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羊头;三支枯木,顶端绑着尖石,当做弓箭;再放一把工艺弓,华丽,但不中用那种。这是最底层的供物,象征光神驱赶邪魔的勇武。
再上一层,是一柄扭曲又诡异的细剑,颇像几根从汤里捞出来的面条,纠缠不清着变干变硬……传说里能消除不宁,划破黑暗,是光神使用剑的样式。当然摆在这里的不过赝品而已,至于光神用的究竟是不是这一款,就无人能答了。
第三层也就是最顶层,放着一盏灯,为了那点意境,灯芯很小,所以不得不套这灯罩,这象征光神留在人间的希望与生灵保护这份希望的决意。
在这些供物前,是一尊十几米高的石像。石像腰佩细剑,左手持弓,右手拿灯,虽然它无面,但仍能让人感受到它对光的重视。这就是拥有着千万教徒的光神——像。
一片晴空,和风煦日,飞鸟短鸣。今天正合天时。
根据所在地区受教人数,教者大概可以分成教父,教士,辅教,主教,大主教。一般而言,受教父布道的人至少有四位数。主教,至少也有数十万。
而葫芦鸭小镇人口不过千号人,此时它的教堂里,立着十七名教者,就连原本就在小镇布道的教父都没有资格入内,在场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光教徒,级别再低,也起码是辅教级。
他们之所以在此,是为了一件神圣又荒唐的事——祷求神迹。
是的,在大部分人眼里,在这样的穷乡僻壤祷求神迹,无疑是对他们在世的光神极大的亵渎。
偏偏主持者,是三位侍神信女之一的“敬剑”候选。不少人等的,不过是她祷求失败,然后借机向敬剑派系发难,扩充自己所属派别的势力。
亚树,一位女辅教,岁月虽然在她脸上留下皱纹,可她的眼睛依旧明亮,像年轻人一样有神。
她终究再次询问:“伊水,你真的决定在这里祷求神迹?”
她虽是少数支持的那部分,她和主持者有着相同的立场,但她此时还是不希望后者继续。
敬剑一派本来就因为与其他两派格格不入,加上特立独行的行事准则,不被大部分信徒认可。如果这次出差错,不单单是伊水会受责罚,整个敬剑一派,也必然受到牵连。
更何况敬剑信女一位已经空了五年,连主心骨没有,敬剑一派又怎么遭得住这波纷乱呢?
“亚辅教,你这就不理解伊亦了,她可不是那种把大家召集到这样的边境,只为了体恤教民的人。”同是辅教的一中年男站了出来。
他刚说完,其他站他身边的人都附和:“是啊是啊,从神都到这里,可不是一两步路的事。”
“敬剑一派,是最正直的了,肯定行事有理有据。”
“怎么会浪费我们时间呢?”
“按我说,亚副教你是多虑了,伊亦肯定能成功。”
在邀请的时候还各说各话,现在人到了,居然能一个接一个地嘴上阴阳怪气。亚树不由得感到悲哀,看向人群中的伊水。
这就是光教会吗?还真够好笑的。可偏偏这孩子就是倔脾气。
决定的事,绝不退让。
“是的。”空灵的女声像冬天的溪水,冷冽而透彻,一下子让众人安静下来,“这都是我一人的决定,所以成功与否都由我一人承担。”
“还有我请各位来并不是闲聊的,请协助我祷求神迹。”
“况且能裁决我的,只有大主教,还轮不到在座担心。”
如同剑一般的女孩,锋利又冷情,这就是敬剑候选,伊水。
“好!都闭嘴!”碧银主教是位有山羊须,高高瘦瘦的老人。与常挂在嘴上的和蔼微笑十分违和的是,他眯着的眼中流露出的光,仿佛深海巨鳄,幽深又极具震慑力。
亚树请来素来中立的他,果真在这时候稳住了场面。他只慢悠悠地拍了一下手掌,其他人就静了下来。
“就让我们来看看信女候选的信仰到底如何!出任何差错,我都不会善罢甘休。”
伊水也没有多说,径直走近神像,稍微回头示意。
教者随即一字排开,纷纷展开自己的纹像:炎色的芭蕉叶、淡银色的水滴、苍白的护目镜、翠绿的麻花绳、昏黄的斗篷……
不同人有着不同的纹力图象,这代表着每个人有着不同的精神景象,也可以说是意志。
最通俗的一种,可以叫它精神风貌。
但所有纹都在中心部分,都有形状相同的一部分:一个与三段平行的短斜线相交的圆圈,,这就是他们共同的信仰——光神。
与此同时,不同人的纹像也由数量不同的连贯的线组成,有人是四条,有人是六条……每一条连贯的纹线,就是一阶。
所有的光神信徒的第一阶,都必是那个被切成三份的圆,之后随着阅历、知识、体内纹力、名誉等的提升,纹像便会越发丰富、细致,越发能体现一个人的精神意志。而人能达到的极限,是九条纹线。
最前的伊水正跪在地上,双目紧闭,双手紧扣,低头喃喃神典。她的纹像随即展开,是一把碧色的剑鞘,足足有四道纹线。
第一次看见她纹像的教者不得不收起之前的轻蔑。年纪还没过双十,已经是第四阶,再加上纹线的精致程度简直令人诧异,明明是虚像,居然能散发透骨的寒气。
“捧金雪若星光,举枯枝过旌旗,贡红星祸尸山……愿吾神怜悯——”
一个恍惚,伊水进入了突兀又有实感的幻境,只是像做梦一样,她并没有身体,只能旁观。
枯树下,一扇小窗震了震,缝间的雪抖了下来,一个梳着短辫的小脑袋露出来。
“妈妈……阿文会赢的吧……”小女孩小心翼翼地问。
还没听清楚后面在说什么,小女孩喃喃道:“阿文就是阿文,你们怎么天天叫他阿——王,他又不姓王。”
眼前忽然飘起一小团一小团的金色,她抬头一看,惊呼道:“是雪!又下雪了!”
街坊邻里都好奇地探头往外看。虽然衣着简陋,但每个人的眼神都炯炯发亮,丝毫看不出颓靡。
“是金雪,金色的雪……”小女孩疑惑着伸出手,静静地看着自己那脏兮兮的掌心,上面的金色正一点一点地消散……
雪,是暖的。
她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小点,天上的云雨向它聚拢。它处于擎天的光柱子中,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夏天厨房里的蚂蚁,很小很小。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伊水只是看着小女孩,却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还没来得及疑惑,就被吸向光柱。
伊水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一片尸山血海的战场。
死物的血液浸染了一片不平的土地,在凹处汇聚成一片片小洼,橘黄的夕阳洒下最后的余晖。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染血的大地成了一面沾满污垢的镜子,将漫天云彩染得通红……
“轰——”一道惊雷唤回了伊水。
远处有什么轰然倒下,窗外已然没了色彩,天空阴暗不明,乌云重重。地上的风也停了,空气变得闷涩,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变得急促。
远处突然又传来几声鸦叫,天上随即哗啦啦地下起大雨。
“这就是……神迹?”众人惊愕,无端地感到恐惧。