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玉呈运变了脸色。
“北边胡同的事，是我给你的一个警告，可惜你还是执迷不悟。”于呈瑞起身，“我在这宫中住了多少年了？眼皮底下的事情瞒得过我的眼睛么？不只是你，连三弟在宫中的人都全在我的掌控之下。我想着，你若不动手，我便当这一切没有发生，就算是表面，我们兄弟也相安无事，荣华富贵，官爵加身，你们要的，我都给。”
“二哥……”
“本来这一段秘史是宫中丑闻，我不打算告诉你们的，但是……”玉呈瑞叹息一声：“但是你们都不甘。”
原来他打算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的，可惜天意不由人。
“原来自作聪明的那个人，是我。”玉呈运黯然一笑，“这一盘棋，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胜算。可悲的是，我以为我有赢的可能。”
做一个皇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若不步步为营就很可能随时全军覆没，并且，他还有要保护的人。玉呈瑞看着于呈运：“你始终是我弟弟，我也不杀你，可是你手中的兵权我是一定要剥夺的。”
“夺给四弟么？”
玉呈瑞没有说话，只挥了挥手，就有人把玉呈运带了下去。被带走之前，于呈运幽幽地问：“二哥，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我不曾动过要杀四弟的心思，你……是不是一直让我天真下去？”
“是的。”
“我明白了。”
真相最是伤人，所以他不愿那个真相浮出水面。
谁错了呢？
所有人都已经散去后，阁楼里就只剩了玉呈瑞和玉呈祥，一时之间沉默蔓延，两人都无话。雪已下得小了，玉呈瑞看着落雪，表情微微有些恍惚，他说：“我第一次见着母妃和你时，也是这样的雪天。我在林子这边，母妃抱着你经过那一头，那时我看着你们，心想如果那个温柔的女人是我的母亲就好了，你不知道，那时我是很羡慕你的，因为母妃这样爱护你，而皇后在我的印象中，从来没有抱过我。”
那个他叫母后的人，待他总是冷冰冰的。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密的？”玉呈祥不解，按理说皇后已经不会让他知道才是。
“我登基的第二年，皇后重病，曾有一夜发烧，意识极度恍惚，我去看她，在她的自言自语中得知片段，于是便对她身边的女官严刑逼供。”知道真相的时候他震怒得几乎要把皇后杀了。他看着玉呈祥，低低地说：“告诉你一件事，皇后不是病死的，她的死法和咱们母妃一样。”
玉呈祥闻言一震，突然就有些辛酸。那么多年来，他在旁边坚持着自己盲目的怨恨，二哥一个人到底承受了多少？
“四弟，你不用自责，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做。”玉呈瑞微微一笑，说：“我打算把帝位禅让给你。”
“二哥，我要的不是帝位。”玉呈祥只觉满心凄苦。
“我知道，可是我……”话没说完，胸腹间传来了熟悉的痛，他倏地脸色苍白冷汗如注，踉跄地撑在了檀木桌上。
“二哥，你怎么了？二哥……”
“皇上气血阻塞，身体孱弱……”殿下的御医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就怕触怒了此刻缅色如晦的四王爷。
“我问的是二哥有什么病！”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臣，臣……臣诊断不出……”御医冷汗涔涔，硬着头皮答道。
“诊断不出？你这御医怎么当的？”玉呈祥一拍桌子，“连病根都诊断不出，要你这御医何用？”
“四弟，不要为难御医了。”幽幽转醒的玉呈瑞挥手示意被吓得发抖的御医退下，“二哥这病，是好不了的了。”
“二哥怎么说这样的话？我这就为你寻来天下名医。”
“半年前，我曾经遇见一个巫女，她告诉我，我这病药石妄为，只能尽量地拖，不能根治。”玉呈瑞想起那个眼若清泉的巫女，不知怎的对她的话无丝毫质疑。
“巫女？”玉呈祥突然想起了那个神奇地为他疗伤的老妪。
“是的，她一见我，就说出我的胸腹之间有个令人痛苦的东西，让我把未了结的心事尽快了结。”
“那巫女，是不是容貌身躯皆垂垂老矣，但一双眼睛如少女般明亮澄澈？”
“四弟也见过她？”玉呈瑞讶异道。
“是的。”玉呈祥想起那巫女精准的预言，不由有些心灰。但那巫女好像还对他说……
你能达成心愿，且悔之未晚。
“来人，速去喜乐楼，请行乐姑娘进宫。”
行乐来得匆忙，没有披上那件出门必带的狐裘，进了瓴宫见到玉呈祥的时候，唇色已成了深紫。她一见到玉呈祥就扑上来上上下下地看着他，摸了好一阵才狐疑地说：“咦？你怎么毫发无损？”在她的理解中他应该九死一生才对啊。
玉呈祥把身上皮裘脱下来给她披着，有些责怪：“怎么不穿多件衣服？”
“我担心你么！”
玉呈祥一顿，含笑地摸了摸她的发。
“皇上的气色好差啊。”行乐已经看见了榻上的玉呈瑞，才短短时日，这皇上脸色怎么差成这样？
“是的，行乐，你可不可以救他？”玉呈祥急切地问，那巫女说过行乐是他的贵人，会让他悔之未晚，那么，她可以救二哥吧？
“我？”行乐指着自己鼻子，开玩笑吧？“我对看病这档子事一窍不通的呀。”
玉呈瑞听了，原本有些希望的表情马上暗淡下来。
果然生死有命，他是不该强求。
“行乐……”
“拜托……我真的是没有这个经验啊。”看着玉呈祥哀伤的眼眸，她不忍，只好来到榻前，“好吧，皇上，你得的什么病啊？”
“御医都说看不出来。”
御医都看不出来了，何况她这个门外汉？行乐苦着脸。
也不想她为难，玉呈瑞说：“四弟，你就好好准备吧，为兄也能看得开。”
“二哥，我不会接下帝位的。”
“你不接？那这个位子谁来坐呢？”玉家血脉仅有三人，三弟已经失去资格，他死了，四弟不坐，那谁来坐？
行乐挥手喊停：“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接位？”玉呈祥要接下帝位？
“我时日无多，四弟在我去后要能继续庇佑百姓，行乐姑娘，我知你聪颖过人，所以日后你要多多协助他。”玉呈瑞把禅位说得像吃饭一样正常。
啊？这么大的责任要她来扛？等等，要是玉呈祥做了皇帝，岂不是坐拥佳丽三千，夙兴夜寐为国事鞠躬尽瘁？那不行，那绝对不行！行乐的脑筋飞快地转了起来。
“皇上，你先冷静一下，这种事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定下来的啊。”
“孤王心意已决。”玉呈瑞看着这个不曾失去方寸的女子脸上千变万化，突然有了逗弄她的心情。
“你也不是死定了，那么快就说这不吉利的事情干嘛？”行乐有些无奈。
“行乐，你有办法救二哥？”玉呈祥惊喜道。
“我没有，可是欧阳可能有啊……”行乐苦恼，欧阳虽然是Z大的医学系的高材生，但这可是不知道几百几千年以前，什么设备也没有，欧阳有没有办法她可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欧阳青玉对玉呈瑞进行了全身检查之后，拉了行乐到一旁咬耳朵。
“行乐，依我的经验和推测，皇上是肚子里长了个瘤。”幸好他大一去医院实习的时候就负责当肿瘤科那个盛名远播的医师的助手，对这个比较了解，不然他也只能干瞪眼。
“肿瘤？”行乐吓了好大一跳，“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没有仪器，没有设备，没办法取样，”欧阳青玉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
“不会吧，欧阳，我的下半生幸福就在你身上了啊……”她才不要和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丈夫，行乐用力拉着他胸前衣襟，“你得给我治好他。”
“你以为随随便便就治啊？”欧阳青玉也苦着脸，“那可是皇上，出了一点差错我脑袋就保不住啦。”
“可你不治他也是死啊。”这个时代谁能治好肿瘤？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万一真把皇上治死了呢？
“行乐，你们在说什么？”玉呈祥看他们两个凑得那么近，觉得心里不甚舒坦，便走过去把两人拉了开来。
“玉呈祥，你听着！”行乐对他正色说，“皇上的病是有希望的，但是希望不是非常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玉呈祥点点头。
“所以我们只能试一试，不能保证什么，你懂不？”
玉呈祥再点头。
“好，既然你明白了，一切就交给欧阳吧。”行乐把责任全推过去，惊得欧阳青玉脸色发白，直想掐死她。
“欧阳，那就拜托你了。”
看着玉呈祥凝重的表情，欧阳青玉极其无奈地把烫手山芋接下。
“我试试吧。”
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手术，玉呈瑞大难不死，只是身体虚弱，需要休养好一阵子。
而欧阳青玉和行乐像打了一场大仗，回来的时候几乎全身虚脱，好不容易等两个人恢复了点元气，天涯下厨大显身手做了一桌山珍海味以示慰劳，现下一桌子人热热闹闹挤在一起吃饭。
“欧阳，你吃相斯文点好吗？像饿死鬼投胎一样。”欢喜看不过去。
“我现在急需补充能量，你都不知道，我为了这场手术差点去了半条命。”让他好好补补。
“有那么夸张吗？”欢喜转向自家姐姐，“行乐……”
“不要怪欧阳。”在给欧阳当助手的时候，一想着旁边开膛破肚的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她就忍不住头皮发麻，她现在无比地佩服欧阳居然可以撑到把手术完成。
“你要是怕就叫其他人给表哥帮忙嘛。”小矜也说。
“你以为是谁都可以帮忙的吗？”欧阳青玉瞪着自家下巴轻轻的表妹，“要是让其他人知道我在他们皇上肚子上开了个口子，我还有命啊？”笨蛋。
“不过幸好，手术成功。”行乐想想还有些后怕。
“透露一下过程嘛。”欢喜好奇地睁着大眼。
“说起来也没什么，就是用烈酒把皇上灌得烂醉如泥，然后把他肚子里的瘤子给割了出来，再把他的肚子缝起来。”欧阳青玉言简意赅，不过过程可是惊心动魄，那个瘤子太大，挤压了旁边的腑脏，玉呈瑞才会常常痛得不行，把那东西清理掉了，理论上他就该没什么事了，上天保佑，那肿瘤是良性的，还没恶化。
“我叫了玉呈祥来呢，现在应该快到了，我先去门口接他。”行乐扔下了筷子就往门外跑。
在转角处差点遇上了端菜过来的天涯，天涯看着眼角眉梢皆是欢欣的她，忍不住叫道：“行乐。”
“嗯？”行乐停下来，询问似的看着他。
“真的决定了吗？”决定爱他，押下一生？
“是的。”行乐点头。
“即使不知以后？”
“我想要这一刻的幸福。”无论她来自哪里，将来又可不可以留下来，但是她想要的人就在身边，她想珍爱这个人，还有这些瑰丽的心情。她爱他。她要他。
“嗯，那就去吧。”天涯笑了，笑得很温柔，此刻他想起了那一袭桃红的衣。
行乐也朝他一笑，满满的明媚，然后转身奔向她认定的幸福。
门外，玉呈祥宠溺地朝跑过来的女子敞开了怀抱。
雪越来越下得大了，可是喜乐楼里仍然一派春意融融。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