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啊。”我语重心长,循循善诱,“咱俩这样不合适。”
“你看,我吃饭顿顿离不了肉。”寻常人家养不起。
“你请我吃过三顿饭,为此杀了两只鸡,有一只还是能下蛋的老母鸡。”煲汤贼香,但不实在啊。
“我这人来历不明,漂泊不定,居无定所,口无遮拦,招人记恨,惹人追杀,同我交往过密可不安全。”我得罪过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不过还好,我不记得他们是谁了,倒也心情畅快,没有烦恼。
“你是好人,铁牛,只是我今早算了一卦,你我前世结仇,今生解怨,缘分到此就该尽了,再进一步反倒要惹灾祸,到时候天君震怒,罚你我受鞭笞之刑,轻则皮肉受苦,重则神魂俱灭,不是你我担得住的。”不知怎的这话我说的格外熟练,我偷偷瞟了眼天,心里暗暗道一句天君大人有大量,我不过一介小仙,响应天界减负计划来人界讨个生活,都不容易。
都说天君的神通是人神魔三界顶大的,可惜心眼贼小,无聊时就借千里眼顺风耳四处打探,看看有没有人说他坏话,被逮到了少不了一番捉弄。神魔人三界大战以后,天界好多有资历的上神元气大伤,懒得再管这些破事,收拾家当到人界占山养老去了,无心无力再管天君这些破事。
“铁牛啊,我走了,后会无期,别送。”
我装模作样了一通,扭头要走,铁牛拦了我,眼睛有点红,但没哭,可怜巴巴的开口,“温玉,家里还有只鸡,你吃了饭再走吧。”
我原以为这孩子讨好我是真信了我瞎说八道那些话,又或者以为我真能教会他点石成金的术法,改善他的生活条件,现在看来,他只是单纯的……想养我?
想到热气腾腾的鸡汤,不得不说,我肚里的馋虫一动,脑子就不转了,跟着铁牛就回家了。只是那母鸡今日难得刚烈,铁牛追了半天也没捉到,累的直喘粗气,我站在他家的小破院子里,不忍看他狼狈,专心数围院子的破篱笆到底有几条。院子太小,不一会就数完了。
等铁牛抓住那只母鸡的时候,我已经走出老远了。我法术学的虽然一般,但神行术好歹会用一点,状态好的时候,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不在话下,铁牛一个不懂术法的凡人,无论如何也是追不上我的。
可是前两天没上街认真忽悠,一直没开伙,我刚刚脑子一昏,到嘴的肥鸡也飞走了,没点精神,现在神行术也不好使了。
我只走了两个镇子,就懒得动了,也不嫌脏,往路边一蹲,眯着眼打量来往的行人,寻找下一个忽悠的目标。
要说遇上铁牛啊,那纯属意外。一直以来,本着神棍的职业道德和趋利避害的本能,我只忽悠不去修仙问道的那部分有钱人,骗两顿好酒肉,之后屁股拍拍就走人,他们也不会为了这点小钱就抓着我不放的。
可是铁牛这孩子,孤儿寡母,一间小破屋,仅靠几只下蛋的母鸡维持母子二人生计,铁牛偶尔会给大户人家打打零工,钱不多,糊口而已。那日我在街头物色下一顿的去处,半天也没看到一辆像模像样的马车,也没看到几个穿绸缎的,正郁闷着,打算夜市再碰碰运气,铁牛就怯生生的蹭到了我跟前,求我救救他的母亲。
我不是什么善人,毫不留情地开了价,“可以,不过我要吃肉。”
那天晚上,铁牛杀了第一只鸡,我饱饱的吃了一顿。
那个女人的情况并不好,铁牛说他寻遍了附近几个镇子上的郎中,他们都没办法,家里能卖的东西也都卖了,药也快吃完了,他实在没办法,请我用仙术救他母亲。
可惜,求神从来不必求人便宜。
我收费这么便宜,并不是我大发慈悲,只是我的能力也就到此为止了。救死扶伤的术法太过高深,费时费力,损伤修为,仙草神药那些,我懂的更少,甚至没能学完就被仙师罚了去遛他的神兽,可别提给一个多年积病卧床的女人炼药了,我只会害她更快没命。
我不忍心同他直说,便拐弯抹角,说自己炼药还要时间。
我看见那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第二天,他又杀了一只鸡。
我当然不会放过任何吃肉的机会,留下来又吃了一顿。铁牛端了碗鸡汤喂他母亲,那女人喝了小半碗就喝不下了,让铁牛把剩下的喝了。
夜里,我听见铁牛躲在灶房里偷偷的哭。
他最近的日子不好过,那些大户觉得这孩子过于纤细瘦弱,难以养活,不肯让他佃田来种,平日里的那些杂活也不留给他了,因为他四处求医,他母亲病重的消息传开了,那些主人家怕过了病气到家里,甚至他攒的鸡蛋,拿到市场上也没人要了。
他以极低的价格卖着他的鸡蛋,而他现在只剩一只母鸡了。
他只剩一只母鸡,但他的母亲和他有三只鸡时病的一样重。
我试图努力一回,找找我的老熟人们,看看谁有什么固基养元的神药,就是治不好这个女人,多少让她好过些。
秋深了,我的好些熟人们都藏起来了,他们不喜欢入冬的时候自己还沦落在外,在自己某个不熟悉或不喜欢的地方,所以他们初秋时就物色好了猫冬的地点。要找到他们可不容易,我费了些功夫,才破了我发小的结界,这个混蛋顶顶不喜欢冬天,把结界结的比别人都强,躲在里头画小人书玩。可是当年仙师门下,他的草药学的最好,找他一定有办法。
我求来了仙药,用神行术回到祁岳镇,却听到别人说,铁牛的母亲昨天夜里没了。
我往那一小瓶仙药里兑了几罐水,卖给了想延年益寿的有钱老头,换了几两金,帮铁牛安葬了他的母亲。这个单薄的女人并没有花我很多钱,她死的不很体面,时间紧迫,我们只买到了一口普通的棺材安葬她,铁牛说,这已经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了。
这之后他就总跟着我,给我的忽悠事业使绊子,尽管不是故意的。他大概以为,我帮他安葬母亲的钱需要他卖身来还。
天地良心,我可不干拐小孩的勾当。
躲了他两日,听说他过的不好,他的母鸡不下蛋了。
夜里,我摸进他的小屋,上次走的时候衣服被破篱笆刮坏了一道,估计布条还挂在那里,我得把它找回来。
月色冰凉,我绕着篱笆转了一圈,没看到那个很重要的小碎片。夜里有点凉,我听见破屋里有哭声传来,怪瘆人的。我听出来是铁牛在哭,这孩子的日子并不好过,冬天快来了,他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他母亲过去亲手为他缝制的棉衣两个月前被他拿去当铺换了银钱买药,而这个冬天,没有人为他捣制棉衣了。
我设法搞来一床棉被,走进那个连门板都没了的小破屋子,轻轻给他盖上。也许是感觉到了温度,他不再紧紧蜷成一团,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因为梦到什么而啜泣的声音停止了,只是紧缩的眉还没舒展开。
十四岁的小孩皱什么眉,我伸手去抚他的眉心。
显然,这是个错误的举动。我原意是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尽管明早他会发现某个不知名的好心人送了他一床棉被,但也没证据就是我啊。这下好了,我的手刚摸上他的脸,他就醒了,不惊不怕,直愣愣地盯着我瞧。
我慌忙收回双手,以示清白,怕教坏小孩这个世界另外一些不太好的道理。
铁牛的面色很差,一闭眼就会做噩梦,我给他讲用铜钱坠着的细线绑住鱼脊骨放在铁釜里煮熟的鳜鱼粥,倒入香糟浸泡入味的糟猪蹄,用调治入味的豆粉裹住油煎的粉煎骨头。说了那么多,铁牛好像并没有得到多少安慰,而我也把自己说饿了,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铁牛笑了,好像我比他更狼狈。
他问我,“你是修什么宗派的?”
我打定主意不告诉他,故意用半哄半骗的语气,“我是神仙姐姐,天生神力,不用修炼。”
他来了兴致,可是他知道的修道的宗派并不多,半天才能憋出一个。
“茅山派?”
“武密派?”
我身子乏了,和衣钻进暖和的被窝里,被子不够大,不得不与他紧贴着取暖。
半梦半醒间,听见他嘟囔了句,“你才不是神仙,你摸起来和我一样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