人的名字。

如此很快处理了几件朝事,夜天凌只觉得今晚异常困倦,传殿中内侍将批好的奏章取走,以便明日一早发回各部司办理,他松弛了一下筋骨,往后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卿尘伸手替他揉着肩头,夜天凌闭着眼睛握了她的手,却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待他睡得深了,卿尘轻轻将手从他掌中抽出,起身将案头那盏光亮的灯火熄灭,悄声步出了寝宫。

寝宫殿前的禁卫都是严密挑选过的心腹之人,其中不少来自冥衣楼。卿尘将冥执叫来,低声吩咐:“随我出宫一趟,不要惊动他人。”

夜雨如幕,细针一般洒在深黑色的披风上。夜天湛负手站在一壁高起的山崖前,白皙的手指间那支玉笛被雨洗得清透,而他的人亦如这美玉,气度超拔,风神润泽。

他像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却又似乎没有任何目的,只是站在这里看着笼罩在深夜风雨中的天都。

细雨无声,越飘越淡,先前的急促仿佛都融入了他的一双眼眸深处,只余一片清湛的水色,浮光微亮。

雨已尽,天将晓,他已无法再做停留,他的身后还有数十万将士枕戈待命,还有多少士族更迭门阀兴衰尽系于此。

披风一扬,他转身举步,隐在暗处的黑衣铁卫随着他的动作无声而有序地悄然离开。

该来的,不该来的,终究都没有来。

想见的,不想见的,到底都未曾见。

他竟说不出此时心中是何滋味,隐隐有着失望,却又好像松了口气。那么他究竟是在盼望着什么,又紧张着什么?

沿着宝麓山脉逐渐离开天都范围,与楚堰江相连的易水已近在眼前。夜天湛勒马微停,扭头远远地看了一眼,雨意寥落,乌云缓收,又一个黎明便要到了。

就在这一刻停留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江上传来缥缈的琴声,随着这易水江流轻涛拍岸,琴音高远而逍遥。大江之畔,一叶扁舟独系。他瞬间从震惊中回醒,扬鞭纵马,疾驰而去,江水纷纷飞溅,那琴声越来越近。

轻云隐隐,雾绕江畔,舱内一灯如豆,浅影如梦。

夜天湛在掀起船舱那道幕帘的瞬间停住了动作,深深呼吸。江上风吹云动,徐徐散开黛青色的天底,琴声渐停,幕帘飘扬,一只纤纤玉手挽起了垂帘,一个白衣女子缓步走出。

她仿佛自烟雨深处轻轻抬头一笑,云水浩渺如她的眼波,江风轻扬是她的风姿。不该出现在这里,不敢让他想象的人,近在咫尺。

卿尘唇角淡噙一丝浅笑,“我听到了那首曲子,原来真的是你。”

夜天湛看着她:“真的是你来了。”

卿尘将他让进船舱,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若不是我,你希望是谁?”

夜天湛眼中的笑意一顿,渐缓下来:“我希望来的人是你。”

卿尘眼角微垂,指尖拭过冰弦如丝:“我来了。”

“为谁?”

“为我自己。”

两人间忽然降临的寂静令舱外涛声显得分外清晰,过了些时候,夜天湛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父皇好吗?”

卿尘道:“好。”

夜天湛再问:“母后呢?”

卿尘顿了顿,道:“不好。”

夜天湛眼眸骤抬,目光锐利,“母后怎么了?”

卿尘道:“今晚之前,我有把握保她安然无恙,但过了今晚将会如何,却取决于你。”

夜天湛一瞬不瞬盯着她:“你今晚来此,是为了他。”

卿尘指下用力,丝弦微低,她复又慢慢松手,抬手覆在琴上,“我只是来做我想做的事情。”

夜天湛眼底似有微澜一晃,“那么你来见我,又是想要我做什么?”

卿尘抬眸道:“回天都,公主入嫁的大礼、册封九章亲王的典仪都已准备停当,等你率军凯旋。”

夜天湛唇角那抹笑始终如一,却渐渐掺杂了雪样的冰冷:“你是要我对他拱手认输,俯首称臣!”

卿尘语音沉静:“除非你当真要与他兵刃相见,让这些本该为国而战的将士们在天都流血牺牲,只为了抢夺太极殿上那张龙椅。更有甚者,你还要舍下自己的母亲和整个殷氏家族,让他们首先成为这场战争的代价!”

夜天湛猛地自案前站了起来,面色如笼薄冰。

卿尘亦徐徐起身。夜天湛似乎在极力克制着冲上心头的怒意,迅速转身面对着舱外,脊梁紧绷,肩头因急促的呼吸而频频起伏。

卿尘却紧逼不舍:“即便是放手一战,你又有几分把握能赢他?”

夜天湛回头时一道精电般的目光闪落她眼底,他素来文雅的脸上此时隐有几分犀利与冷傲,“你以为,他真的是战无不胜的神吗?”

卿尘道:“折冲府十三路兵马已经如期抵达,伊歌城内尚有一万玄甲军,两万御林军,两军交锋,胜算几何?”

夜天湛道:“神策、神御两部乃是天军精兵之重,岂是各州散骑兵马所能抵挡?”

卿尘立刻问道:“倘若神御军阵前倒戈呢?”

夜天湛眼底一沉,卿尘接着道:“神御军十余年来都在他统帅之下,他若要调遣神御军,如臂使指,我不信你没有想过。”

夜天湛神色平静:“你既知我必定想过,便应该知道我自会有所防范。让他们立刻完全忠于我虽不易,但要他们为此一时而战,我自信有把握做到。”

卿尘并不怀疑他的话,凭他在朝野的声望,要做到此点的确绝非难事。她无法直接否认他:“你只是在赌。”

“他又何尝不是在赌?”夜天湛双眸中已逐渐恢复了往日温雅,只是暗处细密的锋锐隐隐,如针如芒,“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尚难定论。我只问你一件事,当日清和殿变乱,传位的旨意究竟是真是假?”

卿尘道:“传位诏书乃是天帝亲笔所书,御印封存,绝无半丝疑义。”

夜天湛的目光似要将她看穿,她从容迎对:“自相识以来,我从来不曾欺瞒于你,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夜天湛身子微微震动,脸上难以掩饰地浮起一抹伤感与失落,他仰面抬头,怅然叹道:“父皇,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能做个好皇帝。”

卿尘摇头道:“并不是天帝不信你,而是你做得太好了。自从太子被废之后,整个天朝从门阀士族到六品以上在京官员,大半唯你马首是瞻。你抬手将天舞醉坊牵出那么大的案子,却又反手便能压下;京隶赈灾,那些门阀权贵一毛不拔,但只要你一句话,他们却肯慷慨千金。天帝皇子众多,各具贤能,而举荐太子,你独占鳌头。如果你是天帝,会作何感想?”

江风飘摇,夜天湛目光遥遥落在翻飞的幕帘之外,稍后,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四个字:“危机在侧。”

“不错。”卿尘道,“锋芒毕露,几可蔽日,天帝岂能容得?而最先看出此点的便是凤衍,所以他怂恿溟王上了一道手折。”

夜天湛俊眉微拧,忽然转身:“那道请旨赐婚的手折!”

卿尘轻轻颔首,低声道:“是。凤衍此人工于权术,城府极深,他深知用什么办法能使你步入没有退路的境地,也清楚你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你果然便没有退步。”

夜天湛眼梢轻挑,唇间一抹笑痕却淡薄,隐含苦涩:“我不可能退步,若不如此,你岂非变成了溟王妃?”

“其实天帝也顾忌凤家,那时候,他未必会将我指给溟王。反而是你们两个同时求旨,使他心中警觉,才将目光放到了别处。”

随着卿尘的话,夜天湛脸色渐渐有些发白,“你是说,是我亲手将你推给了四皇兄?”

卿尘静静道:“不是,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喜欢受别人的左右,所以我说服了一个人帮我。”

夜天湛略一思量,立刻道:“孙仕!”

卿尘惊佩他心思敏锐,点头表示正确。夜天湛道:“孙仕对父皇忠心耿耿,他怎么可能这样帮你?”

卿尘道:“只因他深知在大正宫中,务必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夜天湛道:“你的意思是,父皇从那时起就已经做了决定?”

卿尘道:“我不知道,那一切只是猜测而已。我只知道天帝最后做出的那个决定,御笔朱墨,写在诏书之中。”

夜天湛满是遗憾与痛楚的目光笼在卿尘身上,感慨道:“卿尘,这便是你与那些女子的不同,我所爱所敬,便是这个你,若得妻如你,天下又如何?”

卿尘只觉得心间百味杂陈都化作了歉意重重:“你当时不该做出那样的决定,尤其是为我。”

夜天湛听了此话,突然扬眸而笑,温文之中尽是坚定不移:“不可能,便是现在回到当时,我还是会上那道请旨赐婚的手折。”

卿尘深深望着他:“那现在这一刻,也是你的坚持吗?”

夜天湛静默不语。卿尘侧首垂眸,低声再问了一句:“你也并不在乎,为此将付出什么?”

夜天湛语气中带出莫名的苍凉,唇间每个字都似格外沉重:“二十余年,我已经付出了很多。”

他意外地见卿尘身子微微晃了晃,当他急忙伸手扶她时,却竟有一道晶莹的泪水,缓缓沿着她的脸庞滑下。卿尘刻意仰头避开他,慢慢道:“你只是付出了努力,却未曾尝过自己的亲人、骨肉为此而离去的滋味。是的,既然是自己选的路,所有一切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也不可能回到当时重新选择了。我只有努力去争取,我不想看着你们任何一个人再离开我,不管是因为什么。”她倔强地抬着头,但是眼泪偏不争气地纷纷坠落,碎如散珠,溅在夜天湛手背之上,却烫如滚油。

一行清泪,满身萧索。这一刻的她似乎格外柔弱,如同一枝秋霜中的荻花,瑟瑟凄然,楚楚难禁。夜天湛心中既急且痛,手臂一紧将她带入怀中,低声安慰。

卿尘此时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是很久以来埋藏至深的一种悲伤突然间无法压抑地翻涌上来,便如千里之堤裂开一丝薄纹,轰然崩溃,洪水排山倒海般将人没顶卷入,再难抵挡。

她被动地抵在夜天湛肩头,他的衣服上有些许雨水冰凉的气息,与她的泪水交织,然而怀中却温暖深深。他抬手抚着卿尘的后背,动作轻柔却又显得生疏无措。卿尘从来都没有发现,原来她如此害怕他和十一一样,消失在她生命中,再也看不见,再也找不到。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承受再一次的生离死别,如果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她愿意倾尽全力。

夜天湛抱着她微微发抖的身躯,柔声道:“卿尘,不怕,还有我在。”

卿尘竭力压下心头那股悲哀,轻轻退了半步。夜天湛并没有强迫她,松开手,替她拭干眼泪:“我派人从西域送回来的药,你收到了吗?”

卿尘点头。那次意外之后,她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十分虚弱。夜天湛当时人在西域,却对天都之事了如指掌,曾派人千里迢迢飞马送回一批西域特有的珍贵药材,其中一朵天水冰莲只有在极寒之地才生长,是十分罕见的灵药。张定水看过以后如获至宝,用以入药,卿尘服过以后果见奇效,身子才慢慢有所恢复。此事就连夜天凌也十分感激,并曾特地派人去湛王府转达谢意。

一阵微风穿入船舱,带来些许凉意,夜天湛仔细端详卿尘的脸色,“药管用吗?”他再问。

卿尘道:“药效很好,多谢你。”

夜天湛温和一笑,却又冷下神情,沉声含怒:“究竟怎么回事儿?他难道就是这样照顾你,竟然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是不是三皇兄和五皇兄,他们用了什么卑鄙手段?”

出事之后,凌王府对外只是宣称王妃意外小产,知情人少之又少,所以夜天湛也无法尽知事情原委。卿尘不想再提旧事,只是惨然道:“空造杀孽,必折福寿。这并不怪他,他平安无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夜天湛皱眉:“你就这么护着他,即便是拿自己的命换他的命也情愿?”

卿尘眸光沉静:“百世修得共枕眠。既是夫妻,不管他要做什么,我一定会站在他身边。若连我都不能这样对他,还有谁能呢?”

夜天湛看住她,若有所思,突然问道:“那对我呢?你心里,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卿尘幽幽而笑,淡淡答道:“我今晚背着他出宫,你以为我只是为他吗?如果你们真的兵刃相见,你有几分把握赢得了他?”

夜天湛眸色渐深,却唇角微扬,似玩笑,似认真:“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倘若我把你扣留在身边会怎样?”

卿尘仍旧笑着:“若如此,你就不是我认识的夜天湛了。”

“你认识的我又是什么样?”

卿尘没有看他,将目光投向了外面。穿过幕纱飘扬似乎看到了轻雾飞绕、云月半照的江面,她像是沉醉在自己的思绪中,慢慢道:“君子如玉,明玉似水。”

夜天湛仰首闭目,笑叹:“卿尘,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待睁开眼睛,他深深凝视着眼前这个女子,那眼中浮光幽暗,便仿佛方才落入其中的雨丝都悄然浸透出来,带着些许忧伤与执著逐渐蔓延到人的心口,漾得满满的,轻凉而涩楚。

卿尘只觉得心脏沉重又艰难地跳动,几乎无法再承受他的目光。他看着她,仿佛要将接下来的话烙在她心底,“我曾问过你,如果我愿尽我所能给你所有想要的,你可愿答应。我夜天湛只要对你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去做。这一生只要你想要的,我便给你,今天你要的,我答应你。”

卿尘心中悲喜交集,无法相信她听到的话,亦不知该对他说什么。他轻轻低头在她耳边:“回天都去,明天,等我凯旋。”

他的呼吸吹过她的发际,丝缕纠缠。卿尘几乎可以听清他的心跳,如舱外大江波涛,层层击岸,由缓渐急,忽然飓风排空,浊浪滔天。他猛地将她带入怀抱,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清新而湿润的柔唇,她整个的人似乎化作了一缕微苦的淡香,一道冰凉的溪流,慢慢织成细密的天罗地网,将他禁锢在中央,画地为牢,无处可逃。

然而他不想逃,这任凭感情毁灭所有理智的刹那,无日,无月,无星,无光,仿佛世界到了尽头。他只是夜天湛,她只是凤卿尘。无关其他,无关过去与将来,无关生与死,悲与喜,对与错,无关这苍苍茫茫,爱恨红尘。

他唇间炙热的温度与雨意风凉瞬间交撞冲上了头顶,卿尘霍然抬眸,目光落在夜天湛脸上时他立时察觉。

四目相对,明眸透澈,如一泓冰冽的秋水,清冷如斯。

夜天湛手上力道加重,眼中几乎带上了狠厉的深沉。卿尘以一种冷静到极致的眼光默默凝视着他,他忽然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别人的影子,那样固执地存在于幽深底处,一天雪水,漫空罩下。

江风刺骨,他唇边生出一丝浸满了涩楚的苦笑,终于缓缓放开了她。

灯下,阴郁如乌云,完全遮盖了他明湛的眼眸,夜深,云重。

幽暗的冷焰光影轻摇,似隔着万水千山,两两相望,无声无言。

卿尘眼中尽是愧疚,看在夜天湛的眼里却如冰凌钻心。此时此刻,他宁肯看到她的愤怒,也不愿看到她这样的眼神。

惨然一笑,笑黯天地,他蓦地转身,往舱外大步而去。

幕帘纷乱,江深雾浓,卿尘默默回首,久久望着那道修长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空蒙远处。他却似乎越走越近,径直步入了她的心底,停驻,永存,与那最柔软的一处血肉相融。

黎明悄然而至,天边遥远的晨曦渗出一线若有若无的轻光,缓慢而清晰地透过了白雾茫茫,终于绽放出霞光万道。江风飒飒,轻舟顺水,卿尘站在船头举目远望沐浴在天光中宏伟的天都,这一刻,归心似箭。

七月甲申,笼罩了伊歌城数日的阴雨消停,金日耀空,光芒遍洒大地。

自通往皇城召和门的玄武大街始,数十里泼金飞彩的锦毯遥遥铺道,金旗迎风,御林禁军十步一卫,直通往天都外城。

百官云集,时间一点点接近午时,这多日之前便为湛王回京而备下的盛大典礼,现在却谁也不知将是什么局面。

前来迎接的朝臣中,湛王一派的人个个面色木然。湛王下令羁押济王、遵旨入城的消息传来时,卫宗平顿足长叹,殷监正呆立在太极殿前,呕出一口鲜血,当场昏厥过去。

此时所有的人心里都只有一个疑问——湛王,他何以突然放手言和,情愿称臣阶下,让近日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午时整,随着几声礼炮高鸣,天都乾门缓缓打开,万众瞩目的城门处,湛王缓步而入。

他未着甲胄,甚至未穿亲王常服,一身水色长衫蓝若睛空明波,纤尘不染,飘逸清华。他不曾骑马,徒步迈上柔软的锦毯,孤身一人,未有一兵一卫跟随其后。本该随行入城的四十万铁骑以及迎送公主的使团全部留在城门之外,静候原地。

沿途金甲禁卫明戟亮戈,耀目光寒,原本使整个天都都笼罩在一种肃穆与森严的阵势下,却因他的出现突然化作了一片云淡风轻。偌大的伊歌城陷入绝对的安静,似乎天地间只有那一片湛蓝的衣角随着他从容不迫的脚步轻轻飘扬,如在闲庭。

他走得并不快,步履徐缓,神色平静如玉,唇边隐带微笑。

长路尽头是代表着至尊皇权的华盖龙幡,天威浩然,昊帝亲至召和门,将在此册封湛王为九章亲王。天子仪仗之下,昊帝负手独立,身形峻峭,玄袍之上九龙腾云,尽显王者风范。

通天大路上,湛王步伐孤单;路之尽头,昊帝形容清冷。

独行孤立,他们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彼此锁定了对方的眼睛。目光交撞的刹那,半空中炙热的阳光如结薄冰,迫得万人噤声,尽皆心寒。

空气凝重得似能被刀切开,湛王唇边笑意却愈深,而昊帝脸上竟也出人意料地掠开薄笑一缕。

孤独处忽逢对手,双方的精神似乎不约而同陡然攀上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仿佛无形之间两柄利剑,龙吟声起,那是对于决战一刻的渴望。

湛王举步迈上了最后一层台阶,临风卓立。四周只闻衣衫金旗猎猎风中的轻响,这瞬间的停步却让文武百官觉得漫长无期,须臾,只见湛王含笑轻掠前襟,跪拜:“臣,叩见吾皇万岁!”

昊帝亦淡淡抬手:“七弟辛苦了。”

掌仪侍官急忙高声通报仪程,大典终于有条不紊地按着预期轨道缓缓开始。

钟磬鼓乐声中,当湛王自昊帝手中接过那代表天朝亲王中最高封爵的九章纹剑时,立在御驾之旁的卫长征清楚感觉到一股浓重而锋锐的杀气。

他霍然警觉,抬手迅速压上腰间剑柄,却只见好嘀面如平湖,湛王颜若和风。什么都没有发生,典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切平静如初。

那股强烈至斯的杀气同时来自于持剑对峙的两人,那剑因此寒意陡生,直逼眼睫,却终究未曾出鞘。

午时二刻,礼成。

风和日丽,瑞云呈祥。这兵息干戈的一拜,低下的是铮铮傲骨,高贵与雄心,换来的是四宇安定,江山依旧风流。

含光宫中,几个宫女依次跪捧着九翟凤冠、钗钿襢衣、金丝织绣真红霞帔、褙子、中单等冠服环绕四周,一个掌仪女官在旁详细地奏报着几日后册后大典的仪程。

繁复的衣料窸窣轻响,不时夹杂着玉坠环佩叮咚,静静回荡在寝殿深处。碧瑶正和两个侍女帮卿尘将冠服之后云纹曳地的霞帔整好,“娘娘,正合身呢。”

卿尘轻轻抬手示意身旁的女官停下,转身问道:“多长时间?”

女官答道:“回娘娘,整个大典共三个时辰。”

卿尘眉梢微紧,“这么久?”

女官恭敬地道:“此次是皇上册后的正典,所以时间格外长些。”

卿尘微微颔首:“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待掌仪女官退下,有侍女进来禀道:“娘娘,皇上今晚传膳含光宫。”

卿尘应了一声,碧瑶忍不住惊喜,问道:“娘娘,尚衣监昨日送来那几件新制的宫装都很是用了心的。那件茜红底子的就很不错,显得人精神,不过我记得有件流岚色绣木兰花的也好,既贵气又雅致,我让她们都拿来看看可好?”

卿尘此时只穿了件杏色软丝中衣,“不必了,我有些冷,把那件披帛给我。”

碧瑶反身取了披帛替她搭在肩头,一袭云色婉转,双肩若削,盈盈瘦弱,卿尘随意靠在凤榻上,丝毫没有起身梳妆更衣的意思。

碧瑶忍不住催她:“皇上一会儿就到了,娘娘不换衣服吗?”

卿尘抬眼应了一句:“他是来看衣服的?”

碧瑶愣道:“当然不是。”

卿尘复又合眸。

碧瑶不由替她着急,劝道:“娘娘,都几天了,皇上现在分明是先行和好,您就服下软吧。”

卿尘闭目不语,那日她外出回宫,未入上九坊便遇上卫长征等带着玄甲军寻来。护城水师竟出动了虎贲战船,楚堰江中森严一片战备状态。回宫后只见夜天凌脸色铁青,一句解释也不听,当即命将冥执等随卿尘出宫的侍卫各掌二十军棍。卿尘极力阻拦,他冷冷无视,殿前一片杖击之声,鲜血横飞。卿尘恨极,一怒之下拂袖回宫,已经几天没和夜天凌说过一句话。夜天凌亦不似往常每日来含光宫就寝,再加上朝事繁多,两人倒真像就这么生分下来,只看得碧瑶她们暗暗着急。

碧瑶见卿尘这般倔强,低声再劝:“内廷司都已经上了添选妃嫔的议章,皇上毕竟是天子,您这样怎么能行呢?”

卿尘那晚在江上着了点风寒,这几天一直不太舒服。刚才被那些冠服折腾了半天,此时只觉周身乏力,听了此话不免更添烦闷,闭着眼睛道:“我睡一会儿,皇上来了你再叫我。”

碧瑶见她十分困倦,又深知她的脾气,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得仔细关了花窗,悄声退出。

碧瑶走了后,卿尘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起身拢着披帛坐在那里。面前铜镜映出她的容颜,她漫无目的地垂眸看着云帛散开在脚边,那丝丝入扣的纹路看在眼中却不时有些模糊。她抬手撑着额角,突然瞥见铜镜中多了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青衫淡淡,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目光深邃,静静望着镜中的她。

寝殿中长明的宫灯轻微一跳,卿尘低声轻叹,站起身来。不料眼前竟猛地一黑,她急忙伸手去扶镜案,谁知却正按在打开的妆奁之上。玉声乱响,凤簪翠环飞落一地,夜天凌已经疾步上前将她扶住。碧瑶她们被东西落地的声音惊动,匆忙赶进来,只见满地狼狈,皇上抓着皇后的手一脸怒容。

随后而来的宫娥内侍跪了一地,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谁也不敢说话。只有碧瑶战战兢兢叫道:“皇上,娘娘……”

卿尘一阵晕眩过去,见碧瑶等人都十分惶恐地看着他俩,缓声道:“这里没事,都下去吧。”

碧瑶心里七上八下的,看这样子倒像是两人真吵起来了,却又怕贸然相劝适得其反,斗胆说了句:“皇上,娘娘身子不舒服,您……”

卿尘眸光淡淡往这边一扫,碧瑶便不敢再说,无法可施,只好带着众人暂时退出殿外。

卿尘靠着夜天凌的搀扶坐下,夜天凌不悦道:“觉得不舒服怎么不宣御医,你这又是跟谁赌气?”

卿尘眸色一黯,无心和他争吵,只道:“不过是刚才试冠服站得久了有些累,这些凤冠霞帔看来并不适合我。”

听她这么说,夜天凌脸色微沉,这几天心里窝着的火气不禁被勾起苗头,隐隐便要发作。

两人僵持着,殿中一时异常地安静。

卿尘倚着凤榻,倦倦合上眼眸。她原本便是强打着精神,现下更觉得胸口滞闷,忍不住频频咳嗽。突然一只手覆上额头,接着便听夜天凌愠怒的声音道:“传御医!”

卿尘自己清楚这症状,待要说不用御医,却又不想和他争辩,便任御医赶来请脉开药,不一会儿侍女们先奉了姜汤上来。

她素来不喜姜汤的味道,却在夜天凌的注视下端起来一饮而尽,将玉盏掷回盘中,转身向内静躺着。侍女们细碎的脚步陆续消失在殿外,四周空空荡荡便显得格外冷清,卿尘身上却搭来薄衾,“怎么,背着我做出那么大胆的事,还跟我发脾气?”夜天凌话语低沉,颇为不悦。

卿尘并不后悔那晚出城惹得他不快,道:“我若做错了,你罚我便是,为何却拿冥执他们出气?何况我已经回来了,四十万大军平安入城,我又哪里做错了?”

话未说完,夜天凌剑眉猛蹙,伸手硬将她从榻上拉起来面对自己,怒道:“你若是回不来呢?我夜天凌十余年铁血征战,踏平山河万里,区区四十万大军能奈我何?用得着你夜出天都,孤身犯险?你是怕我输了这一阵,还是怕他丧命于我剑下?”

他几乎是声色俱厉,目光严邃冷冽,迫得人如坠冰窖,卿尘脱口便道:“我确实是怕,我怕你们任何一个再变成第二个十一!”

夜天凌脸色猛地僵住,额前青筋隐现,眼中的凌厉却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说出这话,卿尘也呆了片刻,转而侧首垂眸,满身尽是黯然:“当年击鞠场上和你并肩作战的五个人,如今只剩下他和十二了。你若真的信我,就不该恼我,我虽是胆大行事,却也是深思熟虑过。现在非但你与他安然无恙,近百万将士也不必自相残杀,这些许冒险难道不值?”

夜天凌狠狠揽着她,眸中戾气低沉:“若不是因为信你,我当晚便已下令挥军平叛。我虽信你有把握全身而退,但你若当真有所闪失,天都中岂止是血流成河的局面?但那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再有奇迹,再让我隔着千年万年遇到一个宁文清,或是一个凤卿尘?”

他霸道得不给人丝毫喘息之机,那字字句句像是丛丛炙热的火焰,灼得人心中又暖又痛。卿尘向来言辞不输于他,此时却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触得他的心跳在手底起伏不平,当真已是怒极。

卿尘愣愕间,只听他再道:“这江山王位,不过就是游戏一场,我岂会用你的安危去换取,又岂容他人觊觎于你?我若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天下!”

卿尘心里早已柔软一片,面上却不服软,下颌微扬:“我既然是你的妻子,难道还怕了这点儿风险?我若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凭什么做你的妻子?”

夜天凌一怔,顿时哭笑不得,又气又恨:“是我的妻子就得听我的,你要是再敢背着我自作主张,我……”

他说到这里顿住,卿尘修眉一挑,问道:“你怎样?”

夜天凌见她眸中黑盈盈一片,尽是柔情暖意,近在眼前地这么看着他,硬将那满腔怒火包围、缠绕,寸寸化作了无奈。终于长叹一声,将她拥入怀中:“老天怎么送了你这么个女人来!”

卿尘头抵着他的肩膀,幽幽道:“我这女人既让你如此不满,他们已准备了天下美女供你挑选,想必总有善解人意的。”

夜天凌微怔,扳过她身子问道:“什么?”

卿尘淡淡抬眸,看住他:“内廷司已拟好了添选妃嫔的标准,六宫中一后、四妃、九嫔之下,婕妤九人,美人九人,才人九人,宝林二十七人,御女二十七人,采女二十七人。八品之下六局二十四司掌仪女官各四名,司二十八人,典二十八人,掌二十八人,其他无品级女官人数不定。”

夜天凌听得大皱眉头:“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卿尘道:“议章两天前便送致远殿了,你难道没见着?”

夜天凌失笑:“没留意,光那些朝事的奏章还不够我看,哪有时间看这些。”

卿尘见他眼中倦色淡淡,想必又是几夜未曾安眠,不忍再同他去计较这些,只是静静与他相拥。夜天凌抚着她披泻肩头的长发,良久,突然一笑:“明天下旨让内廷司整顿宫闱去,免得他们没事找事做。”

卿尘笑笑不语,往他怀中靠了靠,他身上温暖的男子气息淡淡笼下来,仿佛惊涛骇浪里一湾平静的桃源。该说的话她早就说过了,不必再重复。他不曾信誓旦旦地给她任何承诺,只是他懂她要什么,有些事情他会去做,他会护着她,她知道。一股倦意压了过来,她闭上眼睛,留恋于熟悉的怀抱,什么都不再想。

夜天凌不料卿尘就这么依偎在怀里睡去,颇为无奈,轻轻伸手抚摸她的脸庞,此时此刻心中却只余爱怜。

气她恨她,却又岂不知她为何甘冒奇险?她从来就不是他的弱点,她是与他心心相印的知己,风雨同舟的伴侣,一路相随,一生相伴,因彼此而精彩,共比翼而同辉。他就这样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安静不动。几天来的冷淡一旦揭开,才发现原来心里眼里早都是她的影子,再看一生也看不够,什么三宫六院,娇娥粉黛,都不及她一颦一笑。

这世上有了她,他眼中便只有她;这世上若无她,他便一无所有。

过了些时候,卿尘正睡得昏昏沉沉,晏奚在殿外求见。夜天凌没说话,只是示意他进来。

晏奚到了榻前,怕惊动卿尘,压低了声音禀道:“皇上,湛王求见殷娘娘,已经来了快两个时辰了。”

夜天凌皱眉,沉声只说了一句话:“让他回去。”

夜天凌即位后,加封太后为太皇太后,追封莲贵妃为和惠皇太后。天帝的妃嫔中,除了苏淑妃晋为皇太妃外,都依例送往千悯寺居住。殷皇后虽是正宫娘娘,却并没有受到尊封,如今迁居清泉宫,身份颇为尴尬。湛王回京后曾数次请见母后,却都未得准许,晏奚看皇上的脸色,情知多说无益,正欲退下,卿尘却听到声音醒了过来,“晏奚,慢着。”

晏奚躬身留步:“娘娘。”

卿尘垂眸思忖片刻,对夜天凌一笑,赤足步下凤榻,站在案前写了几个字,回头吩咐晏奚:“带给湛王。”

晏奚迟疑地看向夜天凌,夜天凌下颌轻抬,他便取了笺纸,退出含光宫。待进了致远殿偏殿,便见湛王负手站在窗前,午后的阳光穿窗落在他身上,耀得那身亲王常服上的五爪云龙栩栩如生,背在身后的手稳持,清雅的面容淡定。他平静地看着御苑中草木葳蕤,秀水碧流,似乎从晏奚走时便一直这样站着,分毫未动。

听到脚步声,夜天湛回头看去,晏奚上前道:“王爷,皇上现在含光宫,恐怕一时不会回来。”

尚未抬头,便感到一道明锐的目光落在身前,湛王温润如冰丝的声音淡淡响起:“本王在这里等。”

晏奚抬眼看去,只见湛王已然重新看向窗外,眼前唯余背影挺拔。他将笺纸呈上,再道:“这是皇后娘娘给王爷的,请王爷过目。”

夜天湛意外地回身,接过笺纸展开,上面只写了四个字:视如我母。

清墨乌亮,化作他眼中一丝震动。他虽然一直见不到殷皇后,却也知道殷皇后除了名分上未得晋封之外,一切吃穿用度皆保持先前皇后之例,不曾有分毫更改。既然有卿尘在,他倒并不担心母后会受委屈,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他沉思良久,唇边逸出一丝极轻的叹息,没再说什么,只是终于转身举步离开了致远殿。

晏奚走后,夜天凌没问卿尘刚才写了什么,也没有起身,扶着膝盖又坐了会儿,方才慢慢站起来,只一动,便暗中抽了口冷气。

卿尘看他神色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忙说:“快走走,活动下气血。”

夜天凌一边抻着肩膀,一边回头,忽然轻轻一笑,深眸中满是戏谑的意味。

卿尘有些脸红,低了头又从睫毛下瞥他,终于忍不住又问:“好些了?”

夜天凌血气在全身流转一周后,那种酸麻的感觉逐渐消退,笑着扬声吩咐道:“来人,掌灯!”

立刻便有两排绯衣侍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盏青玉缠金灯,步履轻巧,将寝殿中灯火一一点燃。

夜天凌转回卿尘身前,伸手试试她额头:“要不要再睡会儿?这几天养好精神,待到册后大典,天下人可都看着你呢。”

卿尘睡时出了一身汗,身上虽略微轻松了些,却仍旧软软乏力,靠回凤榻之上,问道:“怎么突然要举行什么册后的大典?这些日子我要被那些女官折磨死了。”

夜天凌指尖抚过她修长的黛眉,淡笑道:“我要昭告天下,你是我的妻子。”

卿尘悠然笑问:“难道没有册后大典,我就不是你的妻子了?”

夜天凌道:“不一样。”

卿尘淡声道:“怎么不一样?你是夜天凌也好,是王爷也好,是天子也好,对我来说不过是我的夫君,就这么一个人,都一样的。”

夜天凌躺在她身边,一只手垫在脑后,目光遥遥望出去:“清儿,这天下只要是我的东西,便是你的;只要能给你的,我都要给你。我的妻子,我不要她有半分委屈或是遗憾。”

卿尘以手支颐,长发散垂在他脸侧,随着她侧首浅笑的动作,微有兰若的清香。他伸手穿过那道墨色的幕帘,如同穿入了神秘的梦境,她的美无处不在,无处可藏。

卿尘抬手与他十指相握,贴在面颊旁,微笑道:“你待我的心意,我知道便足够,不必非让别人也清楚。四哥,你让他们把册后的典礼取消了吧,我想要的,你早已给了我,我并不在乎这个。这一次大典,前后耗内银近十万两,劳师动众,却不过只是给天下人看个风光。如今北疆战乱方休,百事待兴,稳定西域、南治大江都等着国库的银子,有多少人盼着我们顾此失彼。十万两银子虽不是什么大数目,却还是用在刀刃上更好。再说,我也实在没精神应付那些礼仪,不如让我清闲一日更好。”

夜天凌静默片刻,“你若坚持不要,便依你。我今天看了他们的奏本,那些仪程确实太过烦琐,正想问你的意见。外面暑气太盛,你身子又不舒服,我也怕你吃不消。”

卿尘心满意足地柔声道:“如此多谢圣上恩典。”

夜天凌垂眸看她,扬眉淡笑:“免了。”他抬手拥着卿尘,卿尘见他许久不说话,似乎有什么事情想得出神,不由问道:“四哥,你在想什么?”

夜天凌扭头看向她,此时他双目熠熠,精光慑人,先前的些许疲惫早已荡然无存,“清儿,你可知我有多少事想做?”他伸开手掌在面前劲握成拳:“这帝王之业不在手握王权的一刻辉煌,而在于盛世大治、国富民强。给我十年之期,我不会让你、让我的臣民失望,甚至我的对手,也必以与我对敌为荣。”

卿尘仿佛看到了昔日大漠飞沙,千军万马前他睥睨群雄的一刻,他冷对众生,他雄心万丈。这个男人征服了她,亦征服了天下;她征服了这个男人,亦与他携手,共赴天下。

“四哥,一山尽处是一山,峰高路险,正是好风景,我已经忍不住想去攀登游览了呢!”

夜天凌拥她在怀,长声笑道:“今日天朝有帝如我,有后如你,必将千古传颂,万世景仰。你我此生痛快!”

卿尘笑搂着他的脖颈,笑靥如花,吐气如兰,夜天凌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忽然翻身吻住了她柔美的红唇。卿尘星眸轻阖,调皮地伸手探进他的衣衫,指尖温软,沿着他的脊背流连辗转,一路滑下。

夜天凌呼吸逐渐急促,低声道:“清儿。”卿尘含糊地应他,温香软玉,雪肤凝琼,兰芝般的清香缠绵,诱人心悸。她肌肤间的温度沿着他掌心的轻抚烧起爱恋缠绵,他却突然将头埋在她颈间懊恼地叹息一声,撑起身子坐在榻边,背对着她。

卿尘十分奇怪,勾住他的腰探身过去,询问地看他。

夜天凌一把蒙住她的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身上还发着热,好好躺着去。”

卿尘一愣,随即笑着蹭往他怀里,夜天凌紧揽着她,声音微哑:“别闹,要是睡不着了,就陪我看会儿奏章。斯惟云的手本今天送来了,你也看看,有几条建议很是不错。”

卿尘听他这么说,便不闹他了。夜天凌命人去致远殿将奏章取来此处,传了晚膳。用过膳后,他坐在案榻前专注于未尽的政务,卿尘便靠在近旁细细翻看斯惟云的手本。

两人不时交谈几句,不觉夜入中宵,宫灯影长,满室静谧,偶尔无意抬眸,目光相遇,会心一笑。

同类推荐
  • 胡歌主演:仙剑奇侠传1

    胡歌主演:仙剑奇侠传1

    一个失业的当铺小伙计,一个翘家的唐门大小姐,阴差阳错地结伴闯荡江湖。本以为是红尘中的小打小闹,谁料到神秘魔剑如影随形,珍贵仙书纷至沓来,魔化的霹雳死士不死不休追杀,缥缈的蓬莱仙洲变成了血海尸山!更有禁忌的上古邪术突现人间,瑰丽的幻梦映射诸神的秘密,超然的蜀山道门暗潮涌动,神将、魔尊、灵兽、海妖、剑灵、心魔,景天、重楼、雪见、龙葵、紫萱、花楹,族千其类,羽万其名,一齐在仙剑的时空中演绎浩瀚壮丽的史诗!
  • 璀璨女王

    璀璨女王

    池佳人是一间美国名校的大一学生,过着令人艳羡的奢侈时尚的生活。也有着不平凡的身份,因为她的父亲池鹏是台北盛宏门的大干部,所她的身边总是如影随形跟着一位英俊的保镖林宇良。暑期池佳人回台北休假,却得知盛宏门的老大骆文永被暗杀,池鹏被人栽赃陷害成了凶手。骆文永的儿子骆一枫继承父位,发誓要将池家灭门。池佳人的生命时刻受到威胁,林宇良便带着她开始了逃亡生涯。硝烟弥漫,一面是深爱自己多年的体贴的林宇良,一面是自己所不想离开的帝王般的容倾,池佳人被夹在两个组织中,陷入了两难……
  • 飞扬:第十五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才女卷

    飞扬:第十五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才女卷

    《飞扬:第十五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才女卷》精选了第十五届全国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才女卷,承载着新概念获奖者特有的年轻个性的文风,丰富的内容,精彩的佳句,娴熟的笔法,让你很容易就能汲取优秀作文精华,从而快速成长。通过新概念获奖者作品的学习,让你从思想老套、素材陈旧、主题落后中成功脱颖而出。本书对于参加中考及高考的考生来说,迅速提高成绩的有力法宝。对于喜爱青春文学的青少年读者,更是最佳的选择。
  • 怪玩宠物店·水边的阿多尼斯

    怪玩宠物店·水边的阿多尼斯

    喵哆哆编著的《怪玩宠物店水边的阿多尼斯》是魅力优品系列之一,《怪玩宠物店水边的阿多尼斯》讲述了:能让天才美少年画家露出笑容的神秘礼物,竟然是破烂的布偶熊娃娃,外婆留下的陈旧薰衣草戒指,为什么会被古怪又神秘的宠物店老板收藏,倒霉又贫穷的柳美奈为了偿还五十万债务,惨遭传说中的神秘占卜师骗钱,又被卷入纠结的四角恋。更悲惨的是她竟然知道了一件被隐藏了十多年的豪门秘密,有可能会被狠狠地报复。天啊,难道宇宙聪明无敌、天真可爱的美少女柳美奈只能眼睁睁地等待噩运降临吗.
  • 青春季

    青春季

    本书以杭州为地理环境,以某中学校园为背景,以国内中学生现实问题为写作内容,以纯文学的笔法结构故事,是一部反映中学生成长问题的长篇小说。本书笔法娴熟,故事情节环环相扣,耐人寻味。小说通过艺术手法,提出了当代教育应该思考的严峻问题,涉及了家庭教育、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等相关教育内容,并通过刘鸿雁等人物形象的塑造,反映了当代中学生教育的艰辛和任重道远,歌颂了以教育为己任的一代教育工作者朴实无华的爱,展现了教育未来的希望。
热门推荐
  • 我与主君共月明

    我与主君共月明

    在这个白菜叫菘小米叫粟,没油没醋没料酒的时代,真是难煞了初来乍到的夏姜。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夏姜硬着头皮一头扎进了开发新调料和新菜式的新生活之中。本想安安静静的当一枚厨娘,顺带着开个酒楼赚个外快。却因身世卷入了一场诡异的博弈之中。她以为他只是那个老实、木讷却满心满眼里只有她的沐夕尧。却不知暗夜之中他还有另一重身份。要挟、剧毒及至最后签下奴契,看着他和别人谈笑嫣然。因着十几年前的一场祸事,他步步为营处心积虑,誓要将这太平打碎。可当所有的事情都沿着他预想好的轨迹一一实现后,他才发觉唯一算漏的是他的那颗心。
  • 这一次别放开我的手

    这一次别放开我的手

    林温恬痴痴的爱了陆锦恒十几年,但他心中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她,她就只是他的“妹妹”,他拒绝娶她,林温恬一直默默陪着他身边,他却发现自己渐渐爱上她……他举行了c国最盛大的婚礼,风风光光的把她娶回了家
  • 大话源能时代

    大话源能时代

    美女讲解员指着展柜内的图画介绍:此生物学名熊猫,具体是熊还是猫至今也没有定论,因年代久远,现在我们只能看到这种生物的黑白照片,至今还不知道彩色照片上的熊猫真容是什么样。
  • 亚山大界

    亚山大界

    亚山世界。穿越奇幻成为一名高富帅,有妹子,有很多妹子,有牧师妹子,天使妹子,精灵妹子,亡灵妹子,魅魔妹子,总之妹子很多就是了。
  • 在懵懂的年纪萌发的爱恋

    在懵懂的年纪萌发的爱恋

    第一次写作经验不足多多包涵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人对于学校和美好恋情的憧憬罢了
  • 末世重洗

    末世重洗

    天道更替,新天道开启上古神器“潘多拉”,打算重洗这世间,开启新的世道。黄殇,一平凡大学生,该如何在这血雨腥风的末世生存下去。
  • 网游之龙踞一方

    网游之龙踞一方

    驭龙腾飞九天外,潇河落雪醉浪涛。纵横九州,依的是手中长剑,睥睨寰宇,仗的是兄弟情义!一场游戏一场梦,人生如梦。qq交流群:92395355
  • 穿越之炮灰女配乱君心

    穿越之炮灰女配乱君心

    别人穿越是光鲜亮丽的女主,皇帝的香饽饽,天选之女,为何她傅依依拿的却是个恶毒女配的剧本?傅依依觉得,当什么小三,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你掺和啥,老老实实享受生活不好么?!可你这皇帝什么意思,放着白月光不爱来找我做甚?
  • 妖气森森

    妖气森森

    南疆的盅师,诡异的道士,神秘的远古血脉,都市里纵横的大妖,跟着我的步伐,带你领略诡异壮阔的妖异生涯。。。徘徊于黑暗中太久,只会提醒自己光明的宝贵。。。
  • 腹黑帝王之娇妻别跑

    腹黑帝王之娇妻别跑

    她外表似火,内心冷漠。他外表冷漠,内心如火。她横冲直撞,却别具匠心。他沉静寡言,却步步为营。她聪明好强,却一次次惨败在他的手下。他极品腹黑,却一步步沦陷在她的眼眸。她是有着尊贵身份的张狂痞女,放荡不羁。他是有着鬼才之称的黑道军阀,杀伐果断。她背着她的黑色背包满世界疯跑,无数次逃跑,却终是逃不出他的五指山。(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