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平接过看了,足有七八十个人名,有些打了五角星,有些打了三角形。黄一平默记下来,当着苏婧婧的面就将名单烧了,说:“姐,你放心吧,我会放在心上。”
事后,黄一平悄悄问了城北新区管委会主任孙健,知道送的是十万元。他的名字前边,只打了个三角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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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城休息得差不多了,苏婧婧准备赴美国再呆几个月。按照原计划,年底党代会开过就会回来。美国那边,廖公子渐渐适应了大学生活,已经无须专人照顾。
临走前,她还有一桩事情要做:到省城看望两户人家,一个是梁副书记,一个是卜副省长。
前不久,苏老主席去世后,两位省领导专程从省城前往阳江吊唁,算是给足了廖志国夫妇面子。就梁副书记而言,虽然与廖志国年龄差不了几岁,可按照老一辈人的交情,苏婧婧只能算作晚辈,按照本地风俗,事后应当登门还礼。既然如此,那与梁副书记年龄、资历、职务相当的卜副省长,自然也不例外。再加上,未来省里政治格局无论如何变化,上述两位领导至少有一人会留在N省,另一位即使外任也未必不会再转回来。因此,苏婧婧此时以回礼方式上门拜望,意义绝非一般。
周末晚上,苏婧婧决定悄悄夜访省城。她没用廖志国的司机,而是让黄一平开车陪同。
路上有两个多小时的空闲,两人就说了些七拉八扯的闲话,其中当然也不乏精彩的亮点,偶尔灵光一现。
“一平弟弟呀,你觉得一个女人最大的成功是什么?最大的失败又是什么?”苏婧婧忽然问。
黄一平愣了片刻,摇头道:“婧姐,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不过,我感觉你这样的女人,就是成功的典范。”
苏婧婧听了,哈哈一乐,说:“我知道你这是在说恭维话。可是,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女人,我还真是感觉自己挺成功。你不知道,可能因为家庭出身的缘故,我从小接受了太多政治的熏陶,对爸爸非常崇拜,感觉做人就要像他那样,能够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施展才华。可惜,我是一个女儿身,处在封建历史长达几千年的男权社会,很难像你们男同胞一样有大作为。加上,我身体一直不太好,更加无法效仿爸爸,做一番治国平天下的伟业。幸运的是,你姐夫没有让我失望,经过我们的共同努力,在他身上实现了我的理想与愿望。外边不知情的人都说他怕我,其实哩,这么多年你也看到了,不是什么怕不怕的事儿,而是夫妇目标一致、团结一心。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把你姐夫当成了一个替身,只要他成功了,我就觉得自己也很成功,至于典范那倒也说不上。”
苏婧婧这一席话,倒也让黄一平明白了一个道理:难怪苏婧婧对官场政治热情那么高,原来以为完全是为了金钱利益,现在想想也不尽然。看来,她在插手干预丈夫政务的过程中,也在享受着一份独有的乐趣,甚至实现着某种无法直接完成的政治抱负。由此,对于社会上那些广为诟病的夫人参政现象,还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哩。
“一平弟,你是不是认为婧姐是个很贪心的人呢?”苏婧婧又抛出一个颇为尖锐的问题。
“不是啊,我觉得婧姐你已经很、很……”黄一平选择措辞,希望尽量将违心话说得真诚一些。
“不错,我知道自己很贪,有时简直有点贪得无厌。可是,这种贪并非单纯满足了自己的私欲,很多时候我也有自己的难处哪!”苏婧婧一边感叹,一边从随身包里掏出两样东西,说:“喏,这两样东西你还记得吧?东西的价值你也心里有数吧?”
黄一平掸眼一看,果然认识。其中,一只西洋式钻戒,是苏婧婧刚到美国没多久,黄一平与徐晓凡悄悄前往探望,后者在拉斯维加斯花二十五万美金所购,正宗南非钻石、法国工艺,据说是全球限量版。一只是祖母绿中式宝石戒,正是当初中阳集团老总储开富所送,是其家族的祖传之宝。
“钻石洋气、时尚,宝石古典、厚重,两只各有特色。这种不同凡响的高贵之物,只有戴在婧姐你的手上,才显得大富大贵、高雅脱俗!” 黄一平历练数载,这种马屁话无需打什么草稿。
“唉!这么好的东西,可惜都不属于你婧姐我哟!”一声叹息中,苏婧婧收起戒指,说,“等到你当了官就知道了,有时收人家一点东西,只能暂时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转眼就得转送别人,用于再打点上边的关系。现在官场上的情况哪个不知道,但凡做到一定职务、级别的领导,好多都是花了代价才上去,而这种花出去的代价,哪里会从天上掉下来?不想法找补回来怎么行?再说,不论哪个层次的官员,要想保住现有的位置,或者再上个一级半级台阶,还得继续花代价才能成功。如此循环往复,官场风气坏了,你姐夫那些官场中人被染黑,我们这些官员亲属也跟着遭罪受害。你说我这些天在阳城,说起来是休息,哪有一天得到真正休息?前后忙碌几天,今天跑一趟省城,一切都扯平了,私底下我还落下个贪婪的恶名,你说何苦来着!因此,从婧姐我内心里讲,倒是真心拥护上边的廉政措施,希望大家都干干净净、公平竞争,就像当初我爸爸做官那个时代一样,虽然清贫一些,倒也落得简单、轻松、快乐。”
黄一平闻言,内心颇受震动,推断苏婧婧说的确是真心话。他想,道理还真是如此,只有党风、政风、官风真正好转了,清明了,才能还营造一个光明磊落、生动活泼、轻松愉快的局面,让百姓信任干部,也让干部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
说话间,到了省城,先奔卜副省长家。
在卜副省长家院门外,通过电话联络,很快有一名青年男子出来迎接,相互对上话。来人是省长女婿、东方公司的真正老板庄大庆。
庄大庆态度倒也客气,一口一声苏阿姨,直叫得苏婧婧连连摆手,道:“不敢叫姨,叫声姐姐就可以了。”
苏婧婧独自进去,黄一平留在车上。
在车上等候的时候,黄一平想起前些时候有关海北出租车的那场风波,感觉很有意思。起初,廖志国还有点犹豫,到底是否应该采取破釜沉舟的做法,直接把事情公开,而且坚决一查到底。当时,廖志国的犹豫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方面,他生怕因优柔寡断而成为项羽第二,丧失了消灭对手、消除隐患的良机。另一方面,他也想借机取悦梁副书记,等于无形中也帮梁消灭了一个竞争对手。现在想来,多亏采取了后来的秘密查处方式且适可而止,这才起到引而不发才有的极大震慑力,也才有今天与卜副省长化敌为友的关系。官场斗争,虽然说起来你死我活、刀光剑影,却并非单纯以逞勇斗狠取胜,有时更需要讲究战略战术。试想,当初如果一味地硬上,也许果真能从政治上把“三剑客”扳倒,或许连卜副省长这棵大树也一并栽了,可事情的性质会完全改变,相互成为不共戴天的死敌。倘若卜副省长从此一蹶不振倒也罢了,若是一击不能致其于死地,那便后患无穷。况且,即使卜副省长下台了,他在省里的那些故旧、余党,又岂能放过你廖某人! 更何况,时间过去不过短短数月,就是梁副书记与卜副省长之间,那样貌似不可调和的竞争关系,不是也因为彼此位置渐趋错开,马上就成为了共荣共赢的盟友么!
如此一番思量之间,黄一平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大约四十分钟左右,卜副省长夫人、女儿、女婿同时将苏婧婧送出来。从宾主勾肩搭背的架势看,客人受到了异乎寻常的热情接待。
离了卜副省长家,再奔梁副书记府上,于黄一平可谓轻车熟路。
黄一平虽然同梁副书记一家很熟悉,平时也常与廖书记上门,可今天苏婧婧是来送礼,而且又是分量贵重之物,黄一平还是婉拒了苏婧婧的建议,没有跟着进去。
车上,黄一平依然没有收住刚才的思绪。他想:梁副书记与廖志国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难道仅仅是展现在大众面前的那样简单么?
不错,在N省官场上,很多人都知道,苏老主席当年身居要职时,曾经帮助、提携过梁副书记,对后者有过知遇之恩。那么,梁副书记后来帮助廖志国,就有了报答的意思。但是,这个报答,同时也被人们解读为仗义,解读为人品好、不忘本,从而为梁副书记在官场上赢得一个好的声誉。据说,历次梁副书记的升迁,这一条都曾经被很多人津津乐道,帮他挣得不少票数与分数。也因为这个缘故,使之得到广大阳江籍官员的拥戴。因此,梁副书记对廖志国的好,至少应该算是一个互利双赢的局面。另外,过去较长一段时期,梁副书记与卜副省长处于明显的竞争关系,而廖志国同后者关系的不睦,除了“三剑客”这一因素外,主要就是有梁副书记的介入。现在想来,很多有关卜副省长如何反对、制约廖志国的情况,都是从梁副书记那儿获得。其中有些话,虽然不是由梁副书记直接讲,却大多出自梁夫人或秘书之口。由此是否可以推断,从某种意义上说,梁副书记在与卜副省长的争斗中,也在利用廖志国这一外力呢。事实上,廖志国利用海北出租车事件对卜国杰的打击,自身获益固然是一个方面,梁副书记不也是另一最大得益者么?还有,梁副书记说起来对廖志国帮助很多,可是,后者也一直在设法回报哪。自从五年前黄一平跟了廖志国,就其耳闻目睹所及,逢年过节或是梁副书记家的婚丧喜庆,廖家从来都出手不凡。别的不谈,就说眼下,苏婧婧送上的这份厚礼也足够分量的了。由此而论,梁副书记与廖志国之间的关系,还真是无法用一两句话说清楚。
如此一番反思,黄一平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官场,很多时候并不能按常理、常情思维。有时,情感、友谊、利益、利用等等,很难说得明白、分得清楚。敌人、朋友之类也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时可能相互转化。像自己这种所谓性情中人,古代闯荡江湖倒还可以,立足当今官场恐怕还需大力改变。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苏婧婧也终于完成使命,欢笑着步出梁府。
黄一平与苏婧婧离开省城时,已经很晚了。
也许是跑了一晚上累了,或者亲手送出钟爱之物有些不忍,苏婧婧路上不再多话,黄一平也只好专心开车。
途中,路过服务区时苏婧婧下车洗手,黄一平忍不住摸了摸那只手袋,里面除了化妆用品,却是空空荡荡。显然,那两只贵重戒指连同精美的包装盒,全部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