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冷月,风是阴风。
学校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家夜宵摊。
一个独臂的老人用刀剁着肉馅,一个穿着长衫的人在一旁包着馄饨皮。一个人在吃着东西。
实在是太香了,露比和怀丝闻到那种香味,登时有些走不动路了。
独臂老人额上的皱纹如刀刻的一半有棱角,露着光头,没有胡子,没有眉毛,看上去异常的干净,配上一身古铜色的肌肉,就仿佛一尊铜雕像。一条独臂拿着一把剁肉刀,在案板上一板一眼地切着。
穿着长衫的人就只是包着馄饨皮,
“怀丝……我们去吃点东西吧?”露比咽了口口水,提议道。
“嗯……”怀丝也想吃些东西缓解下心情,于是和露比走了过去,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这里干净地有些出乎怀丝的预料。
小摊边上,另一张作为,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在吃着些什么东西,很大声,还有磕鸡蛋的声音,她们也看不见,于是也没在意。
“能吃到老孙的馄饨,你们也算是有口福了。”包馄饨的人道。
他边上的馄饨,百十来个,每一个大小都一模一样,摆放的间距也一模一样,就像是一台机器做出来的。
“这肉是寒风的野猪肉,三分肥,七分瘦,最适合做的就是这绉纱馄饨。”
他又道,“可惜的是这里没有酒,可惜,可惜,真是倒了血霉了。”
“没脸没皮的,少打我料酒的主意。”独臂老人说道,转身接过一板馄饨,下入了锅中。
大锅掀开,一股清香冒出,勾起两人馋虫。
“女娃子,大半夜的跑出来可不大安宁啊?”包馄饨的人转过脸来。
“啊!”看清楚那人脸的露比和怀丝吓得从座位上栽倒在地上。
因为那张人脸上……没有皮,暗红色的肌肉和一些古怪的金属片构成了他的脸,在大晚上的小吃摊,就仿佛见了鬼一般渗人。
“嘿,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嘛?”他叹道,“我年轻的时候可也是寒风一枝花啊。”
“没脸没皮。”独臂老人冷笑一声,然后乘出两碗馄饨,撒上一些葱花、虾皮和紫菜。
“我是没脸没皮啊。”他说道。
露比和怀丝两人有些尴尬地坐回了椅子上,对自己以貌取人的行为有些不好意思。
然后那没有面皮的人端着两碗馄饨走到了两人面前,放下。
“趁热吃。”他说道,然后很自然地在她们两个对面坐下。
“笑盈盈”地对着她们。
这下,再香的馄饨,她们也吃不进去了。
“别打扰客人吃东西。”独臂老人又训斥了一句,慢慢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客人不希望我陪他们吃东西呢。”没面皮的说道,他气愤道,又面对着怀丝两人,“是吧?”
两人对视一眼,怀丝用眼神示意露比拒绝。
“我觉得不错。”露比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道。
怀丝用手捂住了脸。
“你看?”没面皮的似有些得意,似乎凑得离两人更近了点。
“是个人都知道血九没那脸看了倒胃口,赶紧滚。如果你是对这两小姑娘起了心思,我当场把你剁了熬汤。”老孙道。
这下子更倒胃口了,而且怀丝和露比都开始有些怕了。
“你不会对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起心思?至少我又不会真的‘吃’了她们。”血九没恼道。
怀丝已经打算和露比逃离这个诡异的摊子,她轻轻抓住了露比的手。
然后就见那个拿着刀的独臂老人毫不含糊地一刀砍向了血九没的头,在露比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的时候,血九没已经用手抓住了老孙的剁肉刀。
发出的是金铁交击之声,露出的手掌是一只钢铁义肢。
“别动气,别动气嘛……认识你这个家伙真是我倒了血霉了。”血九没松开了手,讪笑道,然后站了起来,“好好吃,好好吃,这种机会可难得。”
他又坐回了自己的桌子。
“我们不吃了。”怀丝和露比赶忙就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然后一把刀砍在了桌子上,将甚至直接砍透了桌子,直至刀柄,更可怕的是没有任何木屑飞出。
老孙冷冷地看着两人,“吃完再走,不许浪费。”
两人咽了口唾沫,重新坐回了摊子上,如同奔赴刑场一般,在老孙行刑的目光下拿起了勺子。
翠绿的葱花,蒸腾的热气,皮有些透明,能看见粉红肉丸的馄饨。
露比和怀丝对视一眼,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勇气将馄饨放入了口中。
味蕾的爆炸,内馅鲜嫩,充满汁水,有咬劲,外面的皮爽滑可口,又沾着浓香的高汤。
这……这是什么味道?
露比吃的泪流满面,手却停不下来,一个一个馄饨接连着往嘴里送,腮帮子都撑不下去,跟一只松鼠似的。
不一会儿,一碗馄饨见了个底。
然后和同样吃了个精光的怀丝两人面面相觑。
“我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露比说道。
“我也是……”怀丝的脸有些红,或许是因为自己刚刚不太斯文的吃相。
“你们当然没吃过,因为这是孙老饕做的,今天倒是有好口福。”奥兹平的声音突然自两人背后响起,还有好女巫格琳达,前者面带微笑,后者一脸的凝重。
奥兹平拿着手杖,和格琳达坐在了露比的对面。
“校……校长!”露比咽了口唾沫,有些不安。
“两碗馄饨,谢谢。”奥兹平道,然后看了看桌上嵌着的刀,于是将刀子拔了出来,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孙老饕。
“要珍惜跟校长进餐的机会啊。”他微笑着对着两人道。
孙老饕就接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大锅旁,接过血九没手上的又一板馄饨,下入了锅中。
“能帮我清理下手么?”奥兹平微笑着看着格琳达,后者叹了口气,掏出魔杖轻轻一扫,奥兹平沾着油污的手一下子便干干净净。
“这一手可不简单,姑娘,你练了多少年法术了?”一旁坐着的血九没又来了兴趣,朝着格琳达道。
“我也多多少少会点法术,要不要我们单独交流一下?”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脸却好似扭作一团。
格琳达有些作呕,因为她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个什么货色,但她没有表现出来,权当作没听见。
“色字头上一把刀,血九没,几十年你也没长什么记性啊。”奥兹平慢慢道。
血九没突然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奥兹平面前,死死地盯着奥兹平。
“你好像很了解我。”
“没脸没皮,没心没肺,没羞没臊,没法没天,没人能敌。血九没,今天你看上去不是那么不走运。”奥兹平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知道还敢这么和我说话?”他露出了一口钢牙。
“你知不知道以前跟我这么说话的人都叫我剖心挖肺,喂给狗吃?”
露比和怀丝在一旁听得不寒而栗。
“这毕竟不是三十年前,你老了。”奥兹平依旧是面不改色。
“我老了?”
血九没突然发出了仿佛金属摩擦般的笑声,他摇了摇头。
“开个玩笑,我可从来没杀过人。不过,人活着不能不服老,但服老也得保持一颗年轻点的心嘛……”
一把刀向他飞来,他用义手一把抓住,讪笑着跑过去那烧好的两碗馄饨。
“幸好你早就没了那猪狗似的心。”孙老饕冷着脸道,走到奥兹平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奥兹平。
奥兹平熟视无睹,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馄饨放入口中。
“确实是人间美味。”
他说道,“倒是有些羡慕你可以天天吃到这些东西了。”
“他?他只配吃机油。”孙老饕嗤笑一声,转身从后厨里拿出一个檀木匣子,毕恭毕敬地从中取出一块丝绸包裹着的东西。
那是一把冰蓝色的,非常漂亮的厨刀,晶莹通透,似乎像是用宝石制成。
“唉……要不是我早就没了舌头,我嫉妒你们嫉妒的要发疯啊。”血九没道,看着奥兹平。
“格琳达,尝尝,这种机会可不可多得。”
奥兹平道。
其实格琳达早就忍不住了,看到奥兹平能够掌握住情况,她才放下心来,开始享用眼前的这碗美味。
“看到你有这么一个漂亮的秘书,这才使我嫉妒。”血九没叹道。
孙老饕慢慢地走到露比和怀丝的后面,也就是奥兹平面对着的地方。
“金道人给我们的请求是,三天后拦你十分钟。”他说道。
“三天后?”
“那是组织郊游的日子。”格琳达有些紧张道。
“今天见了你,觉得应该是拦不住你。”孙老饕道,“但终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你打算怎么办?”奥兹平道。
“我打算拼一下命。”他说道,虔诚地平举那把菜刀,呈到了奥兹平面前。
“您这是?”奥兹平有些意外。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菜谱’。”孙老饕低头道,“我希望你可以替我找一个传人。”
“这……”奥兹平赶忙站了起来,双手接过那把宝蓝色的菜刀,晶莹通透的刀身之中似有文字显现。
“唉……要是法相也能传承就好了,这样我也能传播一下道统了,到时候叫小姑娘们为我正名,多好。”血九没在一旁叹道。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理会他。
“我们孙家的传承,可不能到我一代断了。”孙老饕说道,“我这个不肖子孙,活的也够了。”
他说这话时显得有些落寞,然后又骂骂咧咧道:“吃完就赶紧滚,我们收摊了。”
“收摊了收摊了!”血九没笑道,一把把桌上还在包的馄饨也倒入了泔水桶,看的露比、怀丝和格琳达三人眼皮直跳。
孙老饕说完就一把把奥兹平面前只吃了两口的馄饨拿走,一把倒入泔水桶里。
奥兹平哭笑不得。
格琳达看到这一幕赶忙把剩下的最后几个馄饨一并放入了口中,看的露比和怀丝都有点想笑,但转念一想自己刚才似乎比那更加失礼,便又有些尴尬。
他们走的时候,才发觉这个摊子旁的另一个人。
他们也才看清他在一个大碗里舀着吃的是什么,桌上散乱的是什么。
那一碗少了大半的白色粉末,是盐,桌上的是七八个鸡蛋壳。
那是一个嘴唇龟裂,干瘦如枯柴的男人,他就仿佛饿死鬼一般不停地往自己口中送着盐,然后磕开生鸡蛋,倒入口中。
他看了看奥兹平等人,扯出一个微笑,干裂的嘴唇渗出一粒血珠,他继续吃他的盐。
奥兹平第一次变了颜色,带着三女加快了脚步。
——
血九没的法相叫“偷天换日”,可以篡改别人的印象,所以没人能敌。
他刚才在奥兹平身上试了试,却没有成功。
这代表着什么?
这个男人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