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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家经难念

武后称帝,建立周武,执掌朝政十余年,她多权略,能用人,奖农桑,改吏治,重人才,使贤才辈出,同时女性的地位也达到了巅峰,因而总出现了一些多事又奇葩的家庭。

…………

钦州北枕山地,南濒海洋,土壤肥沃,地产丰富,虽城不大,但也十分繁荣。

朝阳初升,城内已经人声鼎沸,贩夫走卒来回穿梭,虽说大家都是为了生计,但也一片从容安逸的景象。

林大娘又起了一锅面汤,就马催促着自家男人给客人送上桌,自己又忙着吆喝起来,她家的面汤可是这钦州城出了名的,倒也不愁没生意,只是吆喝惯了,手里没活儿的时候就总忍不住喊上那么一嗓子。眼看一个十来岁的清秀男孩往这边行来,急忙招招手喊道:“张贤少爷,张贤少爷!来来来,大娘这里有刚出笼的馍,给你拿两个垫肚子。”

被唤作张贤的清秀的男孩在怀里掏出两个铜钱,笑着递了过去道:“那就麻烦大娘给捡两个。”

林大娘麻利的捡了俩热腾腾的白面膜却绕开男孩递钱的手直接塞了过去,还满脸不高兴道:“贤少爷您这就不对了,都说了是拿怎么还辛给钱啊。”

张贤刚要说话,林大娘有打断道:“当年要不张老太爷仁善,那会有我们夫妇的今天,如今他老人家的嫡孙往我门前过,吃我俩馍还要给钱,我们夫妇可做不出来,说句高攀的话,我们夫妇也从来没拿张贤少爷当过外人。”

人家话以至此,张贤也不好推辞,微微行礼道:“大娘言重了,张贤绝对没有其他意思,您别生气,馍我收下便是。”

“这就对了嘛。”林大娘眉开眼笑的说道:“贤少爷路上慢点。”

张贤微微一笑,便拎着书袋便急匆匆的走了。

说起张老太爷也在钦州城有些名气,年轻时被募兵府挑中加入边军,凭着一身蛮力和常年的搏杀从大头兵一刀一枪的拼到正六品上镇将,可惜常年搏杀落下病根,四十有余便衣锦还乡,七八年后就撒手人寰,官府念其功勋又给了了一笔不错的钱财,再加上张老太爷以前积攒的财富,不说大富大贵但也不会为钱财发愁,而且老太爷为人谦和,乡亲邻里需要帮忙,只要力所能及从未推辞过,出钱出力的事情也没少干,所以大家都念他老人家的情,对他亲孙子还是比较照顾的。

等张贤走远,林大娘才叹了口气,道:“那么好的孩子,可惜摊上两不省心的姑姑。”

“就是啊,自从张老太爷死后,这张家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外面那个正经人家会让嫁出去的女儿拖家带口的回娘家住的,我看这张老太太是老糊涂了。”旁边吃面的一胖婆子接着说道。

“可不是嘛四婶,你看看这些年张家哪里还有往日的光彩,被那两个恶妇搞得乌烟瘴气不说,这家产也是被掏去了大半。”林大娘啐了一口吐沫愤愤道。

被称作四婶的胖婆子喝了一口面汤,道:“我说啊,这也怪张知书这个当儿子的,老太爷留了那么多产业他却守不住,尽让老太太由着俩姐姐糟践,说好听点是孝顺仁善,说难听点就是窝囊。”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张贤的父亲,自从张老太爷死后,张老太太总觉得自家钱财这样白白送人不值当开始事事计较又爱陈口舌之快,慢慢的连亲戚都因为她的作风敬而远之。

可老太太却不知收敛还引以为荣,张知书作为儿子也曾劝过,可被老太太呵斥一顿后就不敢再提,一时间偌大的园子里只有老太太的大女儿和二女儿来串门了,不过这姐妹俩大都是来娘家诉苦,大概就是说夫家如何如何穷如何如何不好,她们日子如何如何艰难,博取老太太同情心好要好处回去。

说起张老太太这一双女儿当时可是出了名的,当然不是因为容貌出众,也不是因为知书达理,是因为“作”而出名。还未及笄时姐妹俩心比天高,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是枝头虽有但却不是她们这样貌平德浅的飞得上去的,到头来除了混得双十的年纪什么都没捞着,门当户对的人家自然也就瞧不上她们了,偶尔有些富裕的小户人家来上门提亲,只是她们依旧本性难移,总是对人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还随时挑三拣四,让人家望而却步,最后张老太爷实在没有办法,赔上了高额的嫁妆才吸引了吴明华和邹普两位女婿将这姐妹俩娶走,不过这样来的女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货色,家境贫寒还整日游手好闲,所以才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

开始老太太还不以为然,随便打发些银子也就了事,后来日子久了老太太耳根子被磨软了,再加上因为前些日子的事儿与儿子有了嫌隙,让老太太有了千依百顺的女儿比儿子更孝顺的错觉,给的钱财也越来越多,姐妹俩尝到了甜头就越来越卖力还多次跟来太太提出来要搬回来住,但老太太都没有准话,二女见此路不通,便又生一计,成日压着儿子往老太太房里带,大女儿深知老太太是刀子嘴豆腐心,还教着自己的儿子吴楠和吴维说些奉承话逗老太太开心,二女儿见效果极佳,也开始教儿子邹少坚。老太太哪里经不得住这份天伦之乐和软磨硬泡,虽然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合适,但还是找来儿子商量。张知书本就是忠厚老实的人,心肠最善良不过,在老太太动之以情的说辞和两位姐姐煽情的表演下,他也不好说什么,便也应了下来。

谁曾想,他这两位姐姐都是有大主意的人,自从住回娘家,表面上装得乖巧孝顺,实则无时无刻都想染指张家的产业,张知书得知后心中愤怒,理论的时候说话重了些,未曾想到她们就去老太太的院子里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演了一通,硬是把是非颠倒,倒反过来被老太太便呵斥他心胸狭隘,这一来二去的几次张知书心灰意冷也就听之任之,正因如此,两个女儿更加有恃无恐,连子女都开始在家嚣张跋扈起来。

……

城南私塾。

堂内闷热,院子里倒凉风习习,学生们虽然都规矩的各自坐在自己的案前,但夫子没来难免都会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张贤一个人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发呆,手中把玩着一根木条。

木条细长呈方形约半指宽一指长,削开来中心有一点黑芯,看着十分古怪,不过大概可以看出来是一支笔。这东西唐人不知道是什么,但放在几千年以后,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只铅笔。

好吧,其实张贤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他来自几千年以后,至于他怎么来到这里的,其实他自己也很懵,只记得他某个夜晚正在为了金钱在加班加点的干活,然后有些累了就偷懒睡了一觉,结果醒来就来到了这里,还变成了没断奶的婴儿,没有穿越小说里写的尽力过意外,那天也没有打雷下雨,甚至没有一丝预兆,然后他就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在这十二年里他甚至有时候觉得也许前世才是梦。

要说作为一个穿越者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作为?不好意思!他只是社会里一个最普通的人而已,可不像穿越小说里那些男女主角那么有本事。

按理说他前世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读书方面应该要比任何人都有优势,可当他真正看到书本的那一刻,才明白古人的之乎者也不是那么好学的,别的不说光是这潦草的繁体字就够你喝一壶了,而且唐朝书籍珍贵,夫子教学都是口述,没有过而不忘是本事,还是只有老老实实的记下来,不过对于张贤这么一个穿越者来说,用毛笔书写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所以才花心思做了些铅笔,只是这造型和效果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若真要说优势的话,就是他前世也是三十来岁的人,混饭吃的手艺还是有点的,再加上这世又生在武将家庭多多少少练过一些,倒也不担心出路,唯一的问题就是摊上这么一个家。

也不是说这家有多不好,抛开两个姑姑不谈,平心而论这世的祖母虽然脾气古怪,作风强势又嘴刁,但至少没有亏待过他,只怪他这张嘴生来不会哄人,所以老太太对外孙稍微偏心些也可以理解,至于他的父母拿就更没话说了,他母亲马氏,原是钦州长史家的小姐,就家风儒雅又温柔贤良,基本就是当代妻之楷模,母之典范。他父亲张知书也是老实本分的汉子,虽然嘴笨又有些莽撞,但也很少与人红脸。至于张老太爷对张贤那就完全可以用溺爱来形容,从小就有求必应,家里人对张贤稍有不适,就要被呵斥半天,所以张老太爷在世的这段时间也是张贤最好过的日子。

正当张贤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胡子花白的夫子正朝他的案前走来,见他转着手中的铅笔,顺手就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道:“老夫之课,尔敢神游物外。”

“学生知错,还请夫子赎罪。”张贤吓得一哆嗦,慌乱起身险些踢倒了书案,引得一堂学子哈哈大笑。

眼前这夫子可不简单,听说是王京都回来的,曾担任朝中御史,官至五品光禄大夫,是正儿八经上过朝堂的人,可不是一般州官能比的为人也最是方正。

夫子威严的目光一扫而过,笑声戛然而止。

“今日授课到此为止,都散了吧,张贤留着听训。”夫子负手而立,望着窗外说道。

一阵嘈杂过后,夫子才慢悠悠的在他案前坐下,道:“你本良玉,何行之朽木?”

“夫子教训的是,学生再也不敢了。”张贤乖巧的应道。

夫子哼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他道:“这是老夫亲笔书信荐汝省试。”

张贤心中一惊,慌忙接过书信惶恐道:“学生何德何能,劳夫子亲自举荐。”

唐朝科举分别常举和制举两种,常举是每年固定举行的,制举则由皇帝临时下昭举行,所以正常情况下大家都走常举。而常举选拔人才的要求是具有宏观大局意识的人才,所以对考生的要求非常高,不但仅仅是考试那么简单,还要有人推荐才有应试资格。如果被推荐的考生应试而未能得,推荐之人是要受牵连的,所以这种书信一般是不会随便写的。

夫子眼睛一立,笑骂道:“何德何能?这几个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是谦虚,从你口中说出来……嘿嘿,就有点讽刺。”

“学生是真心实意……”张贤连忙低着头装傻道,却被夫子打断道:“你心里哪点小算盘老夫早已通透于心,只是懒得揭穿你罢了,事到如今就不要在我面前藏拙了。”

张贤惊讶的抬头望着满脸戏谑的夫子,随即又满脸潮红的低下头,道:“夫子慧眼如炬,但学生绝无欺瞒之意。”

“我知道,所以并没有怪你,要不然又怎么会替你压下乡试极弟的告示。”夫子微微一笑道。

张贤一愣,当时他去参加乡试的时候并未告知任何人,因为怕两个姑姑有给他使坏,所以当他被告知乡试极弟时还忧心忡忡,想着万一被家人看见该怎么解释,却没在告示里找到自己的名字,原以为是办事儿的人的大意,却没想到是夫子为他解忧,只是他觉得这么大的恩情,光道谢的话太过苍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将脸埋的更低了些望着脚尖愣头愣脑的站在原地。

夫子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家之事整个钦州城无人不知,老夫自然也知你所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夫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晦迹韬光固然是好,但也要适可而止,两年前若不是老夫两年恰巧监考乡试时看出倪端,就险些误人子弟了。”

“学生多谢夫子抬爱,日后若学生真有出头之日必当涌泉相报。”张贤心中十分感动,朝着夫子跪下深深一拜。

夫子并未阻拦,待他拜完后才摆摆手严肃道:“我既已受你大礼,此事就此揭过,官场险恶你日后若有出士之日,要切记不可轻易许诺。”

“学生受教,定当谨遵夫子教诲,只是……”张贤恭敬的回道,刚想要说什么,却被夫子打断道:“此话到此为止,若你觉得过意不去,上次给老夫带的米酒就不错,什么时候再予老夫一解解馋吧。”

张贤微微一笑,道:“既然夫子言尽于此,学生自当遵循,不过这一壶未免太少了些,学生予您一坛让夫子尽兴可好。”

夫子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老夫乏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张贤拜别夫子后,便蹦蹦跳跳的踏上回家的路,右手伸进怀里摸着书信,嘴角不觉微微上扬起来,可能他的样子太过得意,连老天都看不下去,当他走到自家院子后面的巷子里时,却遇到了他避之不及的三人。

“哟!这不是我们家张大少爷么?今儿怎么那么高兴?”邹少坚蹲在巷子边阴阳怪气的说道。

张贤没有回答,身子微微往旁边挪了挪,想要找机会开溜,可年纪最小的吴维却不给他机会起身就挡住了他的去路道:“怎么,没听到坚哥儿问你话呢?还想跑。”

张贤见逃不掉,便靠在了墙边说道:“你们要打便打,又不是第一次了,反正不管我怎么说结局都一样。”

“嘿嘿,我们张少爷越来越识相了,既然你都那么说了我们哥儿几个不打你都不好意思。”三人中年纪最大的吴楠话音刚落就抬起腿给了张贤一脚。

张贤猝不及防下摔倒在地,怀中的书信也掉了出来。

“嘿,我说今儿我们张少爷怎么那么高兴呢,原来是藏了东西啊。”邹少坚捡起书信说道。

张贤心中一紧,沉声道:“还给我。”

邹少坚戏谑的一笑,道:“哦!这就生起了?看来还是紧要的东西,你倒是过来拿啊!”

张贤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正当他要伸手时,邹少坚却将信件抛给了对面的吴维,道:“你口气不好,从来一次。”

张贤手中袖中的拳头紧握,转过身语气略带哀求,道:“这封信真的很重要,请你们发发善心还给我。”

“哈哈,你们瞧,平时硬气的张大少爷,居然那么卑微。”吴维肆意的狂笑道:“来,来,来咱也不为难你接着吧。”

张贤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了过去,伸手要接书信,当手指快要碰到的时候,吴维手臂一挥,又将书信丢给了旁边的吴楠。

“哎呀,你要接住啊,你看又到了我楠哥儿手上啦。”吴维的话引得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张贤被戏耍急了,终久没压住怒火,满脸通红的朝开怀大笑的吴楠吼道:“我叫你还给我。”

他突如迸发的怒火让三人一愣,笑声戛然而止,吴楠掐着信件狠狠的说道:“张少爷好大的脾气,这封信很重要是吧,我今天就撕了它,看你能奈我何?”

“不要”张贤想要扑上去,却被吴维抱住。

“嚓,嚓”两声过后,张贤眼睁睁的看着书信变成四块,在吴楠不削的目光里被扔在了地下。

张贤睁着双眼猩红,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大脑中的神经崩断,三人平时欺负他时的画面如同潮水一般涌入大脑,如此清晰,清晰到每一个动作都无法难以释怀。

“啊!”张贤怒吼一声,额头精准的撞在身前抱住他的吴维鼻梁上,趁着吴维吃疼松手,他直接扑到吴楠身上将他抱住,用额头拼命撞击他的面部,一副拼命的架势,一旁的邹少坚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吓得面色连滚带爬的往院门口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张贤发疯啦,救命啊!”

张贤狠狠的推开吴楠,看了一眼远去的邹少坚,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捡起书信便往巷子的另一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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