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朝堂上百官都跪坐在地,有的人拿着手里的佛珠一个劲的转着,他们已经在这里跪了快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里后殿里骇人的咳嗽声时刻未停,太医院里的人进进出出也是时刻未停,众人心里都明白皇帝怕是活不过今晚了,可传位之事一直悬而未决,他们如今也只能在前殿里等着,没一个人不心急如焚。
沈翟也不例外,他倒是不为未来的帝位归于哪家皇子而担心,他是个史官,他只是担心自己所写的史书上有所缺漏,谁都知道几十年前的——没有如现今史书上所记的“烈帝崩,传位二皇子”这八个字这么简单,可是知道当时实情的人少之又少,宫里的人在那一晚过后死的死,贬的贬也都不知情,这整个皇城里明晰那件事经过的大概也只剩皇帝一个人了,前几日沈翟上书向皇帝询问此事,未等到回复的诏书,倒是接到了皇帝将崩的帖子。
沈翟和百官在这太和殿里从酉时一刻一直等到了戌时刚过一直没再没有消息。
徐合急匆匆从后殿出来,避尘也随意握在手里走到前殿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太子“传太子觐见”
太子一直站在一旁不时向后殿来的太医询问着情况,太子是诸位大臣和皇帝看着长大的,温文有礼是个贤君的样子。
太子起身向徐合行了个平礼,徐合是宫里的老人了从小对太子时常教导,应受此礼也受得起。徐合也挥了一下避尘回了个礼,转身领着太子进了后殿。
不到半刻钟太子便出来了,满脸的哀情,徐合也紧紧地跟在太子身后,诸位大臣明白传位之事已定,都舒了一口气。
徐合在龙椅旁站定,清了清嗓子。
“传沈翟觐见”
众大臣一惊,这时候传一个六品的史官干什么,莫不是有些不能明说的事需记下来?,太子也是一愣停了下来看了一眼人群里的沈翟,沈翟也不明白这时候传召他做什么,但既然传了觐见也只好怔怔地跟着徐合往后殿里去。
后殿里灯火通明,太医院里的人都已经退下了,皇上身边只剩下了皇后守在一旁,皇上不喜女色嫔妃也少,所以最后也只是叫了皇后陪着。
徐合慢慢走到榻前对皇后说“娘娘,皇上有几句话想嘱咐给沈太史,您先退下歇歇吧”
皇后看了看沈翟有些不解但也起身离开了。
徐合招手让沈翟过来“沈太史,皇上有话和你说”。
沈翟小跑过去,伏跪在了塌前。
“沈太史,前几日你问朕当年那——一事,那……那些事朕不想再去说了,但……但不可让史书不正,你去江南临安,去……去找……找一个老翁,他都清楚”皇上断断续续地说着。
“把这个给他”皇上眼神示意徐合,徐合从袖中掏出了一块布帛,递给了沈翟。
“是,臣领命”沈翟再叩首,接过了那块布帛
“这天下……算是太平了吧”皇上轻言。
后来在商议皇帝谥号的时候,把皇帝一生的坎坷叫做了哀。
清晨的雾渐渐重了。
渡者摇着桨在水道上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偶尔抽一口手中的烟斗,烟锅里的烟丝发出了红热的光,渡者吐出的雾散在雾里看不真切。
船桨摩擦着船舷发出‘吱—呀—’的声音,这种声音单调的重复着,在晨雾中飘荡穿过薄雾击在岸边房屋的青石墙上又飘回来,给人一种这声音已经传了千万里的错觉。
偶尔有穿着蓑衣的渔夫在岸边的石阶上对着船工招手“喂——”无需多言,便以心领神会,这几乎是江南民间一种不成文的约定,载渔夫是不必要收钱的,渔夫满载回来自会那生鲜的鱼作为回报。
在雾中有笛声传来,接着是一段模糊不清的唱词,
‘此去无期,路之遥矣,
风行百日也,不能及
怜乡水,伴舟行千里,送故人,
故人别,随风东南去,无归期’
笛声缥缈,像江南午后的细雨,无声无息地落下来,只有房檐的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的空灵。
沈翟止住了马,从怀中掏出来一块布帛,展开布帛几行墨迹也仿佛被晨雾浸透,变得有些模糊,‘岢岚河畔江南’仅凭着这寥寥数语他已经沿着岢岚河走了两天两夜,他倒是挺得住,只是这马已经到了极限了。
“这晨雾这么重,是到了江南了吧”沈翟收起来布帛,小心得放入怀中。他抖了抖蓑衣上的露水,跃身下马。
他牵着马在岢岚河畔的青石板路上走着,路上并无多少行人,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他在这条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雾散还早呢,年轻人”沈翟听了路旁的茶肆里有人说,“进来喝口茶歇歇吧,看你的赶得路也不近了,人能顶的住总得让马歇歇吧,来吧,不收你钱”坐在茶肆里的老人对沈翟说。
老人坐在火炉边火炉坐着一柄陶壶,陶壶里的水咕咕的响着,几缕热气从陶壶口里钻出来。
沈翟望了远处一眼,看着这雾并没有要散的意思,便把马缰绳挂在了一旁的柳树上,转身走进了那间茶肆。
“江南水汽真重”沈翟把身上的蓑衣脱了下来,晾在了一旁。
老人轻笑,问“听你的口音,是青州人?”
“嗯,从青州来,来探望一个多年不见的亲戚,几十年前来到这,不知道怎样了”
“哦?说不定我认得”老人往火炬里加了几块木炭。火炬的热气把屋外的雾隔开了,让人觉得很暖。
“我也是从青州来的,在这江南水乡再听见乡音,很难得啊”
沈翟“你也是青州人?”
“嗯,当年皇城大乱,逃难逃到这里来的,想来得有三十多年没回去过了”
“三十多年”沈翟喃喃道。
“那您知晓当年右丞夺权案的经过吗?”
“你是做什么的?”老人反问。
“我是个史官,当今皇上,不是,哀帝驾崩时曾让我来江南查明此事”沈翟连忙答道。
“刘……皇帝驾崩了?”
“是,一个月前”
老人没有接着问什么,火炉上煮的茶已经开了,他从一旁拿了两个小杯子把茶沏上,递给了沈翟一杯。
沈翟接过杯子,觉得这杯子颇有分量不像是瓷,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质地。
老人喝了一口杯里的茶,竟然没有被烫到的意思,沈翟有点不解,也尝了一口手中的茶,竟然已是温的。
老人顿了顿,说“我是当年苏府里的家丁,那晚暴乱,一场大火把苏家上下近百口人都烧死了,我当时感了风寒老爷让我出门拿药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这世上知道这件事的人估计也不多了吧,等我死了就更没人记得了”
老人看了看沈翟“你说你是个史官,那你会把这件事写到书上去的是吧,啊?”
沈翟点点头,没说什么。
老人接着说“他们都死了啊,都三十七年了也该有人去把他们的故事说出来了”老人自顾自地说着,说给沈翟也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那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沈翟身子向前一探。
老人并没有接着回答,他把壶里的水沏到了杯里,从一旁的竹筒里又加了一壶新的水。
“当年啊……”
门外的雾依旧未散,有船夫在门前的河道里摇桨而过,屋里的老人讲着多年前这个时代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