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她好像忘记了自己的曾经。
这个小镇姑娘,她的记忆似乎被神奇的力量抹除得干干净净。
可近来,她总是在噩梦中惊醒。在梦里,她又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
那一年夏天中最热的一天,一座孤零零的房子里,吊扇在疲惫地转动着扇叶,发出丝丝拉拉的声响,像一个垂死的病人在发出最后的呻吟。
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面容模糊不清,嘴唇殷红。
分娩的痛楚令她虚弱不堪,她抱起婴儿,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婴儿瞬间停止了哭泣,瞪大眼睛看着大汗淋漓的女人。
紧接着,有人从外面窜了进来,他们夺过婴儿,女人开始挣扎,想要和他们搏斗,却因为体力不支只能借助身边的物体掩护自己。
那些人不仅要夺走婴儿,还要取走刚刚分娩的女人的性命。
女人敌不寡众,向屋子外面跑去,转眼间,她跑进了一片黑压压的树林。
满地荆棘,她每跑一步,身体便会被扎破一下,她还是无所顾忌地向前跑去。渐渐,树木变得稀少,她跑出了树林,眼前是茂盛的草坪,她还是继续向前跑去,景致变得空旷,她正置身于陡峭的悬崖之上,她终于停了下来,跪倒在草从中。
夜空中的月亮又大又圆。
她虔诚地对着月亮举起了双手,慢慢跪下,嘴里在默默念着什么神奇的语言。
周围树林里的鸟似乎也听懂了那神奇的语言,它们从栖息的巢穴里起身盘旋在夜空里……
紧接着,画面又回到了屋子里。
甜腻的血腥气息裹着热浪在屋子里四处流窜。
屋里没有开灯,借着月光,能看见那个女人的瞳孔里闪着忽明忽暗的光亮,如同一丝快要被吹灭的火苗。恐惧如海水一般汹涌地翻滚起来。
“妈妈对不起你……”母亲那微弱的气息吐在婴儿脸上。
婴儿似乎听到了母亲的话,她伸出手指向母亲的脸颊,似乎想要帮母亲擦拭掉断线的眼泪,却又被母亲的异常所惊吓。
母亲慢悠悠地俯下身子,把婴儿放在床上。
母亲要抛下自己了吗?
婴儿试图去触摸母亲,却伸手摸到了一团粘稠的液体,在黑夜里她看不清楚,只是看见那些液体从母亲的手腕汩汩地流出来。血流已经微弱起来。
“孩子,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母亲示意她躺在自己的臂弯。她乖巧顺从地躺在那里,不再啼哭。
母亲拼命挤出一个微弱的笑脸,婴儿的脸颊已经沾上了血液。
“红气球,绿气球,
长长尾巴圆圆头,
好像只只花蝌蚪,
跟着个个小朋友,
小朋友,一松手,
蝌蚪就向天空走……”
母亲哼着歌谣,在不安和无措的情绪中睡去。
半夜,她被窗外的瓢泼大雨惊醒,窗户被风哐当一下推开,砸向墙壁。
母亲已经沉睡了。雨水开始飘进屋子,雷声阵阵,闪电噼噼啪啪地响起来。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把室内也照亮起来,这时她才看清,躺在血泊里的母亲睁着眼睛正盯着她。
梦境戛然而止。
一连几天,她都梦见这个恐怖的画面。
只是她有些怀疑,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的经历?
转眼之间,她已经快十七岁了。
每当亭亭玉立的她出现在镇子上,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走在石子路上时,街道两旁的商铺和民房里就会探出一些脑袋,默默注视着她。这个沉默寡言的小镇姑娘,她的身高、长相都很出挑,自然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事实上,只要有人经过,这些人就会像看到外星人一样打量起来。别人是胖了,还是瘦了,或者脸色不好,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然后就会找人交流一下自己的新发现。
镇子上的这条街,长大约有两三公里左右。为了上学,她必须每天经过这条街,学校在这条街的尽头,她的家在街道另一头的一条巷子里。街道延伸出的几条巷子又细又长,这些巷子又延伸出众多分支,整个镇子被这些分支切断然后联通,就像一个迷宫。
她向往常一样穿过街道,她知道那些目光在盯着自己,像一群兽类的目光,有一些带着解释不清的令人感到多余的怜悯,还有一些充满敌意。她只有加紧步子向前加速走过去。
“这不是鼎鼎大名的伊家大小姐吗?”伊若只顾着往前走,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经越过了三个女生,其中一个是刘月,其他两个女生是隔壁班的,伊若曾经看见那两个女生躲在女厕所抽烟。
刘月没有接话,她表现出一副跟伊若不熟的样子。
伊若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可能冒犯到这三个女生,为了保持一团和气的氛围,尽管她知道可能会失败,还是违心地说了一句话,算是表达自己的歉意:“快上课了,你们不快点进教室吗?”
“我又不准备考什么大学,”其中个子很高的那个女生接过话题就开始用一种咄咄逼人的语气说道,但她的脸始终没有扭向伊若的方向,让人感觉她好像不太乐意看见伊若这种只知道学习的好学生。“等毕业了我就去深圳找我表姐,到厂子里上班。”
“一个月能挣好几千吧,比读大学有用多了。”另一个身高中等,体型健硕的女生补充道。两个人一唱一和就像说相声一样。
伊若见他们言语中有些火药味,而且自己对去工厂上班没有半点兴趣,就礼貌地点点头,说道:“那……我先进去了……”这样说着已经准备继续往前走。
体型健硕的女生一把拉住了伊若的胳膊:“你帮我把书包拿一下,我要系鞋带。”
伊若只好接过书包,她感觉到了这几个女生的敌意,虽然说不清那敌意从何而来,但也觉得没必要和她们起冲突。
那女生系好鞋带起身以后,伊若把书包递给她时,忍不住问道:“这……不是你的书包吧?”
那女生一把夺了过去;“瞎说什么,不是我的,怎么在我手上?”
伊若没有继续理论,但她在心里和自己进行了一场辩论:是这个书包散发的磁场告诉她,这个书包的主人另有其人,可是自己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刚刚书包告诉了自己这个信息吗?
“你在想什么?”高个子女生打断了伊若的思绪。
伊若像是猛地被惊醒了一样,她摇摇头,然后说了一句自己也没有料到的话:“你们俩最好不要去同一个工厂。”
说完,她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扭身就直奔教室去了。身后几个人都在议论,说她是一个怪人,一点不像王祖贤。
不知道谁给伊若起了一个外号“小王祖贤”。
伊若的眉眼确实有几分像王祖贤,既精致,又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味道。但伊若不认为自己长得多像王祖贤,她甚至很排斥别人这样叫自己,她只想做她自己,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女孩子。
课间休息时,伊若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伊若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谁知道班主任让伊若坐下后,给她倒了一杯水。伊若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以前到班主任这里都是和别人一起,还从没有喝过水。而且,她看见那搪瓷杯子的杯沿上有很多污垢,本来还因为紧张有些口干舌燥,瞬间就没有了喝水的冲动。
“最近感觉怎么样?”班主任的表情瞬间就变得很亲昵,像是一个长辈,不是平时那种一本正经的样子。
“您是说哪方面的感觉……”伊若其实猜到班主任问的可能是和复习有关的事情,但她还是有些不确定,所以就还是礼貌地问道。
“复习方面。”班主任说,看伊若太紧张,他补充道:“你不用太紧张,就把我当成自己人。”
伊若觉得班主任的话有些滑稽,不过她没有笑出来,而是回答:“我觉得物理还有些问题,每次都很吃力。”
“物理?我怎么听物理老师说你是这么多年以来,她教的最会学物理的一个女生。”班主任说。
“啊?我只是尽量按照老师的要求来完成作业,可是学得很吃力。”
“你看,我说我一直要找你聊聊,不聊不知道,一聊才知道情况,你可是我们学校重点培养的学生。”班主任还想继续说下去,不过他意识到如果说得太严重会让伊若有压力,于是话锋一转:“你放心,我会把你的情况委婉地告诉物理老师,你还有其他方面的困难吗?”
伊若想了想,不过她觉得自己还有一些问题,可能不是班主任可以解决的,于是就识趣地告诉班主任,说是没有了。
从办公室出来,伊若路过一个废弃的教室,眼角忽然闪过一些什么,她浑身的汗毛嗖地一下立了起来。
“你怎么了?”一个男声从斜后方四十五度的方向传了过来,这人正是才来学校没几天的男生苏澈。
“不要往里面看!”伊若看见苏澈准备往那间空教室里看时,呵斥道。
苏澈像小绵羊一样,伊若不让看他立马不去看,两个人快步走了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谁在里面啊?”苏澈有些不死心。
“没有谁,就是有些东西在里面。”
苏澈哈哈笑了起来,肯定有东西啊,不就是一些桌子椅子,还能有什么?
伊若没有继续跟他说话,埋着头就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