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戬很爱干净。
但他觉得今天会弄得他满身尘土。
他习惯性地穿着一身白西装,却忘了自己已经没有手下来替自己干脏活,所以他有些不高兴。
溪谷王国是一个肮脏无序的地方,他很不喜欢,尤其是在他安静地看书的时候会有一伙人来打劫。
打劫书店本应该是天下第二可笑的事情,因为这里并没有钱,除非他们根本不想要钱。
不过这家书店却还兼售尘晶,那么有劫匪出现也就不是那么胡闹了。
为首一人戴着一顶圆顶礼帽,半边长发遮住一只眼睛,翘起一个弧度,叼着一根雪茄,一根文明棍在地砖上有规律地敲打。
后方则是一伙恶汉,打扮同样是是西装革履,墨镜,还有别在腰间的长刀,虽说不是凶神恶煞,但也有一股恶气。
白戬单手合上书本,慢吞吞地将书本插回原本取出的地方,严密契合,一丝不苟。
“各位先生……请问有何需要啊?”
年迈的老板吞吞吐吐道,双手不停地搓动,汗液积攒在皱纹里。
“老人家生意不怎么好啊?”
为首者道。
“呃,确实,毕竟……”
“毕竟是晚上,别人照顾不了你的生意,我们来照顾,你说如何?”
他笑道,随意地将烟头在玻璃柜台上摁灭,扭曲雪茄发出令人心慌的声音。
“那感情好……”
只听咚的一声,为首者用文明棍敲了一下玻璃柜台,吓得店主一个趔趄,满脸已然是不耐烦。
“把你的手从按钮上挪开。”
那人道,竟是看穿了店主的小动作。
店主只好讪笑着将两只手都放在了桌面上。
“别废话!规矩你也懂,尘晶块,燃烧系,未切割,装满。”
他颔首示意手下,一个人便上前放着两个金属箱子,平齐放在店主面前,后者手忙脚乱地将柜台里面陈列的红色晶体一把一把地塞进箱子里面,毕竟命终究比货要重要。
其余的恶棍则在书店各处用罐子装取尘晶粉末,顺便清场,目击者倒并不是问题,他们有办法让他们现在闭口,或者是以后闭口,都一样,并没有区别。
“喂!你,把耳机摘下来!”
一个声音自白戬耳边响起,不过他并没有戴着耳机,所以他只是抬头看了看。
一个戴着兜帽的小个子,正拿着一本漫画刊物读的津津有味,戴着耳机,似乎对于周围环境的变化浑然不觉。
这恶汉也没法子,只好走过去引起小个子注意,后者摘下兜帽,露出一头短发,却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他看了小姑娘一眼,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这个举动让白戬知道,这也不是一个坏人。
小姑娘摘下耳机,看着面前男人腰间的长刀,略有疑惑道,“你们这是在打劫?”
这恶人也似乎被逗乐了,指了指自己腰间的刀,道:“不错。”
小姑娘也笑了,转身,一柄奇形怪状的棒状武器从她背后的包中被抽出,转了一圈径直以侧面打在了面前的人脸上。
墨镜断裂,听上去的声音比鼻梁骨断裂要好一点,但可能并没有那么清脆。
也不算是重手,鼻梁骨断了总比脊椎骨断了好很多。
随后小姑娘手中的“棒子”传来一阵机械制动声,变形为了一把红黑相间的大钐镰,和她的衣服有一致的配色。
她微笑着对着白戬点了点头,一下子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风压和玫瑰花瓣在空中乱舞。
能玩的好这种奇门兵器的人不多,而那个小姑娘顶多十五岁,白戬也来了兴趣,于是他踱步至商店门口,透过玻璃的裂口向外观望。他本来不会做这种无趣之事,但是不必弄脏自己的衣服,他就有些高兴,高兴了,做些无聊之事倒也合情合理。
“晚上卖尘晶,却又不带保镖,要么是真的蠢,要么就是有所依仗。”
白戬道。
“我不蠢。”
“那显然,是你的依仗不够大,或者是他们足够蠢。”
店主黯道:“他们也不蠢。”
看起来这一处店面已经是快开不下去了,缴不出供奉,自然富贵商会也不会出手。
白戬点了点头,道:“你可认识那为首持棍者?”
店主道:“‘狼盗’罗曼。”
白戬道:“哦,竟是狼盗,我还以为会是个膀阔腰圆,青面獠牙的糙汉呢。”
狼盗罗曼,善使文明棍,善策划盗窃,风格如狼不拘小节,在江湖上已有几分名气,不过,也仅仅只有几分而已。要想以“盗”出名,要么是不要命,要么是功夫高,一直如此。
“狼山上,最可怕的不是吃人狼,而是君子狼。”
白戬同意,却也不同意,因为那根本不是一匹君子狼。
“那不知老板是什么狼?”
“狼?羊。”老板苦笑一声,道。
白戬不置可否。
而窗外的战局也逐渐分出了胜负,五个汉子已经全部倒地,看样子也没出人命,那个女孩的招式老练精妙,还有一分自己的理解,年纪这么小,已然有踏入一流高手层次的潜质。
而且一看,如此施展钐镰的招式,到是很像一个人,不,不能说是一个人。
一只乌鸦。
白戬的心情坏了起来,于是他不再多想,就静静地看着。
只见小姑娘追着狼盗,顺着梯子爬上屋顶,白戬也想看看这狼盗的依仗,于是和店老板打了个招呼之后,慢悠悠地跟在了两人后面,离得很远,隐匿了气息。
正当爬到半途,一旁突兀地传出引擎轰鸣之声,还有剧烈的爆炸,热浪自上而下拂过白戬的脸,将他额前的头发吹散。
他不想整理,因为手上的灰尘和锈末这会弄脏他的头发。
当他慢吞吞地站立在楼顶上的时候,这里已然是一副气象万千的景象。
火焰、冰锥、狂风和扬尘,还有枪响。
安静的楼顶已经变为喧闹的战场,尘晶魔法炫目的光芒和弹壳落地的声音只让白戬觉得吵闹。
一架飞机在暴风魔法中摇摆不定,一个穿的艳丽暴露的女人在飞机上向下倾泻火焰,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教师模样的女人则给予反制。
这个女人他确是认识,“好女巫”格琳达,很少有女人穿高跟鞋打架,或者是翻筋斗,看她一副如履平地的样子,功夫必定不差,而功夫不差的,穿高跟鞋的法师,那也就只有格琳达了。
两人以尘晶法术你来我往地招呼了几个回合,最终,还是被无心恋战的狼盗驾驶着飞机跑了。
那个女人的法术老练暴烈,应该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也许是后起之秀?白戬也懒得多想,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脏了,他觉得有些恶心。
他用手扇了扇空气中的灰尘,一脸的难堪。
待到烟尘散尽,格琳达和那个小姑娘站立着,而显然,她们也注意到了白戬。
老练谨慎的女人。
“阁下是?”格琳达问道,却并没有收起手中法杖,衣衫上隐隐露出黯淡的尘纹。
“白戬。”白戬道。
白发白西装,金丝白手套,格琳达脑中一下子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可怕的人。
“‘在世真君’白戬?”
“不错。”
格琳达将魔杖握的更紧了些。白戬那散漫的姿态却给与她无与伦比的压力,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怎么练的?怎的如此之强?
白戬在江湖圈子里面更多的是恶名,而且,不是一般的恶名。
虽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但他这个“在世真君”的名号是怎么取代他原来的称号而被周知的,也很发人深思。
以前,人们都叫他“红花郎”白戬,意思是他每次拼斗都是浑身浴血,好似红花开满身。
“你你你!你是在世真君?!”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自一旁响起,小姑娘张大着嘴巴,显得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白戬点了点头。
小女孩还想问些什么,被格琳达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她挪了位置,半挡住了那个小姑娘,推了推眼镜。
“你不应该在溪谷王国。”
格琳达道。
“有理。”
“可你已经在这里了。”
“事实。”
“雪倪家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显而易见。”
“那么就只有一件事情了。”
白戬没有说话,等着格琳达。
“灯塔学院的入学。”
“但是你年龄是不是太大了?”格琳达迟疑道。
这话倒是有些引人发笑了,好女巫也不应该是这样一个没脑子的女人。
她怕了,所以头脑乱了。
“正好白某有事要与你们院长商谈,不知道你能否做主?”
白戬道,然后他把有些灰黑的手套摘下,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他用干净的手捋了捋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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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仰大名,白戬先生。”一个中年儒生模样,戴着一副小号眼镜,围着黑色围巾的男人说道。
白戬看着他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不慌不忙地放下。这或许没什么,但是他杯子中液体的平面没有掀起一丝涟漪,看上去甚至都没有动,直到他倾斜,倒入口中。
他的手稳得可怕,这代表在兵器一道上成就不低。
“不愧是奥兹平教授,好稳的功夫。”
不只是功夫,奥兹平身上气机流转毫无破绽,似与环境融为一体,白戬甚至连杀意都提不起来——没有人会对一个凳子有杀意,除非是疯子,抑或是真正的老兵。
高傲如白戬也却是被镇住了,不由得在奥兹平面前放低了姿态。
“哪里,英雄出少年,白先生也不差。”奥兹平微笑道,“倒是不知杰克还好?”
“好得很……且免了些客套话,白某直接倒出自己的来意。”白戬也不愿过多提及,干脆单刀直入主题。
“好。”奥兹平颔首。
“小姐即将入学灯塔,白某是来护小姐周全的。”白戬道。
“怀斯·雪倪?”
奥兹平想了一会儿,说道。
“不错。”
“按理说她不应该跑得出来。”
“她不可能跑得出来。”
“除非有人帮她。”
“一个位高权重,与她关系很近的人。”
“那绝对不会是杰克。”
“绝对不会。”
奥兹平面露笑意,“你比我想象的更有人味。”
“有人味,这从来不是一句夸人的好话。”白戬却是有些黯然。
什么东西会有人味?吃了人的野兽,剥了人皮的恶魔,杀了人的恶棍,他们都不是人,身上沾的都是人味,那是死亡,是可怖,是孤独的味道。
奥兹平也随之沉默,他看出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男人身上背负着一些黑暗的东西,已经将他压垮,所以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喝了一口茶。
照理说白戬应该不会再外人面前展露出一丝迷茫懦弱,他也禁止自己这么做,可这禁令在奥兹平面前却好似消失了一般。或许奥兹平是个令人如沐春风的人,或许他是一个值得信赖,可以当做朋友的人。
也或许,是一种直觉。
“那个小姑娘有点意思,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奥兹平忽然道。
白戬点头同意,但却好似魂游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