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仲明去过这个村子，去年大旱，这个小村庄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离清平城近一些的村子，生意人更多。
现在是傍晚，村里人多已归家，小路上没有行人，小孩家就在村口。
土墙已经倒了半边，都不用走门就能进去，破旧的茅屋只剩三间勉强能用，厨房就是在外面草草搭了个棚子而已。
一块充当门帘的破布根本遮不住门里光景，母亲病重已经在草席上晕了过去，这就是小孩的家。
薛仲明不敢再犹豫，赶紧背起妇人往清平城去，再晚去一会医馆定要关门。
刚走到城门处，薛仲明被一人拦住去路，不用点光，凭身形他也能看出，这是那个叫花子。
“少主，她的病耽搁不得了，去医馆已经来不及，去小院让我看看吧。”他迅速说出来意，在前面为他们开路。
乞丐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有银针数支，还有一些碎布。
妇人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每次呼吸之间都有卡顿。乞丐将脉搏、呼吸和眼睛都检查一遍，立马寻找穴位下针。
看他这技巧，明显常年行医，想起会仙楼里还沉睡的素衣姑娘，薛仲明反而放下心。至少不会因为用错药或剂量大小彻底睡过去。
孩子倒是懂事，虽然不认识这个叫花子，但也不哭闹，静静在一旁抹眼泪，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薛仲明将小孩叫到院子里，替他擦了擦眼泪，又给他倒水。这锅水是刚烧好的热水，和冰凉的井水兑在一起，温度刚好。
“你的父亲……大概是不会回来了。”看着小孩的眼睛，他平静地叙述这个事实。
“为什么，他死了吗？”小孩的声音开始颤抖，呼吸声有节奏的加快。
“你为什么不想，他是不是不想和你们继续过，所以走了？”一般人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但薛仲明也不能算是一般人。
“因为他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丢下我们。”小孩没有生气的情绪，他只能隐隐约约感受到这句话有些不好。
“好吧，他就是死了。”薛仲明起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仰头看月亮，似乎在思考什么。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小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显然是被他这一系列话语惊住了。
“你觉得我应该骗你吗？”竹椅上的人没有在乎他的震惊。
“我……我……”小孩彻底说不出话了。
“你觉得我骗你，他就会活过来吗？比起那样……只要你问，我一定说真话。”
小孩不能明白，面前这人好像有些奇怪，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他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哭泣起来，前胸衣襟被打湿后变成更浓重的棕色。
现在，他们两个所在的位置就是今天那场火的位置，原本还有些奇怪的味道，不过三个时辰，就已经被风吹散了。
“他……怎么死的？”大概过了整整一刻钟，小孩才反应过来。
“他被人杀了。”薛仲明很直白，丝毫不担心他会知道真相。
“好吧。”出乎他的意料，小孩没有再追问下去，这对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来说，是种难得的品质。
“你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他吗？”薛仲明反而好奇起来，这孩子好像也不是一般人。
“爹说了，如果有一天他被杀了，让我们不要去问凶手，也不要去报仇。”
薛仲明看着这个孩子，有了些不一样的感受。刚才如果他知道了真相，自己会不会杀了他……他也不知道。
“大哥哥，你真的只说真话吗？”他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看起来是哭累了。
“对，我不喜欢说假话，也讨厌那些说假话的人。”薛仲明让出身边的空位，让小孩坐下来。
“为什么？娘亲说如果不是恶意，说谎也没关系的。”他眼神里满是迷惑。
“因为太假了……”薛仲明摇摇头，“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太假了。”
“我的记忆……它和这个世界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另外一个世界。”
“我也曾经以为，我可以像那些话本里的人物一样，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
“可是我做不到，那些记忆只会让我一遍遍地想起另一个世界，让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
“或许是我太脆弱了……我也不清楚。”
他从来就没有找到过方向，那些小说里的主人公，来到这个世界或许总有一个特殊的原因，不管是补偿还是赎罪，都有一个自己的理由。
可是他没有，没有人欺负他，没有阴谋，没有陷害，甚至一个和他相关的人都没有。
其实他偷偷去过一次城主府，在十二岁的时候，从下人们走的小门溜进去，想看看自己的娘亲。
或许娘亲是为了保护他，所以才不理他，她有自己的苦衷……这是他那天之前的想法。
……
那时廖昀还没满八岁，静妤公主和他在院子里玩，带着一帮下人开心的笑，薛仲明看到她眼中满是柔情。
“娘亲，他们都说我有一个兄长，是真的吗？”廖昀听了下人的闲话，求证于自己的母亲。
“娘亲的确还有一个孩子，可是……他不是你的兄长。”静妤公主很平静，她早就预料到廖昀总有一天会问。
“那……娘亲会把他接过来吗？”廖昀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小孩子都很怕别人和自己争宠。
“不会的。”静妤公主说这句话时，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恨……他的父亲，如果不是他上书强娶，娘亲就会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所以我也恨他，让他活下来，是娘亲对他最后的交待。”
可能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静妤公主带着恨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廖昀害怕地缩了缩。
“那……那我不问了，娘亲你不要生气。”打住会让母亲生气的话头，小孩又开启一轮新的游戏。
那天之后，薛仲明再也没想起过母亲，他可以理解，静妤公主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所携带的恨意，所以他可以接受这个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