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分领,南街一号。
这是整个南街最雄伟的建筑,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堡,淡青色的石壁上有着滚滚时光留下的痕迹,大门上斑驳的伤痕,是战争烙下影子。
然而那样的痕迹在黑夜没人能看得清楚。
不过城堡之内倒是灯火通明,在油灯与烛火的照耀下,黑暗变得寸步难行。
这里正是领主的城堡,加尔分家族世代生活的地方。
一间密封的书房之内,一个壮硕的男人坐在书桌前,似乎正在写信,他的笔下沙沙作响,纸张上留下了优美的墨迹,墨香萦绕在四周,颇有一番独特的韵味。
写到一半,男人放下了手中的羽笔,推了推圆形的眼镜,缓缓开口:“那个白染墨怎么样,有可能成为盟友吗?”
如果白染墨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男人的身份——事实上,任何一个加尔分领的领民都认识这张脸孔,在南侧广场上至今还伫立着他的雕塑。
这正是加尔分领当代领主,法文斯·加尔分,一个身材犹如剽悍的北方战士,却又带着学者般书卷气息的男人。
“现在还有待观察啊……”男人面前的正是烂牙,她微微叹气,靠在椅子上面,愁眉苦脸,“要是不能的话,咱们就亏了整整三万多啊……”
“哦,”法文斯沉思了片刻,“那他是什么立场?”
“我感觉他就是自己单干的那种,但和唯利是图的狩灵人又不太一样,”烂牙挠了挠头,死活想不出来怎么描述白染墨,只能模糊的说道,“老爸你应该明白吧,就是那种自己有一套原则,按照那套原则办事的人。”
法文斯双眼微微眯起,“那种人要么是刚愎自用的愚者,要么是成王之材。”
“那他肯定不傻啊……”烂牙皱眉,“这家伙要是跟教会混在一起,那岂不是很麻烦。”
“稍安勿躁,”法文斯再次拿起笔,淡然的继续写信,“成王之材数不胜数,真正能成为君王的向来凤毛菱角,而且,按照你的说法,他应当不会轻易倒向教会。”
“但愿吧,”烂牙微微撇嘴,视线瞟向法文斯笔下的信件,那上面刚刚写下有关白染墨的信息,这勾起了烂牙的好奇,于是她问:“老爹,你在给谁写信?”
“红树大公。”
烂牙明然一惊,眼眸微动,“公爵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吗!?”
法文斯点头,“红树郡的四个领主都已经准备完成,风岚王国境内,只剩下白山郡还没有彻底做好准备。”
烂牙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和准备好也差不多了吧,算上咱们的话,北方已经有七个王国聚集足够的力量了。”
“但情况并不乐观,”法文斯似乎有些无奈,微微摇头,低声道,“十三王之中,除了准备好的七王国,剩下的六王,三位对王国的掌控已经被教会蚕食大半,两位丧失了斗志,一位已经不可信任,我们的力量就剩下这些了。”
烂牙闻言,原本有些喜色的表情也渐渐冷却,她磨了磨锯齿状的牙齿,迫切的问道,“现在开战,有多大胜算?”
“很低,三成以下,”法文斯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然而他眼中却闪烁着坚毅无比的光,此刻他写好信件,收起了笔墨,沉声低吟,“但还没到要放弃的时候。”
烂牙微微皱眉,她当然不会放弃,因为这盘棋已经布局了十年,不可能在此刻让十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反抗教会,夺回王权。
这是这几代领主们心中紧系的事情。
教会的力量遍及世界,北方自然也是如此。在上一个千年岁月里,教会与世俗的君王相安无事,在古老的年代,奇迹尚在人间,教会之中皆是向往着神明的虔诚信徒,他们从不贪图凡世间的欲望,更对权利无所向往,他们心中只有神与信仰。
那时教宗更是人性至善的化身,是活着的教义。
然而奇迹消失了。
在奇迹消亡的几百年里,曾经的教会也没了影子,当虔诚的信仰不再能够召唤奇迹,新一代的主教们便忘记了教义上古老的信条,只留下鬓发皆白的老者们在教堂之中祷告着不会回应他们的奇迹。
教会的性质开始变得愈发肮脏与恶劣。
法文斯似乎有些感慨,“我小时候,那会教会上层仍有一两个慈祥的老主教。”
“呵,”烂牙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史书上还说几百年前,狩灵人都是一群乐于助人的好人呢,可我见到的白发怪物们,全都是掉进钱眼里的混蛋。”
“因为时代变了。”法文斯站起身子,微微叹气。
正如其所言。
时代已经变了,当教会开始迷恋于权利,企图控制世俗君王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变了。
这些在这一任教宗继位开始,变得尤其明显。
北方的行政单位由领,郡,国三级组成,并未单独设立过地区的管理政府,而那些在地区延续了几百年的小教堂成为了教会蚕食王国的突破口。在教宗的指示下,那些小型教堂开始成为了地区的实际控制者,大量无知的农民与猎户们被教会控制,底层的税收也不再被上缴到王国,而是统统揣进了教宗的兜口。
这自然引来了诸王的震怒,然而当他们发怒的时候,教会已经有了自己的军队——一群被洗脑之后,为了虚幻的信仰连性命都不要的战士,还美其名曰“圣殿骑士”。
后知后觉世俗之王们失去了最佳的反抗时机,那一刻,教会的时代到来了。
如今南方与东方都已经彻底落入了教会的控制之中,西方毫无组织的反抗在几十年前就无疾而终。
唯一仍然在与教会对抗的,只有北方。
北方十三王,在暴雪狂风之中成长的王,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教会掌握愈发强大的力量,于是在上一代便展开了行动。
然而教会拥有着两个强大的武器。
一:他们控制了绝大多数的底层愚民,这些人几乎接近王国人口的百分之七十,为教会提供了大量的税收,其中一群被吸洗脑的疯子还充当白来的兵源,他们甚至不需要军饷,只要管饭管住,这群家伙就能为信仰战斗到死。
二:无论是蔷薇教会,还是钟乳石教会,亦或者长河教会,都共用着同一位教宗,这种集中在一起的力量,远远比分成十三份的诸王要更加强大,西方正是因为如此,才没能掀起反攻的烈火。
为了对抗这两点,北方诸王早就开始在暗中传播反抗教会的言论,甚至为此而加快了基础教育的普及——这些工作在上一代君王的领导下开始展开,确实也颇具成效,至少如今,绝大多数的领中,倾向教会的民众都没有超过六成,民众之间,暗中反对教会的声音也开始络绎不绝。
而在这一切完成之后,下一步就是将力量集合在一起。
这一工作便是如今这一代的君王们所努力想要实现的目标。
原本,在三年之前,力量已经集结完毕,十三王君王总共筹集了接近三十万的军队,准备与教会反击。
而那时候教会所谓“圣殿骑士”的军队,在北方总共也只有五万左右,这一仗根本不可能失败。
这场筹备了一代人的战争本该在那时候打响。
但是。
也正是在那时,天空被乌云遮掩。
那之后,再没有阳光落在金黄的麦田,再没有红日染浸霞云和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