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空,云卷云舒,我们每个人都曾那么热爱那抬头便能看见的风光,只是后来有的人眼睛瞎了,有的人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有的人再也不愿抬起头。
五年后。
周薇坐在办公桌前,接过助理递过来的咖啡,她一只手拿起手边的电话拨了出去:“喂,你好,我是新约娱乐市场总监周薇,关于这次的活动,我觉得我们双方还需要再对接一下方案。”
周薇在一个月前坐上了这个位置,过去地狱般的五年,她的生活只有两个字,奔波。
奔波在酒店和学校之间,奔波在学生和情人之间,周薇当了那天龙酒店老板的情人四年时间,身份自如,她得到了不少钱,不少好处。
她没再想起金沙,自然在金沙的周家也已经被她抛到了脑后,这五年里,她没有因为做别人情人而愧疚,两年前她的情人给她买了套房,她从学校里搬了出来,华明正大地当起了情妇。
一年前她的情人看上了别的女人,她被一脚踢开,她拿着得到的钱在那房子里笑了一晚上。过了几天,房子被她锅碗瓢盆地全卖了出去,她连件衣服都没有拿。穿着刚买来的新衣服,脚下的高跟鞋衬得她腿越发细长,她对着试衣镜里的自己笑:“再见,周光荷!你好,周薇。”她改掉了那个自己讨厌了二十几年的名字。
周薇是公司里出了名的努力上进,别人从不见她交男朋友。有人要给她介绍,被她一一拒绝:“我是不婚主义加丁克,跟我在一起,基本不可能。”
周光竹今年刚大二,一年多没回家了,寒暑假留在城里打工。去年他被头发花白背脊弯曲的周凯送上火车时,是18岁,小伙子长得一身黑皮肤,是长期顶着太阳在金沙县城里骑着自行车飞奔的成果,身材削瘦,个子偏中,鉴于他的姐姐们的脸都挺惹人爱,他的脸没道理丑,因此他的五官是硬朗的,整个人清瘦中透着硬气,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那直挺挺的背脊。
七斤是周光竹的舍友,七斤问他:“周光竹,你怎么那么喜欢骑自行车呀?这大太阳天的,你也去骑。”
周光竹答:“骑自行车让我觉得只要我再用力一点,就可以飞起来。”
教室里,教授正在讲台上讲他的课程要求:“你们给我听好了,我的课,不允许早退,不允许迟到,不允许旷课,发现一项扣三分,另外,平时我会点名回答问题,也可以举手回答,适当加分。期末要求交一篇论文上来,作为平时分的一部分。”
同学们纷纷都拿出手机来拍幻灯片上的内容,怕记不住,周光竹也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后来又陆续拍了几张,然后12点的钟声响起,老师又拖了几分钟,周光竹拎着书包,本来想一口气从五楼冲下去食堂买饭,可是楼梯口被各间教室出来的学生堵了个水泄不通,周光竹和七斤跟着人群挪动,到达食堂12:19,两人随便买了点东西坐下。
“七斤,你觉得……”周光竹刚想找七斤说说话,却见对方拿出手机开始看视频,仿佛感觉到周光竹在看他,他茫然地抬起头:“怎么了,你刚刚叫我吗?”
周光竹摆摆手,自己垂头闷声吃。他还要赶紧吃完回到宿舍里去弄那个公众号学习,班委需要截图,时间截止14点以前。
下午出门前,宿舍长提醒大家:“大家不要忘了带充电宝和耳机,下午放学后有一个讲座。”
大家都点头,七斤拿出充电宝晃了两下,说:“我这充电宝待机时间长,大家等会儿可以用我的!”
一群人说着,各自拿出耳机,带上,径直往教室走了,周光竹没有耳机,他跟在他们后面,也闭上了嘴。
周光竹很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走个路都要带耳机,学校里几乎每个人都这样,他大一的时候想找谁说句话,看到人家戴着耳机,总有种打扰人家的感觉,于是就闭嘴了。现在也习惯了自己没事儿就闭着嘴,不容易开口说一句话,他只是更喜欢一个人骑着那辆单车狂奔了。
“没意思,我想退学流浪天涯去。”谁也没注意到,后面的周光竹的喃喃自语。
放学后,同学们为了获得志愿活动分数,都戴着耳机奔向了礼堂听演讲,没人注意到少了一个人,直到签到的时候,七斤才发现周光竹签名栏那里是空白的,处于好心,他替他签了名。
此时的周光竹正在宿舍收拾着东西,书包里的书本被他倒出来,而被几件衣服塞满。
写了退学申请发到教导主任的邮箱,他去澡堂洗了个澡,直接躺到了床上,扫了一下手机里几个班级群显示着的@全体成员,周光竹把手机调静音,丢到了床底下。
次日,周五,周光竹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大门出去了,他走的时候是早上六点半。太阳刚从地平线露出半截,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少年挺直背脊迎着阳光向前,黑乎乎的脸上一年多一来初次看见了白亮的牙齿。
“啊!自由了!老子今天不去公众号上签到截图,不用在班群里回复收到,不用为了折腾科研立项的名额而到处求人带我,不用为了粉饰履历表而七捞八揽!”周光荷叫了一声,往路边骑去。
清晨的城市已经有初醒的征兆,公交站边人群涌动,一辆公交车来,人们戴着耳机疯了一般往里边挤,前面的人被挤得往前扑,后面人推动前面的人往前扑,有的人被挤上去发现坐错车了,声形扭曲地叫喊,别的人只看见他表情狰狞,至于他在喊什么,没人听得清,也没人关心。
周光竹调转着自行车,往郊区骑,他要往南走,他要回金沙,他要一直骑这这个车,如果……如果有一天这个车坏了,他再想办法回去。他就算被周凯打死,也要回金沙,以后要是有钱了,他会在金沙开一家粉馆。反正是回不来了,等他回到金沙,他早就被学校开除了,就算周凯打死他也没用。
周凯的头发是在三年前周光菊大着肚子回家来那段时间白的,周凯让她去把孩子打了,她不愿意。
五十多岁的周凯和妻子每天要上班,还要时刻被人戳着脊梁骨,女儿没结婚就在外面大了肚子回来,周凯从那时候起看见人都绕道走。
周光竹伺候着姐姐把孩子生下来,她生了个女儿,做完了月子,周光菊和她的女儿都不见了踪影,周光竹骑着自行车在金沙城里转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周光竹很给周光菊一个依靠,很想让周凯抬起头走路,他想,等他在这学校里混上几年,再考研究生,周凯已经半个身子在泥土里面了,说实话,他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和队友做的那些科研立项就跟垃圾一样,毫无价值,可是他们还要拿着那堆垃圾去申请奖金……每个人在团团转似的忙碌,可是对周光竹来说,不如他打扫一间屋子来得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